驕陽懸空,蟬鳴如奏,干癟的樹葉飄飄蕩蕩,逸過綠柳山莊演武場涌動的人群。
綠柳山莊,乃是御妖司的產業,位處京城西郊,陰山腳下。
遠處綠水環抱,柳枝齊飛如鞭。
五年前,御妖司將此地空了出來,作為招收新人的考場。
當年王玄之和馬應龍進京的時候,也是先落腳綠柳山莊,通過考核和身份認證之后,方才分配到了御妖司總部當差。
“聽說只要通過考核,每個月最低十兩銀子,包吃包住,還是豪華大床房,真的假的?”
“兄弟,你哪來的?怎么沒有見過世面的樣子?這里可是京城,御妖司總部…十兩銀子算什么?”
人群中,一陣窸窸窣窣的議論聲輕輕響起。
頓時,一道道目光循聲望去,透著一絲驚疑。
御妖司總部當差,這是何等的榮耀?祖墳冒青煙的差事,每年不知多少人擠破頭想要進來。
居然有人是沖著十兩銀子和豪華大床房過來的?
這踏馬腦子讓驢給踢了?
“十兩銀子啊,可以頓頓都吃隆江豬腳飯了…”
那身穿布衣的少年搖頭晃腦,從人群中露出了頭,他樣貌樸實,一臉憨厚,想到豐厚的薪酬,還有豪華大床房眼睛都開始冒光。
在他們鎮子上,三天才能大吃一頓。
隆江豬腳飯,那是男人的浪漫。
“這人怎么回事啊?鎮級斬妖衛月俸就不止十兩了吧!?”
眾人驚疑,紛紛向那布衣少年投去異樣的目光。
按理說,他們都是各域御妖司舉薦才獲得了進京的機會,通過考核,便能夠留下。
因此聚集在這里的都是各城各鎮的精英,不僅實力不錯,常年沖鋒在斬妖第一線,業績也是各司里面頂尖的。
正因如此,這些人的資歷足夠,年薪最少也在三百八十兩以上。
每個月十兩?誰看得上?
進入御妖司總部,那便意味著遠大的前程,這里有外面見不到的世面,真境強者都比比皆是,哪怕得到一言半語的指點,便受用不盡。
退一萬步說,將來即便修行路盡,還能外放,最不濟也能成為一城之司,封疆大吏,總部永遠窩在小城小鎮要好。
然而,眼前這布衣少年的腦子似乎跟正常人不太一樣。
“張天賜!”
就在此時,詔令官拿著名冊呼喊道。
“來了,來了。”那布衣少年舉起手,生怕錯過,趕忙跑上前去。
“張天賜?這傻子叫張天賜?真踏馬土…”
“走后門進來的?不像啊,這種沒見過世面的蠢貨不像有后門啊。”
“難道是被走了后門?所以才能暢通無阻?”
眾人驚疑不定,好奇的目光追隨著張天賜。
他們這些人實力強一些的都已經快摸到真境門檻了,可是這個張天賜看著平平無奇,甚至都不像是御妖司內部的人。。
如此奇怪的存在竟然可以參加總部選拔,著實有些奇怪。
眾人紛紛散開,圍在演武場四周。
張天賜步入場中,神情有些緊張。
“這就是你提到的那個張天賜。”
高臺上,姜元看了看手中的名冊,也望了望那平平無奇的少年。
“姜元,這小子可是我無意發現的苗子,也是運氣。”
旁邊,一名身材魁梧,披著厚重鱗甲的男子甕聲道。
他聲音不大,卻震得人耳膜作響。
遂良道,三十六歲,歸元境修為。
相比于年輕的姜元,他算是御妖司里面的老人,境界與姜元一般,同樣也是監察特使之職。
不過遂良道自己也清楚,和出身天才訓練營的姜元相比,自然是后者的前程更加偉大。
姜元,不僅年輕,還有著極為妖孽的天賦,幾乎是后起之秀當中的頂尖。
最重要的,他的大哥乃是當世元王,陛下親封的少司宗保。
如此背景,讓他有著不可想象的未來。
在御妖司高層眼中,姜元的路才剛剛開始,龍門境對他而言似乎并沒有什么難度,或許道境也可以沖一下。
至于遂良道,他的潛能已經消耗得差不多了,這輩子能夠達到龍門境便算是到頭了。
這就是現實。
有時候,年輕卻是一種不可再生的資本。
“老遂,這小子有什么特別的地方嗎?”姜元忍不住問道:“你應該知道,特招的名額是有限的,每一個都不能浪費。”
這次考核乃是他和遂良道主持,他是主考,遂良道算是副手。
幾乎所有參加考核的人員都是御妖司內部系統,從各方各域選拔的。
唯有這個叫做張天賜的少年是個異數,他是遂良道從西北一座叫王蠻鎮的偏遠山鎮帶回來的。
“你看著就知道了。”遂良道輕笑著。
“還是這德行,故作高深。”姜元撇了撇嘴,也不再問。
自從離開天才訓練營,進入御妖司之后,他便和遂良道搭檔,對于這位老伙計的脾性,姜元很是清楚。
從那滿臉的自信從容來看,這個叫做張天賜的少年或許真的與眾不同。
“考核開始!”
