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9.父慈子孝

　　鳳陽郡與鹽池郡交界，距離郡城兩百里外，有座深山峽谷，叫落蛟澗。

　　聽名字就知道，這里發生過很神奇的事。

　　民間傳說一百年前，那里曾墜落過一頭蛟龍妖怪，砸出了個不大不小的峽谷，不過大家都知道，民間傳說嘛，真實性就那樣。

　　這件事其實是真的。

　　那頭倒霉蛟妖的骨架，現在還放在墨霜山宗門的倉庫中，作為上品制器材料，供真傳弟子取用，而它的蛟珠，已經成了施妍長老的一件首飾的裝扮。

　　它之所以會死在這個窮鄉僻壤，原因也簡單。

　　這個不知道打哪里來的妖王，在本地胡作非為，自稱伏水大王。

　　強迫民眾上供童男童女，結果被當地城隍告到仙盟，明理院的巡游執法出馬，只用了半個時辰不到，就把這作亂妖王亂劍砍死。

它死之前，甚至都沒吃到一口童男肉　　聽王六福活靈活現的吹牛說，那蛟妖臨死前，還搬出妖圣麟主。

　　自稱妖圣血脈。

　　但也沒什么鳥用。

　　明理院那群執法修士，只要接了命令，就沒什么能阻擋他們完成任務，堪稱苦木境第一辣手的暴力團伙。

　　論起殘酷這方面，就連仙盟官方殺手宗門，血殺宮的殺手們，也望塵莫及。

　　那群鐵面無情的修士，是仙盟手中最鋒利的刀把子。

　　但今天發生的事，和這樁陳年舊聞關系不大。

　　在落蛟澗隱修的本地散修朱白風，修行三十多年后，終于要突破了，他將成為一名存真境修士。

　　這是個孤僻的人。

　　在本地朋友不多，但這突破大事，按照修行規矩，是要請一些道友前來觀禮，順便護法。

　　朱白風的請帖早幾天就送了出去，由自己的幾個弟子，分別送往三雀山，云火洞，還有幾名有排面的散修。

　　受邀者都是鳳鳴國附近罕有的存真修士，盡管平日交際不多，但一旦朱白風成功突破，那本地又要多一個存真修士。

　　大伙都會給面子的。

　　至于本地頭牌墨霜山，朱白風還算有點自知之明，并沒有送請帖去那邊，墨霜山在本地，一向閉門謝客，不怎么和外界交流。

　　人家好歹也是仙盟三十三宗的正式宗門，門中有尋道仙君掌門，三位長老都是修神境大修士。

　　一個區區存真境散修，在墨霜山眼里一點排面都沒有。

　　他當然也不會去自討沒趣。

　　清晨時分，朱白風從一夜的冥想入定中清醒，哪怕不運作功法，這個面色冷峻的中年修士，也能感覺到體內磅礴渾厚的靈力鼓動。

　　他就如已裝滿水的木桶，靈氣從體內逸散已有些不受控制，而體內滿溢的靈氣，也已在數年中錘煉到極限。

　　只待經過天地雷劫洗刷，一身渾厚靈氣，便能在雷劫轟擊中，融入血肉神魂，如枯木回春，給這副軀體開啟存真玄門。

　　也為自己的修行與人生，帶來更多可能。

　　朱白風仔細的檢查了自己的準備，為了渡劫，從鴻雁會買來的九塊御雷石，還有那張龍鯉化生圖陣。

　　這兩樣東西，花光了他所有的積蓄。

　　但這是值得的。

　　有了這張圖陣和御雷石配合，不僅能幫自己抵御雷劫威力，讓渡劫更順利。

　　據說還有很小的幾率，在雷劫淬體時，能將天地間的一縷九天雷氣納入自己體內，讓自己得到一絲馭電神通。

　　人族修士要得神通，太難了。

　　作為散修，他沒有宗門，拿不到上好功法，自然修不出神通護身。

　　作為散修，每一塊靈石，每一枚仙錢都要自己出力去尋。

　　作為散修，就連這落蛟澗的洞府，都是他拼了命，才從此地的水怪手里搶來的，那一戰讓他差一點就身死道消。

　　作為散修，一切都太難了。

　　朱白風看著布置在洞府之外，坐北朝南的魚鯉化生圖陣，看著那九塊放置在特定位置上的御雷石。

　　看著那紫色的石頭表面跳動的電弧火花。

　　他想到了自己過去幾十年的修行路。

　　兒時意外救了名落難的散修，被帶上修行路，師父被邪修盯上，從武陵國帶著他，一路逃到鳳鳴國，最后還是不治身死。

　　自己為了買到修行用的寶藥，花了好幾年的時間，提煉靈氣才湊足了需要的仙錢。

　　為了開辟洞府，賺的仙錢，甚至不得不屈尊為凡人豪商做事，每月購得靈石，還要忍受如意坊的惡意抬價。

　　還因此不得不收了幾個拖油瓶做弟子。

　　太難了呀。

　　朱白風回憶著過去的苦難，他眼中的希冀越發明亮。

