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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4、莫作春秋寐

  馮錫范被治到沒脾氣,他不敢再動手,再挑釁下場就不是慘敗,而是送命。

  洪文定是朱紅枚故意放出來惡心人的,就算是他說了什么過火的話,也只能說是小兒無賴,怪罪不到大人身上,卻可以借洪文定的嘴把想說的都說了。

  朱紅枚因為灌頂的原因,與洪文定保持著情緒上的默契,只要朱紅枚稍稍放出一點心緒波動,洪文定就能感應到。

  感應雖然不如話語明白,卻傳神。

  洪文定明白朱紅枚的情緒就會用小孩的語言表達出來,看不出絲毫的斧鑿痕跡,這樣對方連怪罪她教唆都沒借口。

  洪熙官與朱紅枚也有默契,洪文定已經把話點到了,沒必要再讓對方難堪,羞刀難入鞘,把馮錫范激瘋了也麻煩。

  抓住了洪文定的后領將他向后一拋,胖小子就飛了回去,穩穩當當地落到了朱紅枚的懷里。

  然后洪熙官還朝馮錫范打了個拱手:“小孩不懂事,沒教好,請馮軍師海涵。”

  馮錫范的胸懷可不像大海,可他還得把這口氣含了,憋得他胸脯不斷地起伏,直嗆到咳嗽為止。

  洪熙官向前伸出了手,將玉帶遞出:“馮軍師還要驗看傳國玉帶嗎?”

  馮錫范不說話,只搖了搖頭,他的那口氣還順不下去,開口難免出臭。

  洪熙官可不止這么點活計:“既然馮軍師對玉帶和公主的身份無異議,我再解釋一下擅闖軍機要地的問題。”

  說著他一指著延平郡王府:“我沒弄錯的話,寧靖王和魯王的后裔便在府內,公主命職下領兵護衛宗室子侄,不知算不算名正言順?”

  還真算,馮錫范不能否認,因為鄭家對外聲稱尊明,魯王朱以海并未稱帝,而是以監國的名義行事,寧靖王朱術桂亦是如此,這是鄭成功定下的名份。

  魯王死后,朱術桂帶著魯王的遺腹子渡海到寶島執行所謂的“監國”使命,當時鄭成功仍在世,對朱術桂以禮相待。

  鄭成功死后鄭經掌了權,他不但沒有繼續堅持明統,也不宣示朱術桂的地位,而是將他投散閑置,等于是變相的拘禁。

  而歷史上到了鄭克爽更變本加厲,將朱術桂趕了出去,差點沒把這個養尊處優的王爺餓死。

  幸虧朱術桂有五個賢惠的妃子,一家人打漁種地,總算是混了幾條命回來。

  但他們的結局仍不好。

  鄭克爽跟清廷談判,想以東寧王國的名義割據寶島,遙尊清廷。

  是施瑯忍不住心中的怨氣帶兵破了澎湖列島,鄭克爽才不得不順坡下驢。

  朱術桂在清兵入臺時自殺,跟他一起殉國的還有他的五位妃子,寶島的百姓后來還給立了個五妃廟,一直香火不斷。

  洪熙官和朱紅枚領兵而來也不純粹是為了趕走鄭克爽,他們還要將寶島的不穩定因素掐滅在萌芽時。

  鄭家并不是傳統的明朝軍門出身,前身就是海盜,掌控著明與東灜的海貿。

  明代鬧倭寇,鄭家就有一份功勞,其實是接受了朝廷的招安。

  到了鄭經主事寶島,更是大肆招募東瀛人,并允許他們登島定居,島上的東瀛人口眾繁多,儼然成村。

  寶島居民后來與中原離心也跟這一條有關,畢竟不斷遷徙繁衍混進了大量的外族。

  而鄭經就是始作甬者,反而是鄭成功一心想拓展的呂宋鄭經興致缺缺,總想著躺在余蔭上安逸享樂。

  洪熙官前時跟陳近南說寶島若干年一成不變指的就是這個,鄭經別說開拓了,連守成都做不好。

  船也不造,田也不拓,只是關起門來稱王稱霸。

  洪熙官和朱紅枚經略寶島,最大的原因不是鄭克爽,而在鄭經身上。

  拿著一幅好牌卻給鄭經盡數打爛了,這樣的敗家子,留著干嘛?

