“布尼提防線只支撐了不到五分鐘就全面淪陷,而我們派出去的援軍更是中道崩殂。兩門巨炮,一門泰克電漿,一門‘蝕光’,全部因為內部故障而當場爆炸。自動作戰小組近乎全部癱瘓,巡航導彈飛了一半就掉下來…現在誰能告訴我,是什么樣的檢修水平,才能讓這些為軍隊服務的,來自于進化研究所的尖端科技全部出現問題?我們的戰爭實驗室嗎?還是機械后勤的問題?”
巫山極的語調很平淡,似乎只是在普通不過的質問。但那壓抑的口吻和不斷敲打著桌面的手指讓在場的所有人都明白,他很憤怒。
“布尼提防線的失守,我可以歸結為我們對世界樹的不熟悉和巫洪志的輕敵。但是我們剛剛才派出去的部隊內部就出現如此大的問題,你們覺得這還是世界樹的問題么?”
掃視而來的凌厲目光讓在場所有的高層都沉默不語,直到機械后勤主管的聲音打破這窒息的沉悶:
“我們會立刻開啟自查…”
“立刻開啟自查?”巫山極重復著對方的話語,嘴角扯了扯,像是在冷笑,“癱瘓掉半個部隊,讓戰略武器在行軍途中自爆,防御工事無法啟動,巡航導彈都自己掉了下來,這種程度的戰略失誤,你要查誰?”
機械后勤主管頓時閉上了嘴巴。
沒錯,這種程度的錯誤,只可能發生在那些邦加人使用的粗制科技中,擁有進化研究所部分底蘊的處刑人部隊出現這樣的失誤,只可能是高層出現了叛徒。
沒錯,這只能是叛徒。由家族構成的巫氏重工高層怎么可能會被普通的間諜滲透?
“所以…當務之急是要先把那個泄露情報的渣滓找出來。”一名眼神渾濁的中年人沉聲說道,他是整個處刑人部隊的作戰司令。
“但是…會是誰泄露了情報?而且想要將情報傳達出去,就必須要借助地外通訊,而衛星電話,就算是在場的各位,也只有寥寥幾人擁有…”
來自另一人一針見血的發言讓在場所有人都互相傳遞著目光,猜忌的氛圍逐漸彌漫開來。
隨后被一聲重響拍散:
“閉嘴。”
巫山極指著發言的人,目光如刀劍般刺向對方:“大敵當前,我們需要成為一臺龐大而精密的機器,而不是一盤散沙,互相猜忌的零件!”
“誰再說出這樣的話,巫九會立刻砍下他的腦袋。”
巫山極身后的男人向前一步。
他身著暗藍色的處刑人裝甲,一只手永遠放在腰間的高周波刀上。巫九,這個以數字命名的男人是巫氏重工最恐怖的殺人機器之一,他曾經是夜州九科單兵作戰能力最強大的處刑人,現在則是巫山極的直系下屬。
之前發言的男人頓時低下頭去,表示自己的言語不當。但隱藏在眾人后方的巫寰宇,表情卻有些難看。
或者說,是無比明顯的,難以控制的土色。而這一細節則被審視著眾人的巫山極精準捕捉,他皺起了眉頭。
“重新排查一遍整個黃龍要塞的電子設備和內部程序。打開整個基地的防衛系統,用巨炮給我盯死了西北方向。信使部隊再度向黑曼巴發送求援信號,同時確保撤離系統的正常運轉,再讓機器人四號代替我發布一場戰前動員,告訴我們的士兵,就算斷掉全身的骨頭,被咬掉所有的肉,也要把黃龍要塞給我守下來。”
冷冽的目光掃視全場,實質卻在巫寰宇身上稍許停留。
“至于其他的,一切照舊,我們已經沒有退路了,只要堅持到援軍抵達的一刻就是勝利。巫勤文留下,中控中樞負責人留下,巫寰宇留下,其他人,散會!”
“明白!”
整齊劃一的應答,所有高層快速散去,結束了這場短暫而緊急的作戰會議。
“對于那件事,有頭緒了么?”
