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京城已是驕陽似火。
晌午時分,酷日高懸,陽光道上卻是少有行人往來。
偶爾有商隊路過,旌旗耷拉著,尋不著一絲風力,就如同剛剛播撒完種子的蛤釋奇,難以支棱。
“師哥,這次進京,我們能進御妖司總部嗎?”
驢車上,少年揮舞著鞭子,驅趕著慵懶的短毛白驢。
少女耷拉著腦袋,靠了過來,帶著一陣陣香粉氣。
“應該可以吧,我們有城司大人的信引,只要通過考核便可以了。”宋司平想了想道。
“萬一通不過考核怎么辦?”曲秀秀摸了摸自己的小腦袋,有些擔憂。
“你也知道,我從小就笨笨的。”
“哈哈哈,你可不笨,我們司里,你修行速度排在第二,僅次于我。”宋司平大笑起來。
這個丫頭,最喜歡裝無辜,裝弱小,實際上卻是深藏不露。
那年,他們跟隨城司大人,前往臨江府述職,就連府司大人都夸這丫頭是個綠茶,而且是極品綠茶。
“人家是說萬一嘛。”曲秀秀搖著宋司平的膀臂:“師哥,萬一只有你通過了,你會不會丟下我不管?”
“不會的,臨來的時候城司大人不是說了嗎?到了總部,對方看我們是平江城來的,也不會為難我們的。”
宋司平一臉傲然。
如今,放眼天下,誰不知道他們平江城出了位蓋世人物,元王之尊,劍柱親傳,前不久更是受到陛下敕封,晉位少司宗保之位。
要知道,這可是皇子的老師,權利不大,可是地位卻極為尊崇,可自由在宮中行走。
當今世上,非德高望重之輩不可承襲。
由此可見,這位元王大人是多么受到皇家倚重。
“師哥,我聽說這位元王大人當年在平江城的時候只是位封妖師?真的假的?”
提及元王,曲秀秀便兩眼放光。
當初,她進入平江城御妖司的時候便是聽了許多關于這位元王的風光往事。
憧憬的種子早已埋在心間,此次進京,她除了想要進入總部,最大的心愿便是親眼見識一下這位元王的絕世風采。
“的確是封妖師,我曾經聽城司大人說過,當年平江城還是三族鼎力,元王大人卻是韜光養晦,真龍藏于泥淵,以封妖師面目示人,誰都沒有將他當盤菜…”宋司平說得有些激動。
“可是后來怎么著?”
“就是這位封妖師,勇冠龍王祭,一統平江城,甚至滅了袁門,幫助龍傲大人登上了城司之位,襲承龍門家主。”
對于宋司平而言,從進入御妖司的那天開始,他便將這位傳奇人物當作了追逐的目標。
“師哥,我跟你約定,明年龍王祭,不管我們身在何方,都要回到平江城。”
曲秀秀的目光澄澈清純,看得宋司平一陣失神。
“好,師哥答應你。”
山道路窄,一陣微風拂過,帶來了些許涼意。
原本耷拉著腦袋的短毛白驢突然昂起了頭顱,發出一聲嘶鳴,踏著的蹄子開始踟躕不前。
“怎么了?”宋司平揮舞著手中的鞭子。
可是白驢依舊不動,看著前方回轉的山道,似乎有些發怵。
“紅塵魎魑,情欲如毒,殺了修道心,堵了升仙路…”
突然,一陣空靈的輕嘆從遠處傳來,裹著山風呼嘯,引得草木悚然。
宋司平聞言變色,只覺得這聲音仿佛透著一種魔力,讓他體內的血氣都運轉不得。
“師哥,有妖物!?”
曲秀秀如同受驚的小兔子,畏縮在宋司平的身后,她眼睛轉動,竟是無法調動體內的血氣。
如果真的是妖物,那絕對不是他們能夠抗衡的。
“凡夫俗子,過來一拜。”
那空靈的嘆息聲再次響徹。
“真的是妖物…我們會不會死在這里?”曲秀秀晃了。
“不用怕,有師哥在。”宋司平故作鎮定。
“可是…”
“怕什么?去年,司里的那個瘸子僅憑一把匕首,便逃過了一頭餓虎老妖的追殺,我們怎么會有事?”宋司平安慰道。
“師哥,你別騙我?那個瘸子怎么可能?”曲秀秀驚疑道。
司里的那個瘸子修為還沒有她高,純粹是混日子的主,怎么可能僅憑一把匕首便逃過餓虎老妖的追殺?