  果然,正主說話就到,鄭克爽見勢不妙便將老爹抬了出來。

  看著臉色枯黃氣都喘不平的鄭經,洪熙官知道今天最后的一局來了。

  該有的禮儀還得有,洪熙官向鄭經抱拳行禮,鄭經病中不便只抬了抬手,顯得傲慢無比,估計仍然沒有認清楚形勢。

  朱紅枚就沒給鄭經好臉,她是大明公主,從輩份和地位上來說遠高于鄭經,所以她板著臉深看了鄭經一眼,讓后者局促得又咳嗽起來。

  咳得劇烈,洪熙官都擔心鄭經把肺給崩出來。

  但鄭克爽的目的達到了,抬出了病弱的老爹又勾起了將士們的惻隱之心,都這樣了天地會還要咄咄逼人嗎?

  要的,但得講策略,洪熙官躬身作關心狀:“延平郡王抱恙,何不告老休養,職下愿以人頭擔保,朝廷必有厚贈,必不使郡王后顧彷徨。”

  這是把條件開出來,你知機退后一步,就讓鄭家與大明善始善終,給鄭家一筆錢,讓他們能安享榮華。

  這句話也提醒了島上的將士,鄭家與你們不一樣,他們可是有退路有選擇的。

  同時也從身份上割裂了鄭家與眾將士,你們是主官和下屬的職務關系,而不是主上與臣下的人身關聯。

  從鄭經開始,島上的將士就不再自稱職下了,而是對鄭經稱臣。

  就是這么矛盾,鄭家想面南背北,卻又說不出口,畢竟上一代的承諾言猶在耳,他們也怕失去了忠臣的名聲。

  于是便搞出了有實而無名的一套,這種不倫不類的局面不管是鄭家還是將士們都別扭。

  許多年了,大家心中只知有鄭家,卻不知有朝廷,樣子貨明廷花一文錢都得向鄭家伸手。

  可現在朱紅枚來了,朝廷又回來了。

  朱紅枚不但有名份地位,也有實力,錢大把,武力也不差,還比鄭家更得人心。

  現在更是開出了價碼,愿意花一筆巨資買鄭家退出。

  這是難于決斷的事情,一時間延平王府外一片寂靜,大家都屏息等著鄭經的回應。

  鄭克爽也才十來歲,壓根就未經人事,嫩得緊,他一看場面就覺得再這樣下去會變得不妙,卻又想不出辦法來。

  正好馮錫范也給他使了個眼色,眼珠子兩邊打擺,這是讓他想辦法阻止。

  鄭克爽急了,脫口而出:“延平郡王府一年的開銷近十萬兩,父親,您可不能告老啊,沒了您的餉銀,合府上下肚子都填不飽。”

  他以為這樣就給朱紅枚出了難題。

  可洪熙官一聽喜上眉梢,他上前一步:“如果給足了延平郡王榮養銀子,你們就退出寶島嗎?”

  也不知道鄭克爽腦子進了水,還是他諒洪熙官拿不出錢,鄭克爽豪不猶豫地答道:“當然,坐著這個位子管著那么多事,不但沒好處,父親大人的身體都拖垮了。”

  要的就是這句話,洪熙官向天地會會眾招了招手:“來人,把箱子抬上來。”

  天地會出來前就做了在島上扎根的準備,當然會攜帶錢財,想在寶島推進大生產,沒有錢是萬萬不能,正好,可以用在這應應急。

  幾十個會眾聞言回了碼頭,從船上抬下十口大箱子,沒一會就擺到了眾人面前。

  洪熙官上前將箱子一一打開,汽燈的光亮就照到了箱子里,映出一陣黃澄澄的金光。

  全是金子,都是撈上來的金器或金錠,重新熔鑄后打成了金條。

  洪熙官指著這些金子道:“依大明律,郡王世襲降等,三世而沒,三代人的餉銀職下按一百年算,一年十萬兩,一百年就是一千萬兩銀子,這里足有一百萬兩十足黃金,多出頭的就算是朝廷給鄭家的榮賞,不知延平郡王意下如何。”