走上前去的巫勤文凝重低頭:“目前可以確認的是…整個邦加南部已經找不到他們的蹤跡了。”
巫勤文,曾經在夜州九科擔任二把手的位置,目前是巫氏重工的首席執行官,統籌整個執行側。
此刻,他的面容有些苦澀:“大軍壓境,底牌就已經被抽走一張…也許我們當初的決定,的確是在與虎謀…”
“閉嘴。”巫山極冷冷呵斥,“既然這樣,那就帶走實驗室里的所有工蟻,用來武裝我們的士兵。將所有研究資料轉移,做好第二手準備。戰略安排上,對于克羅恩我們已經很了解,過去的他們拿我們一點辦法都沒有,但轟鳴機登上邦加舞臺了,一切都會變得不一樣。至于世界樹…就按照會議之前我交給你的編制對敵,拿出我們所有的處刑人動力爐。對付他們,只能用血來換…”
巫勤文沉默了下去,直到巫山極問了兩次“你明白了么”,他才回過神來,咬牙切齒:
“巫洪志馬上就回來了,也許可以根據他傳遞回來的詳細情報,研究更具有針對性的戰術…”
“不,我們已經沒有時間了。”巫山極重重地嘆了口氣,“非常時期,現在,只有用這樣的戰術才能發掘出那么一點點的生機。而且,還不一定起作用,對那些生化獸…”
結束了和巫勤文的交談,巫山極揮手讓他站到一邊,讓中控中樞負責人走上前來:
“說吧,你查到系統痕跡。異常數據,任何人員的異常行為,到底誰才是我們之中的叛徒?”
中控中樞負責人張了張嘴,身體微微側向后方的巫寰宇,但被他強制止住了下意識的肢體動作,神情顯得有些混亂。
然而巫山極看出了他的不自然,語氣平和:“看來你的確有所發現。那么告訴我,是誰?”
他的目光好像看著對方,但那余光卻是將巫寰宇鎖死,那年輕人略顯慌亂的雙眼完全落入了他的眼中。
噗通。
地板嘭響的聲音吸引了負責人和巫勤文的目光,甚至不少在側的參謀都看向了他——
巫寰宇無力地跪倒在地,脊背顫抖。
所有人都為眼前這一幕而驚愕,巫山極沒有任何動作地呆在座椅上,足足五秒,隨后起身,緩步來到巫寰宇身前,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為什么?你的把柄在千面手里?”
他慌張連連的表情完全被巫山極所捕捉,此刻的行為似乎更是直接應證了巫山極的猜測。
“不…極叔…我也不想這樣…”
一名參謀瞪大了雙眼,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巫勤文先是一愣,隨后面部迅速漲紅,蘊滿了怒火。
巫九肩膀的指示燈轉為了紅色。
巫山極則是拍了拍他的肩膀,看向一臉怒其不爭的中控中樞負責人,后者頓時會意:
“最近一周,你出入中控中樞調取資料的次數是12次。”
“其中存在越權的操作記錄為9次,違規操作32次,涉及到您權限之外的內容多達數百個條目…幾乎涉及到今天和未來的所有戰略安排。”
“雖然你并沒有任何在通訊上的違規操作,也沒有越權使用過任何地外通訊設備,我們不知道你是怎么將信息傳遞出去的,但是…這些足夠了么?”中控中樞負責人對巫寰宇抱有憐憫,他沒有說出其中詳細的條目和內容,但已經坐實了巫寰宇與情報泄露有關的事實。
“足夠了。”巫山極看向巫寰宇,“你有什么要辯解的么?”
巫寰宇呆愣地張了張嘴,張開,閉上,張開,又閉上,最終下定了決心一般,閉上了雙眼:
“不,我沒有。極叔,把我移送給監察部吧…”
剎那間,金屬爆鳴——
凜冽的藍光撕向巫寰宇,下一刻就要斬下他的頭顱,但被一只普普通通的手掌擋住了。
嗡鳴的高頻周波刀在巫山極的手掌側面留下了一道細細的痕跡,巫九渾身上下的指示燈已經全部化為紅色,那是一個沉默劊子手的忠誠和憤怒。巫山極的阻撓讓他不解。
如果他沒有收住,那么此刻被切下的,就是巫山極的手掌。他不明白這樣一個叛徒,為什么巫山極還要保下他。
但巫山極只是搖了搖頭,巫九遲疑了一瞬,便瞬間收起刀刃,向其低頭。
“回去吧,我的手只是一點點擦傷。”巫山極抹掉手掌側面的血跡,沒有再看驚恐瞪大雙眼,和死亡擦肩而過的巫寰宇,而是坐回了椅子上,讓監察部帶走了巫寰宇。
全程巫寰宇都沒有再說一個字,默默地被帶離了作戰指揮室。
氣氛有些冷然,直到巫勤文忍不住開口:
“他可是個叛徒…他讓我們損失了數百名精銳!您為什么…”
“所以你覺得,剛才應該讓巫九砍了他的頭?在你面前,砍下你兒子的頭?”巫山極摸了摸那道傷口,目光逐漸變得冰冷起來,“作為一名父親,你對巫寰宇了解太少了。”
巫勤文張了張嘴,沒能組織好語言。
“而作為巫家人,我們對互相之間都有些冷血…不,是非常冷血。”
“但是巫寰宇…我曾經將他視為九科未來的接班人。我親自培養他,訓練他,所以我甚至比你這個父親更了解他。”
巫山極將目光從傷口移到了巫勤文臉上:“你還記得響尾蛇部隊的行動記錄儀上,我讓他放棄掉巫子菲的時候,他臉上的表情么?”
