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星夜入深宮,有人浴血舉反旗,少年不惜心頭熱,老來匍匐嘆寒膝。
洪熙官看著滿地的清兵尸首,細心聆聽,循著心跳聲前去補槍。
直到再也不能從這些清兵身上聽到心跳聲,洪熙官才震了震手里的烏金槍,甩掉了上面的鮮血。
不是虐殺,而是這一次的行動不能留活口,反正也將別人打倒了,給對方一個痛快才是君子所為。
不然由著別人慢慢忍受留血致死冰寒凄冷的痛苦那才是不人道。
此時朱紅枚正守著囚車和戴著枷的囚犯一步不動,所有想拿囚犯來當人質做盾牌的清兵都被朱紅枚劈翻在了三丈之外。
遠的直接就被朱紅枚用銅錢鏢收拾了,沖到近前的也用勁力將敵手震出去,制造了一片絕域,越線必死。
還不得好死,全是筋骨被震到粉碎,脂肪都分離了出來,落地即燃。
朱紅枚是故意這么干的,這里有一百多女囚,她們沒有絲毫反抗能力,不將清軍震懾住,她跟洪熙官兩人就算長了三頭六臂也忙不過來。
收到消息時也來不及召集會眾,只能輕身犯險了,這也是洪熙官久不動用的烏金槍都掏了出來的原因。
等洪熙官的烏金槍將所有押送囚犯的清兵全數點了名,安全了,朱紅權才開始用手里的蝴蝶刀斬開囚籠和枷鎖。
鏘鏘的斬擊聲,不斷地在這片曠野里回蕩,像打鐵一樣,讓死寂一般的夜和囚犯們死寂的眼神又重獲了生氣。
但馬上又變得凄涼無比,這些女囚剛才嚇壞了,行尸走肉一般,這會終于脫難,齊刷刷悲哭起來,伴著呼嘯的山風嗚咽,那情景,自認為鐵石心腸的洪熙官都遭不住,朱紅枚更是被勾帶著紅了眼。
好不容易等她們緩過了勁,朱紅枚才開始給女囚們療傷。
還有兩個小女孩跟在朱紅枚的屁股后面,給囚犯們包扎傷口遞個刀針什么的。
都不是新的創口,皆是在拷問和流放途中被長鞭抽出來的,傷口多數化了膿,散發出令人作嘔的腥臭。
兩個小女孩還沒有適應這種戰地醫療,不斷地吹著氣抹著眼淚。
但她們的心氣很高,哪怕是哭著鼻子不斷干嘔也咬著牙堅持了下來。
囚犯都是女眷,洪熙官也插不上手,他是醫者父母心無所謂,可這年代的人接受不了,所以他也只能在戰場上梭巡。
將烏金槍在清兵的衣服上擦蹭了幾下,血猶未冷,所以極易抹除,就跟清廷在中原大地上抹除漢文明一樣。
只要將人殺了,將書燒了,很快就沒有什么人能記起老祖宗的碩碩華章。
殺得夠多,殺到漢人心中膽寒,再給出一點小恩小惠,然后大量的奴才就誕生了,還是群體性的。
只要身邊有著這樣一群人,哪怕不想當奴才,他們也會按手按腳壓著你跪下,都不用正主來動手,這些自詡的幫閑比主子都賣力。
他們的理由很多,不能亂了、不能破壞大一統了什么的,不一而足,總之非常的冠冕堂皇鞭辟入里。
可真往源頭找,問他們一句:“既然這樣為什么你們的主子要用刀說話?也受著不好嗎?”
他們會瞬間又找出無數理由,總之不聽他們的就是錯的。
但他們不會說出心聲來,他們心里真正的想法是主子賞下的肉碎就這么點,給你分了他們就吃不飽。
要么把你制服了讓主子賞賜多點,要么把你干倒他們占去你那份。
吳之榮就是這么想的,他真的是對清廷忠心耿耿嗎?屁,他只是因為貪污犯了事,然后被拿問下獄。
十幾萬兩白銀啊,殺頭都是輕的,一任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這種事不是到清朝末期才有的。
這時貪來的巨款起了作用,吳之榮上下打點,硬生生將死刑拖了六年,一直拖到了順冶大赦才保住了命。
小命是保住了,吳之榮也被革了知縣的官職。
沒有了飯碗,也就失去了貪臟的渠道,從此就得吃瓜咽菜了。
吳之榮可不想過這樣的日了,他動了歪腦盤筋,怎么樣戴罪立功重新抖起來呢?