  算法沒毛病,當前一兩黃金不止換十兩銀子,流通的銀錠成色也不足,兌換的比例遠高于一比十。

  可洪熙官哪里是安的好心,一百萬兩黃金就換鄭家的所有產業,這無異于明搶了。

  也是鄭克爽幼稚,他自作聰明以為給洪熙官難堪,哪里想得到朱紅枚和洪熙官手上有那么多現錢呢。

  就是這么壕無人性,天地會這幾年的貿易收入,除開花出去的,加起來攏共也差不多平齊了一個江口沉銀。

  天地會上手大把錢沒地方花,反正又不傷筋動骨,拿出來就也拿出來了。

  鄭克爽不想踐行承諾,但是說出來的話沒法吞回去,剛才撂地有聲,鄭經并沒有反對,等于是默認。

  現在洪熙官拿出了一百萬兩黃金,鄭家什么話也說不出來,騎虎難下喲,鄭克爽只能不斷地吞咽口水,還吞不下去,在喉嚨那打轉,咕嚕直響。

  鄭經看到兒子這幅樣子,以為鄭克爽被這些錢財迷住了眼,一口氣順不上來,就暈了過去。

  背山大粗腿危殆了,惹得鄭克爽等人圍在鄭經的躺椅邊上大呼大號,大有馬上要辦白事的樣。

  不能讓鄭經死在這里,朱紅枚出手了,她疾步上前胼指急點鄭經的十數個穴位,很快就讓鄭經回復了呼吸。

  嚴晶心口說不想當醫生,但還是耳濡目染學到了許多醫學知識,再加上有真氣這個萬能工具,做做急救也不是很難。

  然后朱紅枚才給鄭經把了脈,歷十息一直搖頭不止。

  鄭克爽以為沒救了,又搶地呼號,卻被朱紅枚的冷聲凍到僵直:“號什么喪,死不了,沒什么大礙。”

  “那你…”

  鄭克爽被朱紅枚厲眼一瞪卡殼了,說不出話來,朱紅枚沒眼看他,轉過了臉,鄭克爽才恢復正常:“那公主殿下為何搖頭不止。”

  朱紅枚話聲更嗆:“脈像一團糟,體征亂如麻,心病本是先天而來,卻縱情酒色耗空身體,不病才怪,是個醫生都看不慣如此找死的病人。”

  她說完也不理鄭克爽,而是踱回了天地會陣營中。

  朱紅枚出手搶救鄭經,又一次讓島上的將士掉了眼珠子,但他們隨即又反應過來,這位大明公主并不想在寶島開殺戒。

  在這種情況下,人心就動彈了。

  大明公主殿下有的是錢,沒見隨手就拿出了一百萬兩黃金么,而且天地會的武力也出眾,好像…跟著大明公主混比跟鄭家混更有奔頭喲。

  人心一旦打開,那便是心潮起伏難以抑制,反應出來就是眼神閃爍呼吸急促,因為壓抑心跳需要大量的氧氣。

  這個情景被馮錫范看在了眼里,他知道,今天鄭家是敗了,輸個精光。

  本來就應該是這樣,鄭家舉著反清復明的大旗,卻不思進取,一心想著自己搞一個小朝廷高高在上,憑什么?

  功名利鄭家一樣都給不出來,短時間還能靠著將士們的血勇忠心來維持,長期這樣畫大餅吃不到嘴,不能怪人心思變,畢竟誰也不是傻瓜。

  大家都是反清復明,憑什么鄭家一年十萬兩花銷呢?

  人主一散,隊伍就沒法帶了,馮錫范垂下了頭,認輸吧,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想到這里,馮錫范又猛地抬起頭,目不轉睛地盯著洪熙官:“這位大人,不知如何安排我等?”

