幕僚有些無奈,不是說對付國公府么,怎么又惹上了東郡和北郡。祝丞相上位之后,想溫水煮青蛙般地慢慢滲透,故而除了京中的要職換成了自己的人,其余外任軍政要職皆尚未動手,這些人莫非都是國公府的人馬?
祝丞相聽了幕僚的分析,說道:“想是我小看他了,將文書整理一下,我要去面見皇上。”
可惜御書房中的皇上,任他如何滔滔不絕,都用手撐著下巴一言不發,祝丞相甚至懷疑他早已神游天外,于是決定不再拐彎抹角,直接說道:“皇上,如此狼子野心,該當機立斷,絕不可姑息。”
皇上的手指在下巴上游離著,仿似他的心境也是如此,半晌終于漫不經心地說道:“一切不過是猜測罷了。國公府的家訓世人皆知,國公爺這些年也正是如此做的。外祖父,不過是小兒間的嫌隙,誰輸誰贏又有什么重要,何必非要你死我活呢?”
祝丞相心說,你哪曉得暗地里雙方的較量,他們明知沾了光,暗地里可是覺得吃了虧的,這一招接一招的,明擺著是針對外戚而來。可惜他一向在皇上面前的形象是高大光明無私的,如何能將這些齷齪之事訴諸于口,壞了自己的名聲呢?
思來想去,只得說道:“皇上,無風不起浪,寧王明明早已亡故,你母妃與你皆親眼所見,如今平白地冒出來,難說不是誰起了異心。”
“起異心倒是有可能,但有此嫌疑的,不止國公府,外祖父還是放下私怨,細細查明,才能恢復往日的慧眼獨具,莫被人擺了道。”皇上淡淡說道。
祝丞相望著高位上的皇上,油燈明滅之間,人也晦暗不明,他的神色更是全然看不清楚,“皇上,臣在西郡的人馬恐怕攔不住這股逆賊,臣請皇上下道圣旨,換了東郡的廂軍指揮使,替上得力的人手,雙面夾擊,定讓這些假冒的現出原形。”
皇上卻說道:“外祖父,不是說好了么,不動父皇的根基,不招禍才能不出亂,你覺得他剿匪不力,就下令他出兵阻擊便是,若他還是不力,再派個監軍去,也算是迂回之策,何必大動干戈,得不償失。”
這下輪到祝丞相沉默了,這個外孫性情如何,他一向是猜不透的,有時候謙恭,有時候大度,可只要你細品,總能品出不同的意味來。
祝丞相不能不懷疑,這兩出戲,是他與國公府聯手了么?前次他突然出宮,卻只為看那個前朝禁軍首領過繼的兒子比擂,當時隨從們只能站在臺下,他與秦道川的說了些什么,無人知曉。
之后秦道川就開始一反常態,硬氣了起來,居然敢當街簽署為數百人做保的文書,要知道,就算這些人與畫舫之事無關,可群龍混雜,難免不會有作奸犯科的,到時候爆出來,這丑一般人可丟不起。
除非他有所倚仗,這數百人也另有所用,這個一向愛惜羽毛的秦道川才會將他們護在身后。
這個外孫已經等不及了么?祝丞相暗自失笑了一聲,自從女兒被逼進宮,他便再沒有往日的云淡風清,宮中的女人若沒有家族的支撐,就猶如浮萍,全在高臺之人的一念之間。后來女兒一舉得男,他更是欣喜不已,太子雖然占了嫡出,但畢竟名不正;而寧王明明當初是占了長嫡的,背后的世家豈會甘心,料定他們二人早晚會有一戰。
果然不其然,寧王發了難,太子犯了傻,三皇子一脈終于曙光得現。先皇精明,似乎有所察覺,生生封了一個小太子擋在了三皇子面前,還強行將秦道川拉了進來,封為亞父。可又能如何,最后不還是敵不過天命,早早殞命了。
自己別無他求,讀書之人,封侯不大可能,拜相卻是讀書人的終極目標。想當初賀右相權傾一時,可還有個左相總與他針鋒相對,雙方傾軋之下,他們這些外任的官員常常怒不敢言,只能在夾縫中生存。
后來先皇即位,喜歡獨㨫大權,事無具細皆他一人之念,又生性多疑,尤其不喜出頭之人,他身為賢妃之父,卻多年未得分毫的封賞,還美其名曰自己謙恭克己。
幸虧皇天不負有心人,讓他抓住了機會,終于將自己的外孫推上了皇位,更順理成章地拜了相,讓自己的政見得以實施。
可這才多久,自己就要與這位新皇反目了么?
冷眼望去,高臺上的皇上早已經重新拿起了手中的書,似乎方才的討論十分的多余。
思來想去,告退之后,仍舊去了太后宮中。
祝太后也挺為難,昨日皇兒的冷言冷語尤在耳邊,再讓她去相逼,萬一傷了母子之情怎么辦?“父親,玉璽都在你手中握著,你想怎樣便怎樣就是,何必在意皇上的言語?”
祝丞相接道:“太后此言差矣,總理朝政與調兵遣將可不能相提并論,沒有皇上的首肯,臣不敢擅專,若為此壞了我與他的情義,豈不是得不償失?”
祝太后說道:“非要換這個指揮使么?”
祝丞相在自己的女兒面前,終于將滿腹的氣憤發泄了出來,“他若是得力,我們就不會像瞎子一般,任數千人藏身其中而不得知;他若是得力,就該早早出兵剿匪,哪怕戰至一兵一卒,也要將逆賊圍于陳家鎮。可他呢,仗著先皇的敕封,首先想到的便是明哲保身,先看清楚局勢再謀后定。我萬般無奈才派了西郡的人馬,他倒好,跟我擺上臉子了。我說他與賊逆蛇鼠一窩,恐怕都不為過,若非如此,為何逆賊只攻西郡的人馬,卻獨獨避開他的東郡。”
祝太后說道:“可臨陣換將是兵家大忌,父親可有想好了?”
祝丞相說道:“替換的人選我都想好了,就用我們祝家的人,思來想去,若要皇位坐得長遠,還是要家天下。”
太后說道:“父親一向深思熟慮,就依您吧。”
可是仍舊有些顧忌,隨后請來了皇上,將祝丞相的見解說與他聽,又曉之以情,希望皇上能繼續網開一面。
皇上淡然回道:“這個皇位本就不是我最心心念念的,若是事敗,我只求母妃也能網開一面,讓我先行出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