　　今天！

　　只要今天能成就存真境，自己就能離開鳳鳴國這個窮鄉僻壤，自己就能回去武陵國，去東土更繁華的地方，尋一處宗門投靠。

　　自己再也不用如此艱難的求索仙道。

　　他在鳳鳴國待了幾十年，這里幾乎是他的第二故鄉，但在這里的每一分每一秒，都讓他感覺厭惡。

　　他討厭這個地方，靈氣不足，靈物缺乏就連本地的修行界，也凋敝的如小孩過家家一樣。

　　終于！

　　終于不用再忍受這里的荒蕪了。

　　“呵呵。”

　　朱白風整了整自己的青色長袍，他抬起頭，端詳了一下時間，再有半個時辰，就到落蛟澗每日靈氣最活躍的時候。

　　幾名被邀請的道友，應該也會在那時候到來。

　　他輕笑了一聲，眼中似乎已看到了自己成為存真修士時的風光，似乎已經聽到了三雀子，云火道人和那幾名散修的祝賀。

　　“朱某苦修三十余年，今日，就要逆天改命！”

　　他哈哈一笑。

　　這帶著靈氣的笑聲，傳過洞府四周。

　　震的落蛟澗外的河水晃動不休，朱白風也足夠警惕，作為散修的艱難，讓他養成了謀定后動的習慣。

　　今日是大事，不能被打擾，因此早早的就在洞府四周，布置下了陣法，只要有任何人闖入，他都能第一時間探知。

　　一切都準備就緒了。

　　散修朱白風將自己煉制的幾樣法器取出，放在石臺上，這幾樣東西雖然品級不高，但都是自己親手做的，也是自己僅有的“寶物”。

　　若是帶入天地雷劫，怕是要被破壞掉。

　　他又取了幾瓶聚靈丹，放在袖中。

　　這但要是從三雀子馬提書那里買的上品丹藥，一旦自己渡劫的時候不順利，體內靈氣被耗空，這幾瓶丹藥就是能救命的。

　　除了聚靈丹外，還有其他幾枚丹藥，都是馬提書那丹修做的。

　　各有神妙用處。

　　此時距離落蛟澗這處小洞天靈氣最活躍，還有幾刻，朱白風便盤坐在洞府之外，一邊等待時刻到來。

　　一邊最后一次調整體內靈力。

　　他卻是并未發現，在一里外，下方波濤涌動的河水中，正有個黑影，從水底悄無聲息的游過來。

　　黑水穿著很緊身的作戰服。

　　是這幾天訓練他的蘇教官友情提供的，這作戰服緊貼在他身上，如蛙人一樣，在衣服的邊角處，有用附靈線勾勒的刻印。

微光覆蓋　　，代表著這個隱匿效果一流的‘夜梟’印刻激活。

黑水的氣息被徹底遮掩在水流中　　他帶著個頭罩，打扮的和特種戰士一樣。

　　在悄無聲息的活動中，他伸手將背后那把造型霸氣細長的精品半自動附靈重狙握住，像爬行的大鯢，停在河邊一處草叢中。

　　他抬頭看去。

　　從這個位置，正好能看到朱白風的洞府，也能看到正盤坐在石針中閉目休養的散修朱白風。

　　那是他的師父。

　　曾經的師父。

　　黑水右眼里浮現出一抹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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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到這個人，他就想起了那一日，在鳳山礦坑外，這個曾被他視為父親一般的人，是如何冷酷的廢掉自己。

還有他說的那些話　　自己把他當父親一樣敬重。

　　他把自己當垃圾一樣拋棄。

美好的期待一旦得不到回應，就會被苦澀醞釀成可怕的東西　　“無人機定位完成，誘餌飛彈就位，黑水，匯報情況。”

　　蘇教官冰冷的聲音，在黑水腦中響起，打斷了他的回憶與憎恨，黑水深吸了一口氣，將栓動槍舉起。

　　左眼瞳孔縮放中，游離的光標飛快的鎖定在幾百米外的散修身上，在眼前視界中，周圍的風速，溫度，距離等等數據都被傳到芯片中匯總。

　　黑水眼前立刻出現了槍口微調指示。

　　他按照指示，將裝著消焰器的槍口下壓幾寸。

　　同時在芯片通訊里回應到：

　　“黑水就位！”

　　“狙殺作戰10秒后開始，10、9、8”

　　隨著蘇冰冷的倒計時，一架搭載了四發飛彈的無人機，從五里之外的山中起飛，以最快速度，朝著落蛟澗上方飛行。

　　由蘇親自操縱的無人機，搭配黑水近距離的定位，在距離目標兩里之外的高空，在倒計時結束的一瞬，飛彈激發。

　　“嗖、嗖、嗖、嗖”