“真的,他割了同伴的大動脈。”宋司平堅定道。
“師哥,都什么時候了,你還有閑心逗我。”
曲秀秀嬌嗔著,眼中卻是涌起一抹濃烈的警惕之色。
“哈哈哈,人心真是有意思。”
山風呼嘯,一股腦將驢車連帶師兄妹全都卷了過去。
峰回路轉,狹長的山道旁竟有著一座小廟,清香正燃,供奉著一尊牌位,上面以道家密文書寫,卻是辨認不出是何意思。
“凡夫俗子,踏上修行路,還有如此多的雜念,大道無望。”
那空靈的聲音再次響起。
這一回,宋司平聽得清清楚楚,的確是從眼前這座破土廟內傳出來。
“是你在說話?你是誰?”
“我乃山中神仙,得道行,受香火,在此度化有緣人。”
話音未來,土廟上方七寸之地,竟然浮現出一道身影。
那是位童子,膀臂如同藕斷,帶著一對龍鳳金鐲,身穿赤色炎紋肚兜,頭扎沖天發髻,于縹緲的香火之中若隱若現,盤坐巋然不動。
“山中神仙?”
“你不信?”
宋司平一怔,旋即有些懷疑道:“神仙不是有求必應嗎?”
“你能滿足我一個愿望嗎?”
“但說無妨。”
土廟上空,繚繞的中,那位童子寶相莊嚴,并未拒絕。
“我想要一口飛劍,一品法器…”宋司平鼓足了勇氣。
他如今使用的螭龍劍不過才七品法器而已,能夠擁有一品法劍,是他的心愿。
不過那種級別的寶物實在太難得了。
就算是他們城司大人也沒有。
“如你所愿。”
繚繞的香火中,那童子伸手一點,土廟前十丈之地便泛起金光萬道,磅礴的劍氣從地下噴涌而出,凌厲玄金,妙不可言。
“這是…”
宋司平眼睛猛地亮了起來,雙腿不由自主地走向了那金光綻放之地。
“師哥…”
曲秀秀忍不住叫道。
然而,宋司平就跟著了魔似地走向了那座土廟。
“我不太建議你再向前了。”
就在此時,一陣溫和的聲音在山中悠悠響起。
這聲音如雖然輕慢,卻如暮鼓晨鐘,回響在兩人的耳畔。
宋司平身軀大震,眼中癡迷消散了不少,忍不住駐足。
他一抬頭,卻見一道消瘦的身影擋在了面前。
“御…御妖司…”宋司平看著來人的服飾,忍不住道。
“山中魑魅,得了地脈之氣,專門蠱惑來往凡俗,吃足了血肉,便可化妖。”
姜元輕語,深邃的眸子冷冷地盯著香火中的童子。
“御妖司嗎?”童子輕語。
“妖孽。”
姜元一聲暴喝,恐怖的真炁沖天而起,化為一道恐怖的劍光,直如雷火交織,催生劫罰。
轟隆隆…
破舊的古廟在璀璨的劍光中消散,如塵沙落下。
可怕的力量震得山壁崩塌,巨大的石塊不斷滾落,卻在強大的氣場之下化為灰燼。
“這…這…這還是人嗎?太…太強了…”
宋司平雙目圓瞪,震驚得無以復加。
眼前這個看上去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青年竟然有著如此可怕的修為,山河震顫,劍光沖天。
如此恐怖的力量簡直如神似魔。
宋司平原以為自己的天賦已經是卓然不群,年級輕輕便修成了煉境九變,就連城司龍傲都對他夸贊有加,時常以昔日元王相比。
可是在眼前這個青年面前,他真的就是一坨…
“怎么還有這種人?他是怎么修煉的?”宋司平心中在狂吼。
姜元收了氣勢,轉過身來,身上的煞氣漸漸消散。
自龍虎山回來之后,他便開始瘋狂苦修,身上的氣質也如刀刃一般,磨礪成鋒,收放巧拙,曾經的天真平和漸漸沖淡。
“謝…謝過大人…”宋司平緩過神來,行了一禮。
“你們也是前往京城嗎?”
