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了十八公的話,其他幾頭樹精明顯慌亂起來,喋喋不休勸道:
“不可因一時心軟,毀了我等千年苦修!”
“若是就這么白白死了,嶺谷縣還有那么多稚童等著識字,豈不是沒了先生!”
“連小乞兒都答應了,十八公又何必迂腐!”
聽著它們爭吵不休,勁節先生平靜的看過去,眼底突然涌現落寞,嗓音中也多了些疲態:“我等千年的苦修,早在擄走這孩子時就已經全都毀完了,又談何再毀?”
他挨著看過去:“若是心珠蒙塵,識了字又有何用,寫些文章來禍害千古?如果是這樣,這字還是不識為好。”
勁節先生最后將目光落在了凌云子身上:“他是答應了,你且問問你的良心答不答應。”
三顆老樹在他的注視下移開視線,卻依然沒有放走小乞兒的意思。
見狀,勁節先生嘆口氣:“罷了,那就說說別的吧,前幾日來尋嬰孩的妖物打殺了山神,我假扮成土地想要震懾于它,它卻連天庭神仙也不懼怕,想必是本事通天。”
“我來問你們,你們可有著通天的本事,不懼天庭之威,不懼斬妖刀之鋒利?”
“據老朽所知,斬妖臺天兵個個都是兇神惡煞,尖牙利爪的主,殺起妖怪來那是眼睛都不眨一下,每殺一頭妖,足足要切成三萬六千塊,斬得你魂飛魄散!”
見狀,沈緣也不急著動手,安靜坐在石桌旁,單手托著下頜,饒有趣味的聽對方吹牛。
十八公就像個說書人似的,眼露寒光,伸手舞來舞去:“那斬妖刀足足有兩丈長,連鼎鼎有名的妖帝也擋不住一刀,天兵們更是各個力大無窮,神威無比,一巴掌就能折斷五顆竹子。”
聞言,拂云叟渾身一顫,下意識摸了摸脖子。
“一腳能踹斷十根柏樹!”
聽見這話,孤直公往后縮了縮。
“至于那杏樹嘛,他們倒是懶得去砍,一般都是栽種在斬妖臺內,他們沒事兒就喜歡在樹下吟詩作對,可惜那群天君除了殺妖就是殺妖,他們作的詩也就是殘肢斷骨什么的,實在不夠風雅。”
“而且這等兇煞之星,模樣也是青面獠牙,不堪入目!”
勁節先生無奈的看向小姑娘。
杏兒呆滯的咽了口唾沫,突然松開了書生的手。
沈緣沒忍住搖搖頭。
好家伙,在對方口里,這哪是斬妖臺天兵啊,又劈竹子又砍樹的,活脫脫就是一群園丁。
勁節先生揮揮袖袍,冷聲道:“如果交出這孩子,最多五天時間,托塔天王就會攜十萬天兵踏平荊棘嶺。是保全一身氣節,死在那妖物的手上,死后說不定還能被赦封個神位,還是被天庭千刀萬剮,掛在城墻上示眾,被萬人唾棄,你們自己選吧。”
果然,講道理還是不如實打實的大棒子。
想到天兵的神威,幾顆老樹當場痛哭起來:“只怪我等命苦,扎根在這荊棘嶺,想逃也逃不走!”