　　四道飛彈拖著長長的尾焰，在激發一瞬，便突破音速，朝著朱白風的方位轟去，正在休養的散修，也在這一瞬睜開眼睛。

　　他布置的陣法被擾動，讓他立刻捕捉到了襲擊者。

　　眼前的四發飛彈攢射，其速度之快，在視網膜上劃過幾道疾影，它們來勢洶洶，充滿了不必言說的惡意。

　　但散修卻冷笑一聲。

　　他霍然起身，雙手揚起，十指活動。

　　就如點動空氣，以靈力匯聚為劍，刺向高空。

　　煉氣巔峰境的感知，讓他輕松捕捉目標，再配上磅礴靈力，搭配朱白風所修的追風靈訣，讓他彈射射出的靈指風劍既快又狠。

　　只是一秒不到，身前天際中，就布滿了銳利無情的反擊。

　　像是轟向天際的無數只拳頭。

　　四枚飛彈在百米高空，凌空被打爆，火光四濺，就如耀眼漂亮的煙花，朱白風還注意到了更高處試圖返航的無人機。

　　他再次冷笑一聲。

　　雙手收回一瞬，再向外推出。

　　下一瞬，天際的無人機，也被風靈指氣纏繞捕捉，像是熊孩子壓積木，被整個切碎，又是一團火光暴起。

　　“雜碎！”

　　散修面色陰沉，謹慎的給自己身上再加靈盾，便要拿起手邊法器，起身去追索襲擊者。

　　身后射出的子彈，卻在這一瞬，驟然來襲。

　　“砰”

高速旋轉的附靈子彈撞在　　朱白風的靈盾上。

　　在接觸的一瞬，像無形重錘轟擊，魔力粉碎和圣力重錘兩個印刻生效，讓子彈毫不費力的碎開靈盾，像是碎開玻璃，在下一刻轟入朱白風后背。

　　撕開了他的長袍。

　　還毀掉了這衣服上的陣法。

　　高速旋轉的子彈轟入血肉，彈頭上的重傷印刻生效，讓本該只有一個槍眼的傷口，被撕裂開三倍有余。

　　練氣境的軀體，要比凡人堅韌的多。

　　子彈無法穿過血肉，無法打斷骸骨，在魔力助推印刻帶來的超強動能加持下，這個小可愛就開始翻滾。

　　鮮血四濺中，它最終卡在了朱白風的脊椎骨上。

　　那股動能推的修士像是被打了一拳，整個人向前踉蹌翻倒。

　　但他反應極快。

　　在多次廝殺中養成的本能，讓他忍著那股痛苦，調動靈力托著他飛入空中。

　　黑水從藏身地起身，以戰姿射擊，又在火控捕捉中，冷靜異常的連開三槍，打的朱白風身上血光暴起。

　　虛弱、重傷、爆裂。

　　三種效果的附靈彈疊加在一起，讓火光于修士體表炸開，體內靈力運轉遲緩幾分，腦子都有些懵，反應變慢些許。

　　血光濺起，看著嚇人，卻并未致重傷。

　　他已看到了襲擊者，便咬著牙，將靈力強行提起，也不再管精準，一股腦的將靈力化作風劍指氣，橫掃到黑水那方。

　　黑水撇了撇嘴，根本沒有動作。

　　好像是被嚇傻了。

　　但身后川流不息的河水如被無形之手抓住，又在洋洋灑灑的呼嘯聲中，如高速旋轉的護身龜盾一樣，將他全身四周包裹起來。

　　銳利的指氣打入水幕，發出噗噗作響。

　　下一瞬神通水盾碎去。

　　黑水身前，也多了一樣東西。

　　那架他本來想去偷的馬克沁重機槍。

　　在機槍黑色的槍身上，多了很多個散發著微光的附靈印刻，那黑洞洞的槍口，也已對準了高空、

　　被靈力托著往更遠處，打算逃跑的朱白風心頭猛烈跳動。

　　在不祥的感知中，他回頭看了一眼，那張冷峻的臉頰，這一瞬變的慘白。

　　他不太清楚背后這東西是什么。

　　但他大概能猜到。

　　今天。

　　他沒辦法逆天改命了。

　　“再見了，師父，不，永別了。”

　　黑水扣動扳機，一瞬有上百顆昂貴的附靈彈從槍口噴出，死亡的震動響徹這幽靜的天地。

　　幾里之外，欣賞了一場復仇的江夏心滿意足。

　　他丟掉手里的煙頭。

　　很瀟灑的對蘇招了招手。

　　“走吧，錢都撒出去了，也打完了，馬提書那群觀眾快來了，這里沒什么好看的了。”

　　“記得讓那個大孝子摸尸體，他師父那些破爛法器，只要洗干凈血，還沒準能給咱們的墟市開業，做個贈品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