巫勤文思索著,但從他的表情上來看,明顯沒有結果。
“巫子菲從小就和他一起長大,而巫子菲作為一個私生子,巫寰宇似乎是她唯一認定的兄長了。”
“在面對千面給出的致命問題前,他顯得很悲痛,他在思考,他在掙扎。然后他在我的命令下選擇了殺死巫子菲,留下奎克。所以他被誅心了。”
“而剛才,他臉上的表情,就像是回到了那一天。這次他的選擇和那一天不同,因為這一次感性戰勝了理性,他想要懺悔。”
聽著耳邊巫家家主的嘆息,在場的參謀都有些不明所以,但巫勤文猛地瞪大了雙眼。
“所以…巫子菲現在在什么地方?”
巫山極的沉聲詢問下,巫勤文的身軀猛地顫抖了起來:
“她和接應小組一起去了飛梭停機艙…巫洪志有危險!!!”
巫勤文幾乎是瞬間便拔腿向外跑去,巫山極的神色則變得更加陰冷,閃爍著精芒的雙眼看向了身后的巫九。
“巫洪志先生…”
“快,我要見極叔…”
走下飛梭的“巫洪志”一把按在了接應人員的肩膀上,打斷了他的話語。
“我要見巫山極…我有很重要的情報,是關于世界樹的…增援部隊全軍覆沒,情況緊急,我必須當面向他匯報!”
接應人員頓時怔然,黃龍要塞內除了高層之外,增援部隊近乎全滅的消息還沒有傳出去,頓時停留在飛梭附近的人員一片嘩然,交頭接耳的場面顯得無比喧鬧。
就在接應人員還在為這條消息而感到震驚時,一道冷冽的女聲從后方傳來:
“都閉嘴!”
渾身上下包裹在處刑人裝甲中的巫子菲帶著幾名下屬擠入人群,一把推開了圖靈身前的接應人員:
“現在這里由我們接管。關于前線的消息作戰指揮室還沒有通報,任何謠傳戰報的人,都會送往監察部處置!”
喝令之下,四周頓時安靜了下去,巫子菲毫不拖泥帶水地帶走了圖靈。
飛梭停機艙,為了接應撤退的高層,這里被設計為和黃龍要塞核心建筑聯通的特殊站點。飛梭獨特的技術讓其無需過于開闊的場地,這里的一切和尋常的停機坪相比顯得異常緊湊,就像是高科技工廠和軍用站臺的結合,而且是室內。飛梭就像是地鐵一樣插入其中。
除了圖靈自己的飛梭,他還看到了幾臺其他飛梭,它們正在被大量巨大的機械臂移入和布尼提防線中那架類似的高防護性合金中。
“黃龍要塞?里面倒是挺漂亮的。”
“我不否認這點,但它很快就會毀在你的手里。”
兩人用振幅傳播體互相交流著,巫子菲腳步飛快,帶著圖靈迅速離開了飛梭停機艙,進入了黃龍要塞中央建筑的范圍。
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了夜州九科特有的肅穆和工業感。和冰冷寬敞的構裝者集團不同,也和異星審美的世界樹不同,巫氏重工的一切都殘留著九科的建筑特性,肅穆而緊湊,無論是建筑內外都看不到任何一點專為情緒和美觀設計的東西。
“是啊,真可惜。”
隨著愈發深入,周圍的無關人員也越來越少,就連三個隨行的下屬也在離開飛梭艙的時候被巫子菲打發離開,推著飛梭上帶回來的一些儀器去了別的地方。巫子菲自然也注意到圖靈的體型問題:
“這是你的真身?”