正好,吳之榮當知縣的地方有個目盲的莊姓鄉紳想邀名,買回了一份前人的遺稿,又請人編輯,弄出了《明書輯略》打算刊印。
目盲鄉紳也并不是有多么熱愛明朝,他只是想模仿左丘明的故智,編一本史書出版,萬一像《左傳》一樣贏得生前身后名呢。
可好死不死的,《明書輯略》里加了一段崇禎朝和南明的傳記,這就犯了清廷的忌諱。
在清廷眼中,他們推翻了明朝,如何給明朝定論是他們的權力,閑雜人等不得置喙。
隨隨便便就評論前朝,肯定不符合滿清將前朝黑成炭的想法,就是對當朝的大不敬。
吳之榮看到《明書輯略》后發現這是個機會,利用好他不但能立功,弄不好升官發財都不在話下。
于是吳之榮就告發了,一直告到了鰲拜那里。
當時鰲拜正想清除異己,與《明書輯略》能拐彎抹角拉上點邊的官員正好是其他輔政大臣的黨羽。
于是鰲拜借機弄出了明史案,與《明書輯略》有關的人,或殺或充軍,數百人連座。
就連辦案官員都不能幸免,他被人“不小心”送了一本書,發現時交出來也不行,理由是交晚了,心存叵測。
吳之榮因此案不但恢復了原來的品級,還升了官,莊家的財產也被盡數賞賜予他。
一個巨貪,竟然可以憑告發了一個并不存在的謀逆案而成了右僉都御史,專門負責督查百官綱紀,這很清廷。
而洪熙官和朱紅枚要營救的莊三少奶奶就是莊姓鄉紳的遺孀。
不僅僅有莊三少奶,明史案牽連到的犯人家眷都會一同發配遼北寧古塔。
讓這些女眷去天寒地凍的遼北其實跟殺了她們沒什么區別,只不過看起來體面些,沒有一次過砍那么多人而已。
洪熙官和朱紅枚在這支隊伍剛剛進入直隸邊境時截住了她們。
為什么要營救她們呢?明史案的涉案人員,就沒有幾個是真正投身于反清復明的,都是些清閑文士,很多還是清廷的官員。
可朱紅枚還是決定出手,因為明史案就是因為刊印了南明的史略而發,這是朱紅枚的家事啊。
她可是正兒八經的南明長公主,記錄了她的家史而受難,朱紅枚不管誰管?
營教女眷可以為重光朝積累好名聲,讓世人知道,大明還是負責任的。
而且這些女眷里還有雙兒呢,為了徒弟,洪熙官也得做一回大俠。
這是表面的理由,現在又多了一重,為了另一半自己洪熙官必須出手,不然朱紅枚就會將雙兒送回呂宋。
為了這個,洪熙官和朱紅枚還吵了一架,這是他們找到了一個廢棄了的莊子安頓好這些女囚之后。
朱紅枚認為雙兒是被賣到莊家的丫鬟,又因為莊家受了連累,從頭到尾都是受害者,不能讓莊三少奶將她當成貨物一樣送人。
可洪熙官又怕影響到了情節走向,同時也有了一份讓他像吃了蒼蠅一樣的“私心”,不得不與朱紅枚據理力爭。
這是古代耶,人權那套不能生搬到這來吧?
最后誰也說服不了誰,他們只得讓雙兒自己做決定。
擺有雙兒面前的選擇有兩個,要么拜朱紅枚為師加入天地會,或者洪熙官將她送去京城跟在韋小寶身邊。
這個跟隨,就意味著雙兒以后就是韋小寶的人了,大家都懂,只是沒有說得那么紅果果。
看著十五歲的小丫頭那張水靈靈的臉和撲閃著的大眼睛,洪熙官覺得自己在犯罪。
這就是個從二次元逃出來的萌妹喲,還依然保留著純真的怯生生。
這時一直沒怎么說過話的沐劍屏出聲了:“師父,為什么雙兒不能又拜師又去師兄那邊看看?”