“嗯,我們也是,大哥哥好厲害。”
曲秀秀走了過來,美眸中閃爍著崇拜的光芒,直勾勾地看向姜元,秋波疊送,雙頰泛起桃紅。
“大哥哥也是嗎?我們能不能跟大哥哥一起,路上太危險了。”
曲秀秀不露痕跡地從宋司平身邊走開,湊向姜元。
她沒有想到自己的運氣這么好,還沒有進入京城,便遇到了如此優秀的男人,比起她的師哥,強了十萬八千倍。
“也好,剛巧順路。”
姜元點了點頭。
“大哥哥真好。”曲秀秀笑著感謝道。
叮鈴鈴…
就在此時,山道上傳來了一陣清脆的鈴鐺聲。
“嗯!?”姜元若有所動,忍不住看了過去。
一般修煉到他這等境,物我兩外,很少會被外界動靜所吸引。
可是當那鈴聲傳來,他似乎便失去了自我。
不遠處,一列馬車緩緩駛來,趕車地卻是一位中年男子,他一身布衣,身后背著把桃木劍,右手拇指帶著一方指環。
“長恨此身非我有,何時煉就龜蛇形?”
“龜蛇形,龍虎盤,三清化劍入泥丸…”
那身負桃木劍的男子悠悠念唱,猛地勒緊韁繩,隔著老遠,突然看向姜元。
“太乙術法,雷火法劍,小家伙,你是得了元王的真傳?”
“閣下是何人?”姜元目光微凝,不禁問道。
“到底是周玄的種,名聲洞徹天下,還幫秦皇滅了龍虎的道統,好威風,好煞氣。”
那中年男子出生贊嘆,他的聲音如驚雷滾滾,回蕩山川,整座山岳竟然都在顫動,仿佛大地根苗都承受不住這等宏音。
“道境強者!?”姜元心神大震,猛地后退數步,嘴角溢出鮮血,面色變得慘白無比。
“小娃娃,我也不跟你計較,回去告訴元王,他的道行還未到能夠昭然于天下的地步,如果再招搖過市,只怕天地也難容他。”
身負桃木劍的中年男子淡淡道。
“閣下的話我一定帶到,敢問名諱。”姜元沉聲道。
他很清楚,周道名動天下,出道以來,已然樹敵無數。
只不過眼前這人,深似汪洋,不可測度,道境之雄,讓姜元都望而生畏。
“名字就算了,入了京城,早晚都會遇上。”
“你走吧,再晚只怕就走不了了。”中年男子看都不看姜元一眼,似乎根本沒有將這樣的一個小家伙放在眼里。
“好。”
姜元咬牙,一轉身,化為一道金光,裹挾著宋司平與曲秀秀,破空遁走。
“縱地金光?元王倒是到了一些法脈。”
中年男子看著姜元遠去的身影,不禁冷笑。
縱地金光,乃是從金光咒之中衍生出來的一門遁法,威力無窮,練到絕處,比起一般的劍光都有厲害。
這原本也是太乙門的神通。
“上師還是慈悲,放了那小子的生路。”
就在此時,馬車內傳來了一陣平靜的聲音。
“一個小家伙而已,倒是不值得我出手。”身負桃花木劍的中年男子淡淡道。
他目光悠悠,越過漫漫大山,看向無邊遠處。
“算起來,我也有十九年沒有踏足過京城了。”
“太祖說過,江山代有人才出,各領風騷數百年,今日天下,卻是不同往日了。”
“上師是動了心念,想要見見那些優秀的后背?”
馬車內,那平靜的聲音再次響起,不等對方回答,他卻已經指名道姓。
“那位元王可是已經被父皇封為少司宗保,身份非同一般,說起來我也想見見他。”
“殿下,我們啟程吧。”
說著話,身負桃花木劍的中年男子勒住韁繩,馬鳴聲聲,回響山中。
漸漸,馬車駛向遠處,消失在山野之中。
也不知過了多久,原本塌陷的山壁猛地碎開,一道白光沖出,化為一位童子。
“怎么就沒人相信我呢?”那童子喃喃輕語,勾了勾手指。
剎那間,金光沖天,一柄法劍破開山岳,如金龍先世,落在了童子手中。
“多好的劍?可惜了。”
童子有些失望地搖了搖頭,他一張嘴,直接將那柄劍吞下,旋即走入山中,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