“你不需要知道這些,你只需要帶我去作戰指揮中心,然后今晚的戰爭就可以結束了。”
“藏在巫洪志下面的,是那張讓我作嘔的臉么?”
“很少有人見過我的臉。”
“呵…千面…”巫子菲冷笑。也許是逐漸靠近終點,也許是惆悵,她忍不住放慢了腳步。
“巫洪志還活著么?”
“所有的巫家人都應該活著。”
“這樣你就能把他們交給九科…真是,骯臟。”
“如果你后悔了,我很樂意引爆你的身體。”
巫子菲沉默了。
只要千面走進作戰指揮室,那么今晚的一切就結束了。
夜州九科,巫氏重工,這一切將會徹底成為歷史。而自己…就是巫家最大的叛徒。
但巫氏重工的未來又是什么?這個家族養育了自己,又拋棄了自己。成年后她所能感覺到的溫情越來越少,取而代之的是無盡的冰冷。
夜州九科是一臺機器,巫氏重工也是一臺機器,巫家將所有人都當做機器的零件,必要時便可以犧牲。除了家主和那么一點點的高層。
而且他們無恥,背棄了秩序,甚至背叛了國家…
巫子菲嘗試著說服自己,給出了無數個不讓自己后悔的理由。當她從雜亂的紛緒中抬起頭來,一路的沉默已經過去,眼前是作戰指揮室厚重的大門和兩名衛兵。
兩名處刑人衛兵為他們打開了大門,圖靈的視野將內部盡收眼底——
一間超過百平的房間。
整齊排列在四周的操作臺,各個指揮層的小組,水池般的戰略地圖,參謀團隊,處刑人士兵。和其他勢力的作戰指揮中心都差不多,甚至更小,小到緊湊。
巫山極就坐在一張圓角智能金屬桌的后方,面容肅穆,眉宇間夾雜著一抹焦急,圖靈能看到他見到自己這張巫家人的臉時,臉上表露出的一絲喜悅和慶幸,但更多的還是獨屬于上位者的嚴肅和不茍言笑。
他的身后站著一個深藍色處刑人,頭生獨角,型號也明顯不同于普通的高級處刑人,不像副官,更像是護衛,應該就是巫子菲提到過的巫九,巫氏重工的劊子手,可能會對行動造成不必要的阻礙。
桌面前側站立著一排參謀團的人,四個,安裝了處刑人動力爐,但沒有著甲。
另一側站立著一個科研或者數據相關的文員,和一個穿著處刑人裝甲但沒有戴上面甲的人,應該就是巫子菲情報中的首席執行官。
綜上所述,除了巫九外,整個作戰指揮室沒有任何威脅。
這未免有些過于草率,和順利了…
感官目鏡將所有的分析化作邏輯框格集成在副腦編譯器中,再呈現到感官目鏡中高速提取,排除,最終合并為最佳選項。
看著大步流星走入指揮室的兩人,巫山極從座位上起身,開口道:
“終于…”
轟!!!!
震耳欲聾的炸響,整個房間的指示燈化作一片鮮紅,建筑在狂暴的音浪下隱隱顫抖。一道火光從黃龍要塞中沖天而起——
“是飛梭艙!有一臺剛停泊的破滅推進器爆炸,是…”
在通訊員第一個字出口的瞬間,一道血紅的流影便已經沖到了巫山極的身前,無數張面容的驚愕定格在了瞬間,順著陷入膠水般的時間緩緩流逝:
瞪大的瞳孔,驚慌的大叫,被震倒在地的通訊員,退向門口的巫子菲,以及手掌摸向高頻周波刀的巫九。
隨后,幻肢狠狠按在了巫山極的身上,將其瞬間拽上了半空中,并打斷了他的腿骨。
然而圖靈的目光怔住了。
破碎的金屬零件從斷裂的腿部和撕裂的衣裝下翻飛而出,爆發一串噴薄的火花。扭曲的鋼骨戳出了腿部,兩條金屬腿被斷裂的關節和電路刺穿了布料和人造皮膚,啪嗒甩飛在地。
這是一具機器人。
下一刻,機器人打開的胸腔撕裂胸口的布料,三枚處刑人動力爐在圖靈的眼前運轉到極致,并在瞬間從藍色化為極致的紅。
“你上當了,千面。”
“那只是個機器人,三號機器人。”
“我一般用它來幫我做演講。”
當揚聲器中巫山極的聲音幽幽傳來,圖靈和巫子菲已經被處刑人動力爐爆破的恐怖光波徹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