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人家的后院都是花草綠植物,呂家果然不虧是做瓷器的,后院竟然辟出來單獨一個大空地蓋了兩個窯,還有兩間工坊。
之城與他開玩笑說道,“呂兄家中后園果然布置有新意,別人家后院都是香花寶樹,呂兄連在家也還要鉆研手藝,如此上進實在令人汗顏。”
你是該汗顏。臘月心想,張家的胭脂從自己知道開始從沒有過什么改進出新,能撐著到現在都多虧了別的生意往里頭搭著,好幾次都是邢記胭脂幫著買二贈一,才將張家胭脂救起來。
呂立新連稱不敢,謙虛道,“不過是閑時在家偶有靈感免了到工廠里去的奔波之苦,呂家窯里如今好幾種新瓷器從器型到畫技到出窯,都是我在此處先實驗過,成功了才和工人們商議著改良出來的。”
看來他倒是真的很愛這一行,臘月就想到了自己當初小時候,可不是住在哪里都隨身騰出一間空房子來做胭脂么。就是嫁到張家后,總被婆婆呵斥破壞了家里的園林布局,所以才把實驗房搬到了邢記胭脂鋪子的后院。
呂立新引著他們到了房間內,三面墻的高大木架子上擺滿了各種各樣器型的素胚子,中間一張長長的桌子上早已經備好了畫胎用的全號畫筆和顏料。
“顏料我還沒有調制,”呂公子從仆人手中接過三套連身圍裙遞給臘月和之城,怕他們看不懂這個東西怎么穿戴,自己先穿戴起來,說道,“這圍裙雖然丑陋,然做這個是個臟活,最容易污了衣服,圍上些擋一擋顏料點子。”
臘月平時做胭脂的時候也有自己的圍裙,只是卻不如呂公子設計的這種更實用,她先動手圍好了,看看之城捏著圍裙,一副生怕毀壞了自己文人形象的為難樣子。
知道他這人平素不喜這些,臘月便說道,“之城就別畫了,本就是我非要好奇想學才拖了你陪同的。”
聽見這話,早有仆人十分有眼色的連忙奉上了茶水點心在一旁備上,之城悠哉的喝著茶看他們忙碌。
“呂公子,我們開始吧。”臘月將袖子挽了挽,利摸了手腳,看著桌上有幾個顏色工藝大為迥異的各種窯燒制的瓷器,問道,“怎么放了這么多別的窯的器皿…是要教我區分與咱們鄴城磁州窯的不同之處嗎?”
“正是。”呂公子先取過一件汝窯的蝦青色斗笠盞為她講解,“你看這汝窯的茗杯,胎薄釉厚,玉石般的質地,南方建康金陵如今的文人雅士們最是鐘愛汝窯的器物,看著溫潤柔和,極為貼切文人們不爭紅塵的高潔品性。”
臘月贊同的點頭道,“汝窯的雖好,但我自己私心里卻更喜歡鈞窯的筆洗、花缽,顏色豐富多變的,瞧著極為有趣。”
聽他們說起這個,正好也在之城的學識范圍內,他便倒了一杯茶遞到臘月唇邊也來湊趣,“如今金陵除了汝窯,文人間又流行起定窯的滴淚釉,還被不知道誰起了個‘腮邊相思’的美稱,被捧到了巔峰,倒是和汝窯的雅具平分秋色,甚至大有超越之勢。”
見他親自遞到自己唇邊一杯茶,臘月雖心里厭煩,可是卻也不好拒絕,只得就著他的手抿了一口,呂公子這才微笑附和,“之城兄果然見識廣泛,正是如此。其實五大名窯當地都產好土,甚至極品的坯土‘豬油土’都有。胎底子好,燒出的瓷都美輪美奐的極為漂亮。”他話鋒一轉,“可是咱們磁州窯雖然是最早燒瓷的地方,這里卻不產好坯土。別說‘豬油土’了,就連略微細膩些能入眼的土都沒有。所以一直都是又便宜又耐用,碎了打破了也不心疼,被人稱作窮人粗瓷。多虧了后來創出了‘化妝土’這門技術,才能有了自己的一席之地,在南北各處也頗有許多喜愛的人群。”
他說著挑出一個花瓶和魚缸的中號素胎放在臘月面前,“瓷窯的認識就說到這里吧,咱們還是學畫胎,張夫人頭次動手學畫,先選這種稍微大些的器皿,花紋不是那么小巧精致,還能好掌握些,不過張夫人是想學釉上畫還是釉下畫?”
“有何區別?”臘月看著呂公子邊勾兌著顏料邊為她講解,“釉下畫就這般在生坯上直接畫就成,一般青花瓷都是釉下畫,咱們磁州窯的瓷器大多都是青花。”他將兩套畫筆一色排開挑給臘月一套,繼續道,“若是釉上畫么,就要生坯直接入窯,咱們現在就先不用畫,等燒好了再在上面畫,畫好了再次入窯。只不過二次入窯溫度要低一點,極為考驗窯工看爐火的經驗。”
真能賣弄。臘月心想,你都把顏料調好畫筆鋪好了,現在才來說這個,哪里還有的選,但她面上卻不動聲色,“既然咱們磁州窯的的都是釉下畫,那就畫這種的吧。”
呂立新又將一本畫樣子遞給臘月,看她挑好了圖畫,這才在方才調好的幾個顏料碟子里各點入了兩地水香墨,笑著為臘月解釋,“你不知道,畫胚最怕就是顏料順著往下淌,稍微調的比例不成,就毀了一個胚子,招來的畫工都是窮苦人出身,不是人人都那么天資聰敏的,如今有了這水香墨能聚斂顏色不散不洇,更是意外的提了顏色艷麗鋒銳,就是普通畫工畫出來的也都筆筆帶骨,線條有力,這一切都多虧了張夫人相助。”
之城一旁瞧著昔日同窗認真教妻子畫胚,雖然知道呂公子為人絕不會對妻子生出什么覬覦之心,更是看得出每每需要握手教習的時候,都是盡量用言語來說明,自己更是絲毫不曾與臘月有任何身體碰觸。
但他就是看的來氣,深悔方才為什么沒有一起跟著學畫,如今眼睜睜看著他們師慈徒孝,一副遇到知己相談甚歡的樣子,這心底就里外不是個滋味,怎么看桌子上那些瓷胎都不順眼,順帶著看呂立新也不順眼起來。
好不容易等的太陽都快落山了,他們才畫完,之城迫不及待的一口拒絕了同窗留飯的邀請,帶著臘月就要回去。
誰知才剛出來門到了他們來時遭遇呂老夫人的那處拱門前,就又看到了那位老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