這是另一個少女,也同樣的嫩得能掐出水來,當然,沐劍屏的心地也跟她的外相一樣純粹。
朱紅枚沒好氣地白了沐劍屏一眼,這個小姑娘也是個不知人間疾苦的。
去了就是羊入虎口,韋小寶那樣的壞胚能放過雙兒?
一百個雙兒加一起都不夠他算計的,這個憨憨的姑娘哪有韋小寶那么多心眼。
但朱紅枚又不能說出來,總得給洪熙官一點面子吧。
而且洪熙官也一再保證韋小寶不再是以前的痞子,現在的韋小寶不但知書達禮不粗鄙,還一表人才有憂國憂民的情懷。
這說的不就是他自己嘛,不過朱紅枚不知道。
朱紅枚索性也不管了,氣呼呼道:“雙兒自己決定,決定了不能后悔,后悔了也沒有后悔藥。”
雙兒還是看了一下坐在一旁的莊三少奶,眼里滿是不確定,也很是不舍。
雙兒從小就跟著三少奶奶,三少奶奶就是她的天。
現在突然跳出來一個生猛無比的師父,讓她把握自己的前路,說實話,雙兒心里很甜,畢竟多了無條件個關心自己的人,可雙兒的心也亂,不知該怎么辦,因為從來沒有奢想過。
莊三少奶則不斷地給雙兒眼神暗示,看看她又看看洪熙官,這是讓她聽洪熙官的。
朱紅枚不給莊三少奶插手雙兒的事,但莊三少奶還是希望雙兒能夠替她們出面報答恩情。
這年代的女性就是這么賢良淑德,完全的斯德哥爾摩綜合癥患者。
此時沐劍屏又發表意見了:“師父,要不我和師妹一起去京城看看,然后再決定要不要陪著師兄辦事或者去呂宋?”
這個天真的少女哦,一點都不知道紅塵苦難和人心險惡。
朱紅枚也懶得管,說了個“隨你們”便背著手走了,沒眼看。
還得管,收下了徒弟就得盡師父的本份,這是正兒八經的收徒,跟五小還不一樣,是算在朱紅枚名下的。
既然拗不過徒弟,就得為她們多做準備,讓她們羽翼更豐滿些,能經風雨歷艱難。
所以朱紅枚是出去打獵了,得準備血食傳功。
雙兒是今天剛剛遇上,還是白紙一張,此外沐劍屏也沒打牢基礎,不趁著趕往京城這幾天搞定,到了京城不一定方便。
別到時兩徒弟還是弱雞,兩下被人給“吃”了。
沐劍屏是朱紅枚和洪熙官在江西“撿”到的。
本來沐王府眾人想上京去搞事,卻被朱紅枚攔了下來,已經虧欠沐王府許多了,不能盡著一只羊來薅。
而且他們上京也弄不來什么事,反而會有搭進去的風險。
以前天地會不夠強也就罷了,現在天地會的力量足可替沐王府遮風擋雨,又何必讓他們繼繼子子孫孫無窮匱地往里填呢。
再這么弄下去,沐王府四姓都快死絕了。
嚴晶心不懂帝王心術,她是從小瞻仰烈士陵園大的,英烈之后,不該凄風苦雨,而應朗朗晴天。
于是朱紅枚勸沐王府眾人撤回去,遲一些通過何鐵手的渠道走通云南到東南亞的路徑,讓沐王府去南洋發展。
拿著傳承玉帶的長公主發話了,沐王府眾人還真不敢不聽,就是這么忠心耿耿。
還因為他們得了保證,去呂宋是輔佐重光朝的幼帝,這當然比去找清廷麻煩更優先。
從龍啊,等于沐王府的歷史再一次輪回,耿耿忠心的他們沒怎么掙扎就被說服了。
年紀最小的沐劍屏卻不在此列,她被朱紅枚點名收為徒弟,這個渾身上下都滿滿卡哇伊氣息的少女很對朱紅枚胃口。
至于方怡,朱紅枚和洪熙官觀察過后就沒提了,原著里方怡就是個湊數的,并沒有發揮什么大作用,電影里干脆就沒了這個人。
她跟劉一舟現在好得蜜里調油,何必多事。
沐王府離開中原,劉一舟連告密的機會都沒有,換一個環境,沒準劉一舟還是個好丈夫好員工。
不能細究人性,真要十八般酷刑一起上,能當英雄的也沒幾個人,唔,“打死也不能說”除外。
要不是韋小寶不斷地為難劉一舟,他也不會黑化,還是得相信環境塑造人,把環境搞好才是正經。
周公恐懼流言日,王莽謙恭未篡時,向使當初身便死,一生真偽復誰知?
