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道川留了忠淇在北地,要他待到忠湛傷好,能回北地替換他之后,再回京祭拜曾祖母。
因秦道川不能騎馬,回到京城已是一個月后,因為身上帶孝,便提前告了假,皇上也順勢答應了。
回到府內,秦道川辭退了眾人,獨自去萱微堂祭拜了老夫人,望著老夫人的靈位,想著祖母這波折的一生,最后居然是因為自己心傷而亡,便心痛不已,跪到天黑,才在秦西的攙扶下回了書房用藥。
第二日,秦道川問忠湛道:“你母親呢?”
忠湛心中有氣,便說道:“自送曾祖母回來,便不再見人。”
秦道川聽了,半晌沒有說話,卻突然站起身,朝外面走去,到了右院,推門不開,一同前來的秦西忙喊道:“夫人,將軍歸來了。”
右院大門徐徐打開,里面的屋檐下都掛了白幡,迎風飄展,廂房內赫然停了一口黑漆漆的棺材。
秦道川見這場景,幾步沖了進去,望著跪在棺材前的蘭芷,剛要開口,一身孝服,頭圍白孝的蘭芷便雙手托了張便箋舉過頭頂,秦道川顫抖著手接過來,展開一看,里面寫著六個大字:
子不歸,不發喪。
字跡他再熟悉不過,是若舒的親筆。
“噗!”隨著秦西的一聲驚呼,秦道川一口鮮血噴在了棺材上,人則直挺挺地朝后躺去。
聞訊而來的眾人,望著眼前的一切目瞪口呆。
人事不省的秦道川被抬去了書房,御醫前來診脈過后,向皇上回稟道:“秦大將軍受內傷在前,又接連心傷,恐不容樂觀。”皇上愣在那里,不知自己到底是怎樣的心情,兒時的摯友,曾經的助力,現在的國之棟梁,不過盛年,就這樣即將殞歿了么?
國公府這接二連三的喪事,一向冷情的皇上也變得柔情起來,命太醫無論如何都要救他性命。
東方大陸唯一的國公府和大將軍府,夕日風光無限,不過半年,就逢老夫人和將軍原配盧氏相繼故去,將軍又重病在身,前途未卜。不由人不感嘆,世事皆如浮云,往日人人羨艷,今時人人唏噓。
盧氏的喪事辦得極其隆重,皇上親寫了悼詞派了黃門大監前來,蘭溪書院的山長鄭夫子也親自上門祭拜。見風使舵的京城中人,如過江之鯽般踏破了國公府的門檻。
盧氏出殯那日,秦道川因為傷重未能成行。世子忠湛也因連日的跪拜腿疾復發,無法行走。就連一向識大體的賀夫人也因病無法起身。
扶靈之事便由六子忠源和七子忠漓主理。
出了京沒多久,騎在馬上的忠源和忠漓就見路邊跪伏著幾人,一身風塵,看不出身份。待走近后,忠漓認了出來,便示意一旁的忠源下馬,兩人走上前去,相對而跪,哽咽地說道:“三兄,母親她——”忠瀾抬頭,雙眼通紅,望著忠源手中的靈位,失聲道:“母親,孩兒不孝,來晚了!”說完依跪伏在地上,哭得不能自抑。
在車內聽到動靜的嫻珂沖下來,跟著跪在一旁,抽泣地哭著。
隨后下車的慧容帶著一雙兒女,默默站在一旁,良久才說道:“三弟,節哀吧,莫誤了母親的時辰。”
忠瀾這才抬頭說道:“你們走吧,我就送到這里。”
幾個人悲悲切切地漸漸遠去,忠瀾跪在那里,直到前方再也不見人影后,才說道:“去青州。”隨行的秦海等人勸道:“公子,你已好幾日沒歇息了,尋個地方休整一下再去不遲。”
忠瀾搖著頭準備站起身來,卻兩眼一黑倒了下去。
早已精疲力竭的四人只得尋了地方,待他醒轉。
幾個馬不停蹄地趕到青州,直奔蘭園。
秦海他們守在外面,準備將馬拴好,忠瀾卻已經沖了出來,扯過韁繩便上了馬,直奔青廬。
葶姑姑早已不再管事,新任的管事還沒開口,忠瀾就說道:“我是忠瀾,母親的三子。”管事回道:“請。”
忠瀾直接行至母親的小院,里面空無一人,卻整潔如常。
忠瀾退回到院中,直接跪了下去。
任管事如何詢問都不言不語,管事無法只得默默退去。
不多時,葶姑姑和盧三爺前來相勸,忠瀾依舊不言不語,兩個對望一眼,暗暗嘆氣,見他臉色極不好看,便去門外找秦海他們,要他們前來相勸。
誰知秦海四人聽了,也跟著跪了下去。
盧三爺和葶姑姑求救地望著聞訊而來的曾爺他們,眾人進去又勸了許久,可惜忠瀾始終強撐著,不言不語。
眾人頭疼不已,又勸到天色已黑,畢竟都已年長,精力不濟,只得退去。
管事端來了茶水飯食,不再言語,只默默陪在一側。
直至夜深,似有人走動的聲音傳來,來人走到忠瀾面前,輕輕嘆了口氣。
忠瀾睜開眼,看著跟前的那雙繡花鞋,突然笑了起來,再抬起頭,卻仍是滿臉的淚水。
若舒尋了地方坐下,望著他問道:“你為何如此篤定?”
忠瀾望著披散著長發,身披斗篷的母親,說道:“以青州諸人的行事,蘭園怎會是空的。”
若舒想了一會,說道:“也可能是他們還未來得及呢?”
忠瀾又說道:“孩兒也是太心急,若路上多留宿幾次,也能看出些端倪。”
若舒說道:“人死如燈滅,許是我早就交待過呢?”
忠瀾說道:“沒了母親的強勢,他們不會如此無情。”
若舒攏了攏身上的斗篷,意識到忠瀾一直還跪著,便說道:“起來吧。”
忠瀾卻鄭重地拜了三拜,說道:“孩兒始終不敢相信母親會突然離去,如今更百思不得其解,還望母親明示。”
若舒卻十分的不耐,起身說道:“不想待了,想換個地方,不成嗎?”
忠瀾卻說道:“孩兒得到母親的急信,一刻未停便趕去了北地,卻忘了回信,母親可是為此——”
若舒慢慢走到忠瀾跟前,卻并未扶他,只說道:“不是。”
忠瀾抬頭望著若舒,問道:“若不是因為孩兒,那母親便隨孩兒去昆城。”
若舒低頭望著他,搖搖頭,說道:“我被困在京城府中多年,現如今既出來了,便要好好走走,你不用管我,我尚能自保。”
忠瀾又問道:“父親的傷,母親知道嗎?”
若舒頓了一下,回道:“各人有各人的緣法,況且開弓沒有回頭箭,我并不后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