  洪熙官這一回可就不客氣了:“延平郡王是榮養,馮軍師和鄭二公子卻是執事不公怠墮政務,依律流三千里,準備上船吧,正好滿清的地盤現在蠻夷聚集,就將你們流放到那里去。”

  馮錫范胸中氣急,破口大罵:“你們想趕盡殺絕滅口嗎?”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馮錫范覺得今日不能善了,索性趁著人多將對方的面目揭開,激起將士們的血勇或許還有回旋的余地。

  可洪熙官卻一點都不著急,他舉手豎指:“我對天發誓,給延平郡王的榮養銀子一文不少,也保證將延平王府的家眷兵丁禮送出境毫毛無傷,如違此誓,天打雷劈。”

  幸好洪熙官能粗略地做天氣預測,知道今夜晴朗,不會突然來一個雷鳴打臉。

  這年月當眾發下的誓言還是很有效力的,至少古人信這一套。

  洪熙官的這番作做讓馮錫范驚疑不定,他想不通洪熙官打的什么主意,只得攥緊了拳頭,決心如果對方毀約,他就跟對方拼命。

  有但是,洪熙官發完誓就來了個轉折:“你們只能帶走自愿跟你們走的人,算是延平王府的家眷家丁。”

  說完不等馮錫范反應過來,他就向著眾將士揚聲:“這幾年大伙辛苦了,欠下的餉銀長公主決定稍后給大家補上,每人一百兩,一文不少,親自登名畫押就可以找天地會的兄弟們領取。”

  有錢就是可以為所欲為,馮錫范差一點吐血。

  反正給鄭克爽的一千萬兩銀錢都出了,剩下的兩萬多人,也就兩三百萬兩銀子,九牛一毛,不費吹灰之力就拔了。

  洪熙官是故意的,他要激起馮錫范跟鄭克爽的仇恨,讓他們毅無反顧地投到康熙那里去。

  為什么這么干?這不是將康熙的注意力拉過來了嗎?

  就是為的這個,反正康熙現在對寶島鞭長莫及,再加上三蕃蠢蠢欲動,葛爾丹和密宗又不斷地施加壓力,陜西的王輔臣也會因兩面受氣跟著吳三桂造反。

  如果再算上鰲拜在朝中的攪風搞雨,就會給康熙一個四面皆敵到處漏風的感覺。

  原本康熙是挺過來了的,這一次再加上洪熙官和朱紅枚的推手,想必康麻子得好好地喝一壺。

  急中出亂子忙中會出錯,等康熙捉襟見肘時,再讓韋小寶去捅一把,那就熱鬧了。

  天一亮,鄭家就被洪熙官派人派船給送走了,真的是禮送出境秋毫無犯。

  朱紅枚還抱怨洪熙官放虎歸山,而且那一百萬兩黃金也是朱紅枚不爽的地方。

  “鄭經活不了多久了,可馮錫范和鄭克爽有了這筆錢可是能做很多事的。”

  洪熙官卻搖頭而笑:“做他們的春秋大夢,鄭克爽手里的錢就是暫時幫韋小寶存著的,原軌跡他手里還有更多都給他們敗完,這一次也不會出意外,反正他們也會當韋小寶的運輸大隊長,我覺得這一回韋小寶只會變得更厲害。”

  說著洪熙官對著洪文定嚴肅地板起了臉:“記得,韋小寶是你的師弟,無論如何,一定要信任他。”

  就連朱紅枚都對洪熙官的操作十分迷惑:“韋小寶那么奸詐,你怎么讓文定無條件信任他呢?”

  “因為只有完全的信任,才會讓韋小寶掏心掏肺,他缺愛。”

  洪熙官也是蜜汁自信,康熙還不敢真正無防備地向韋小寶露出后背,就讓韋小寶死心踏地,如果洪文定能比康熙做得更好,就一定能讓韋小寶將洪文定視為真正的兄弟。

  洪文定將來坐上那個位置,還需要韋小寶出死力呢。

  沒弄錯吧?讓洪文定當皇帝?

  是的,這是朱紅枚的意思,從小能讓百獸震惶的洪文定,怎么就不能當皇帝呢?

  只要她和洪熙官好好教導,洪文定就一定會是個出色的“復國”皇帝。

  路子都想好了,到時就說洪文定雖然名為洪熙官的兒子,實則大明后裔,反正朱紅枚也有個失蹤了的弟弟,就讓洪文定算在他名下就行。

  為什么姓洪?明朝不就是朱洪王朝嘛,傳國玉帶在手,朱紅枚說什么是什么。

  從輩份上來講,朱紅枚跟九難是一輩的,朱紅枚認洪文定作侄子,就遠比朱術桂這些所謂監國宗世血統純正。

  這也是洪熙官并不怕這些前明宗室的原因,因為朱紅枚手上有更好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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