可朱紅枚卻認定洪熙官心里有事,她也盤問了:“你怎么回事,處處都拿著情節走向來當擋箭牌,好像變了個人似的。”
洪熙官可不敢賭咒天日可表,萬一真要打雷了呢,沒有避雷針的年代多冤枉。
“可能是我太在意破解夢境了,你也知道,你的課題很順,我這里卻麻煩多多。”
好吧,這是一個完美的借口,朱紅枚果然就不提了。
沐劍屏和雙兒這兩只小羊羔就這么定下了上京的約,還開始憧憬起京城的繁華風物來,沒被社會吊打過,一切都是美好的。
也好,誰不是這么過來的,當水靈靈的嫩芽變成了老枝杈,他們自然就能體會到人生百味。
離變老遠著呢,都是十五六的年紀,正當少年時,就連韋小寶現在也是嫩草一株啊,當然應該野蠻生長。
那就干了這碗血酒,朱紅枚跑了大老遠才買到了酒,又費勁巴拉地宰了頭野豬,可不能浪費。
連莊三少奶她們都有,一個不能少,都給長公主面子,喝!
這些女眷將被送至呂宋安置,不往最北邊了,改去最南邊。
可離此地最近的能坐上船的碼頭在通州,還有幾百里的路程,以這些女眷的體格,哪里走得動。
都習武吧,神打加血食法,快速成軍,當女囚變成娘子軍時,這點路程就好辦了。
韋小寶現在卻很不好辦,他跟著海大富在宮里兜來轉去,還不斷地被恐嚇:“大內禁地,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一定不能輕舉妄動,不能離開咱家的視線,不然小命不保。”
韋小寶臉上唯唯諾諾,心里卻腹誹不已:“辣塊媽媽,兜三圈了啊喂,雖然小爺沒游過故宮,可辣么明顯的牌匾就在那掛著,真以為小爺不識字啊,而且海大富又不記行程不計費,兜來兜去幾個意思?”
海大富的意思很明白,就是要讓韋小寶不辨東西蒙頭轉向,如此他才好將韋小寶控制在手里。
滿滿的套路啊,人間不值得。
可韋小寶不管,他都已經將紫禁城的結構圖“畫”出一小半了,海大富越兜圈子他越高興,當然臉上的表情也越懵。
海大富終于還是把自個累著了,咳嗽了起來,咳得撕心裂肺。
韋小寶真擔心他給正在熬煮的上湯加料,這樣明天康熙無論吃什么都清心潤肺了。
他們回了尚膳監,沿途海大富還順道關看了一番,沒找著紕漏才領著韋小寶回了住處。
這位公公他有強迫癥啊!
還好夢境也有修復強迫癥,不然真像電影里那樣去了敬事房,韋小寶還真怕海大富給他補一刀。
強迫癥是無法忍受流程缺失的,所有的事情必須一板一眼,像韋小寶這樣的“天閹”,還真就少了道手續。
要真那樣,便是叫天天不應,叫地地不靈,因為他還沒有練功夫,一點反抗的余地都沒有,任人宰割。
已經混進宮里來,第一步達成,就得未雨綢繆,是時候掀開些底牌了。
韋小寶眼睛骨碌一轉就向海大富殷勤:“公公,您老人家餓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