詔令官話音剛落,演武場圍墻上的閘門緩緩打開。
一陣陰森的妖風從中鼓蕩而出,雖是白天,周圍的溫度卻仿佛驟降下來,讓人寒毛豎起。
“兇級妖物!?”姜元眉頭微皺。
那森然的妖風中,赫然藏著一頭青鱗大蟒,頭顱高高隆起,恍若將要抽芽的犄角。
這種蛇精蟒妖,大多藏于深山修行,若無意外,五百年必遭劫數。
唯有那些異類,鉆山破洞,得了山中靈寶奇藥,蛻皮變化,方才能夠逃脫劫數,漸漸修成龍相。
很顯然,眼前這頭蟒妖便曾食過山中靈寶,已經快長出角來,成為惡蛟。
《御妖司工作手冊》中記載,蛇蟒生角,形若惡蛟,走山中,必生動蕩,雷雨天,喜以云氣滌身,凡人見之,必有大病。
據說,像這樣的惡蛟一般都是在山中沉眠,若是走動,則會地動山搖,凡人誤以為是山神動怒。
雷雨天的時候,惡蛟便會露面,吸收云雷之氣,洗滌蟒蛇之軀,凡人如果見到,回家以后必定會大病一場。
雷雨過后,若是入山尋覓,能夠于山中溪澗旁找到一大坑,里面必定有惡蛟褪下的鱗片。
凡人獲得,帶回去,只要將仇人的名字寫在上面,埋入古井,不出七日,仇人必遭橫禍。
當年周道在平江城的時候,可是經受過這種妖珍。
突然,陰風震蕩,那幾乎快要生出蛟角的青鱗巨蟒顯出真形。
“老遂,你確定這小子可以應付?”姜元眉頭緊皺。
兇級妖物,堪比煉境九變的修士。
這是考核,他并不想搞出人命,況且還是如此年輕的人命。
“看著便是。”遂良道目光微沉,似乎并沒有太大把握。
“兇級妖物?還愣著干嘛?快跑啊,棄權。”
此刻,演武場的周圍已經有人叫嚷起來。
兇級妖物何等棘手,別說這個愣頭青,就算今天參加考核的人當中能夠應付的也是寥寥無幾。
眾人轉眼眼珠,沒想到御妖司總部的考核如此變態。
就在此時,青鱗大蟒兇相畢露,裹挾妖風,便向著張天賜撲殺而來。
后者面對妖物,也是機敏,雙足頓地,宛若靈猿攀爬,接著風力竄了出去。
可就在此時,青鱗大蟒長尾橫掃,重重地落在張天賜的腰部,濃烈的妖氣幾乎要將他的脊椎給撞了出來。
剎那間,猩紅的鮮血濺灑了一地,張天賜的小腹生生撕裂,腸子清晰可見。
他一聲悶哼橫飛出去,重重地摔在了地上。
“死…死了!?”
眾人見狀,目瞪口呆,有些人已經嚇得面色慘白。
兇級妖物的暴虐彰顯無疑,僅僅一個照面,那個愣頭青幾乎被撕裂開來。
“愚蠢的小蟲子…還想拿我練手?”
青鱗大蟒吐著信子,露出殘忍的笑意,目光似有若無地投向高臺,仿佛是在叫囂。
“老遂…這就是你所謂的驚喜?”
姜元眉頭微皺,一抬手,便要命人出場救治。
“嗯!?”