勁節先生這時才又放緩了聲音:“那妖怪必然不可能只要一個稚童,若是開了這個口子,咱們從此就是他手中的屠刀,化身妖邪,再無成仙的可能。”
“但此事也并非毫無機會,我等性命皆系于樹根之上,樹根深埋地底,那妖怪未必能瞧得出端倪,頂多舍去幾百年修為給它,以假死之態蒙混過關,還有重新來過的機會。”
沈緣看著它們這副模樣,突然笑了笑,悄然收斂了殺意。
幾個一心教人識字的精怪,被妖怪打上門來,千年清譽毀于一旦。
既逃不掉,也沒地方尋求幫助。
托塔天王不可能帶著十萬天兵來荊棘嶺這種鬼地方,去管幾顆老樹和一個凡人的破事兒,自然也不會去管另一個妖怪吃上幾個凡人,更不可能給這些精怪赦封神位。
如此兩難之境,聽著都覺得憋屈。
換作其他人,肯定要跳起來狠狠罵幾句。
沈緣卻懶得做這些無用之舉。
他的想法很簡單。
看不見的不去想,但是看見一件,那就要管一件。
等幾顆老樹哭了個夠,他們伸手松去小乞兒身上的繩索,將其推給杏兒:“杏仙的本身藏在深山之中,今夜就不要回來了,我等盡量幫你瞞住那妖物。”
勁節先生面露坦然,伸手招來杏兒:“杏仙這性子也該改改了,像這種擄掠凡人的事情,以后切不可做。”
杏兒略有些委屈:“可是那些凡人老是騙我,你都不知道姓趙的書生有多氣人。”
勁節先生摸摸她的腦袋,笑道:“你本就是貪慕別人的詩才,他自然也貪慕你的錢財,有此苦果也算正常,與人交往,還得以真心換真心才是正道。”
說完,老先生揮揮手:“去吧。”
四顆老樹各立一邊,宛如將士般鎮守著這小小的木仙庵。
杏兒戀戀不舍的起身,伸手抓住小乞兒,另一只手又朝沈緣探去。
就在這時,天際驟然刮起了一道陰風,并沒有落到荊棘嶺,而是先去了別的山頭。
那原形為楓樹精的赤身鬼使默默的攔在了門口,回頭訥訥道:“快點,它已經到北邊的山神廟了。”
四顆老樹略微一怔,隨即面色凜然起來。
杏兒反應迅速的將小乞兒往屋內一扔,又著急的看向沈緣道:“郎君抱歉…我沒想到他們會臨時改主意…你先進屋躲躲…”
她話說到一半,眼睛卻越瞪越大。
只見一道清氣掠過,眼前的儒雅書生頓時變了副模樣。
青年發絲微拂,面容白皙俊秀,一雙深邃眼眸靜靜看向門外,瞳中仙光氤氳,端的是氣質非凡。
身上的長衫不知何時化作了一身銀白甲胄,森冷甲片上月華璨璨,更襯得幾分英姿颯爽,于此同時,手中的古樸書卷也變回了猙獰的斬妖刀,刀鋒雪亮,隱隱透露著殺機。
沈緣緩緩將斬妖刀掛回腰間,眉尖微蹙,漠然的瞥了眼身前的小姑娘,嫌棄道:“麻煩把嘴擦一擦,謝謝。”
杏兒呆呆的點頭,用力搓了搓嘴角。
直到沈緣起身,她一下子反應過來,用力捂住胸口,小雞啄米似的點著腦袋,提醒自己道:“要用真心,要用真心!”
片刻后,小姑娘抬起腦袋,眼睛再次放光,用手指著心臟的地方,激動道:“天君大人,你看見杏兒的真心了嗎!”
看見她的舉動,幾顆老樹從震撼中回過神來,突然覺得有些丟臉:“…”
還是勁節先生率先反應過來,拱手行禮道:“瞧您這打扮,莫非是斬妖臺的天君?”
沈緣略有深意的看了他一眼,很明顯這老家伙是知道天兵模樣的,剛才胡謅那一堆,都是為了嚇唬這幾顆老樹。
正想說話,耳畔卻又響起了熟悉的吵鬧。
“帶杏兒去斬妖臺!”
“杏兒抓了凡人,要被栽種在里面!”杏仙跳起來去攥沈緣的袖子,固執道:“天君可不能徇私枉法,快點把杏兒抓起來!”
“…”沈緣沉默片刻,重新抽出斬妖刀,淡淡道:“我更習慣就地斬首。”
聞言,杏兒臉色頓時發白,小心翼翼的用指尖輕輕碰了碰刀鋒:“嘶。”
她果斷退后兩步,乖巧的搖搖頭,誠懇道:“哎呀,記錯了,天君不算凡人,所以杏兒沒有觸犯天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