突然,演武場上,散亂的煙塵猛地震蕩,一道身影詭異地從中緩緩走了出來,濃烈的血腥氣瞬間吸引了青鱗大蟒的目光。
“這小子…”
姜元抬起的手豁然停駐,深邃的眸子涌起精芒。
煙塵中,張天賜邁步走了出來,腰椎受創,小腹撕裂,幾乎都可以看見場子。
如此重的傷勢,他竟然還能站起來?
此刻,他沐浴鮮血,仿佛感受不到痛疼,原本木訥的神色也消失不見,猩紅的眼眸里竟是藏著一絲興奮。
眾人驚疑,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姜元站在高臺之上,神色也變了。
這樣的姿態,這樣的眼神,這樣的變化…
當年,在臨江府進行天才訓練營選拔的時候,他也曾見過,就在齊昊的身上。
在血腥殺戮之中,那天真爛漫的齊昊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
“哈哈哈哈…”
演武場上,張天賜突然仰天狂笑,笑得恣意張狂,笑得如魔似妖。
“還不夠疼…”
張天賜摸了摸小腹處的傷口,鮮血橫流,他抬起手來,品嘗著滋味,露出陶醉之色。
“小鬼,你…”青鱗大蟒面色微變。
突然,張天賜動了,他宛若鬼影,殺向前方。
青鱗大蟒一聲長嘯,利尾穿刺,似如長槍飆怒,迎面擊來。
張天賜雙手如鉗,猛地抓住那穿擊而來的尾巴,五指如勾,硬生生地撕裂鱗片,嵌入血肉之中。
“抓住你了!”張天賜舔了舔嘴角,露出瘋狂之色。
青鱗大蟒仰天狂吼,森然的妖氣肆意狂亂。
突然,張天賜低聲嘶吼,雙臂大開,青筋暴露,壓抑的殺戮終現人前。
青鱗大蟒發出凄厲的慘叫,龐大的身軀被從中撕開。
猩紅的鮮血宛若驟雨飆落,潑灑在演武場上,飄落于眾人眼前。
此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看向張天賜的眼神再也沒有了剛剛的輕視無禮,顫動中充滿了恐懼。
似乎比起那頭青鱗大蟒,他才是真正的妖物。
“這小子…”
高臺上,姜元的目光幾乎凝為一線,死死地看著張天賜。
后者的氣息暴戾狂亂,斬殺青鱗大蟒之后終于支撐不住,倒在了血泊之中。
“如何?”遂良道松了口氣,露出高深莫測的笑容。
“將他收下。”
姜元一錘定音,看到他,便仿佛看到了當年的齊昊。
“嘖嘖,御妖司想要收盡天下妖孽嗎?”
突然,一陣輕慢的聲音在演武場上響起。
緊接著,一只大手破開云霄,從虛空中探了出來,抓向了昏死過去的張天賜。
“什么人?”姜元一聲暴喝,眉心處金光大盛,化為一道凌厲的劍光。
霎時間,劍光沖天,上決浮云,將整座綠柳山莊籠罩。
殺伐氣象驚天彌漫,似洪流席卷,沖向天空中那只巨大手掌。
“金光化劍!”
“嘖嘖,果然是個妖孽,得了太乙門的精髓,又融入自己的劍道。”
天空中,那冰冷的聲音給予了贊賞。
然而,大手落下,輕輕拂過,便將姜元的攻勢盡數湮滅,虛空震顫,似有無盡波濤起伏,無限無極。
“道境強者!?”姜元猛地退后數步,面色驟變。
那是無比法力,如洪水濤濤,隱藏于虛空深處,演化遮天大手。
京城腳下,竟然還有道境強者膽敢截取他們御妖司的人?
“小鬼,這是我七殺門人,怎么能淪落到你們御妖司的手里?”
虛空中,一聲獰笑響徹,大手落下,便要將張天賜攝拿而走。
“七殺門!?”姜元神情異動,對于這個名字卻是感覺到無比陌生。
轟隆隆…
虛空門戶大開,那只大手隱入其中,便要遁走。
“如果在我御妖司眼皮子底下都能被你搶走,那真還是個笑話。”
就在此時,一陣漠然的聲音如驚雷乍起。
虛空浮動,如潮水退避開來…
在那盡頭,一道身影邁步走來,身邊跟著一條大狗。
“元王周道!?”
大手輕揚,未曾放下張天賜,兇戾的聲音豁然響起,認出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