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回京之后,下了兩道旨意,其一,改燕山府為北京,廢除原來的北京大名府,西京洛陽府,南京應天府,改開封府為南京。
南北二京,對掌朝政,以北為主。
同時,在北京皇宮對面,興建昭勛閣,供奉有功文武諸臣,享受祭祀,百世不絕…
這兩道旨意下來,朝中頓時不免議論之聲。
改燕京為北京,毫無疑問是更加強化都城的地位,倒也是尋常。
讓人眼紅的卻是昭勛閣。
這玩意就是凌煙閣的翻版,到底誰能進入,干系比天大。
自從下旨之后,從政事堂到禮部,再到民間,全都議論紛紛,尤其是報紙上面,更是爭論不休,一句話,整個大宋朝的鍵盤俠都行動起來了。
首先趙桓講了多少次,韓世忠為軍中第一人,跟著皇帝早,功勞大,又備受信任,如今又是秦王之尊。
不把他放在第一位,誰合適啊?
韓世忠之下,那就是岳飛和吳玠了,王位都擺在那里,誰又不是傻子,理所當然,眾望所歸。
可這個設想很快遭到了挑戰。
誰規定昭勛閣只能放武將的,沒有道理啊!
要知道凌煙閣的第一功臣可是長孫無忌,像什么杜如晦、魏征、房玄齡,他們的排名都相當高。
既然這樣,文臣也該入昭勛閣,首推就是李太師,即便因為后來的沖突,不能把李綱放在第一位,那宗澤宗相公就是可以的,還有張所張相公,張叔夜,張愨,吳敏,白時中…
是以文臣為主,還是以武將為主,兩邊爭論不休。
只是讓人詫異的是,翰林院這邊,出了第三個版本。
“趙相公,既然是昭勛閣,紀念功臣…那就不能忘記從前。”胡寅托著一份名單,向趙鼎進言。
“論起大宋的開國功臣,第一位非趙韓王莫屬,其余曹彬、薛居正、潘美、王旦、呂夷簡、韓琦、富弼、司馬光…這幾位是不是也要在其中?”
趙鼎根本沒接名單,而是呵呵道:“他們都在其中,那為什么沒有文彥博?”
胡寅沉吟不語。
“不算文彥博,那范仲淹呢?還有王安石?又或者狄青?”趙鼎追問胡寅,“這幾位怎么算?禮部和翰林院有個定論沒有?”
胡寅臉色更加難看,只能躬身道:“首相,這事情還要政事堂拿主意啊!”
“我不管!”
趙鼎陡然拔高了聲音,臉上帶著怒色,“官家建昭勛閣,意在彪炳功臣,砥礪人心…你們倒好!把什么人都塞進來,要把昭勛閣變成大雜燴嗎?新黨,舊黨,是要讓他們繼續在里面吵架嗎?”
胡寅嚇得渾身哆嗦,連忙躬身,“下官思慮不周,下官有罪!”
趙鼎看著誠惶誠恐的胡寅,卻也扛不住他是真的糊涂了,還是有意為之…“行了,你去重新擬定。”
胡寅答應,轉身狼狽逃離…
朝野都關注的事情,首相和尚書在政事堂吵架,又有誰會不清楚?
尤其是當得知要把韓琦、富弼、司馬光等人列入昭勛閣,整個輿論嘩然。
說他們是功臣?
罪人差不多!
甚至是趙普,民間也很反對。
斧聲燭影這破事早在趙二還活著的時候,就沸沸揚揚,到了仁宗朝,甚至有人搬上了戲臺,早就人盡皆知。
趙大的死有問題,趙二肯定是第一嫌疑人,而趙普這個開國獨相,權柄最重的文臣,他就干凈嗎?
建立大宋,穩定朝局,趙普的確有功,但此人的品德卻是值得商榷…說句不客氣的,簡直辜負了趙大的信任。
把他放進昭勛閣,要鼓勵群臣弒君嗎?
更何況誰都清楚,官家不太看得起太宗皇帝,而且確實太宗沒有拿回燕云,反而是官家,大刀闊斧,中興大宋。
“不管新舊之爭,像趙普,呂夷簡,韓琦,富弼,司馬光…這些人根本不配進昭勛閣!”
樞密使張浚在政事堂會議上開炮了。
“光是雍熙北伐失敗,而趙普是當時的宰相,他就沒資格入昭勛閣。韓琦被李元昊打得那么慘,他怎么能入昭勛閣?他要是能入,曲端曲大王、李世輔、陳東,他們都能入!總不能打敗的人受到祭祀,打勝的反而無緣入內吧?”
“同樣的道理,富弼跟遼國談判,喪權辱國,還有司馬光,他拋棄西北土地…這樣的人也放進昭勛閣,讓那些百戰百勝的大將怎么看?還有,開封的呂相公,劉相公,又把他們放在哪里?”
張浚這一頓大炮,算是把在場諸公震得頭暈眼花,一時無語。
此刻偏偏林景貞站了起來,“諸公…以我之見,如果要從前一百年挑,文臣當中,似乎只有寇準和范仲淹才能入選昭勛閣,一是因為功勛,一是因為德行!除此之外,其余諸公,怕是全都不夠。”
不夠嗎?
在場諸公,無不陷入沉思,御史中丞胡銓突然幽幽道:“若是以此觀之,只怕昭勛閣盡是武人矣!”
林景貞眉頭挑了挑,沒有說話。
倒是呂本中輕咳道:“不管文臣武將,都要讓人心服口服才行…吾皇驅逐金賊,恢復燕云,滅亡西夏,開疆塞外,有此功勞在,一般的臣子,還真沒法坐得住昭勛閣的位置!”
一場政事堂會議,無疾而終。
從政事堂下來,趙鼎一身疲憊,湊巧兒子趙汾也在,這小子迫不及待問道:“父親,商議的結果怎么樣了?”
趙鼎白了他一眼,“還能怎么樣?這事情根本就商量不出結果…我勸你也少摻和,尤其是太子殿下,更別湊熱鬧。”停頓了一下,趙鼎緩緩道:“我感覺這個昭勛閣,里面有大玄機!”
趙汾看著目光深重的老爹,突然咧嘴笑了。
這一笑倒是把趙鼎惹毛了。
“你這個兔崽子,不要太猖狂了?”
趙汾笑道:“爹,真不是孩兒猖狂,其實這事很簡單。”
“怎么簡單了?”趙鼎拔高聲音。
“簡單就是您老還沒有適應過來。”
趙鼎眉頭挑了挑,“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現在的大宋,和以前真的不一樣了!”趙汾笑呵呵道:“昔日那些名臣,跟著十幾年涌現出來的賢臣名士,完全不是一個層次的。要讓孩兒說,評價名臣,老爹都應該放在趙韓王,韓琦,富弼等人之上!”
趙鼎的臉黑了,責罵道:“小子無知,你太狂妄了!為父,為父是比那,那幾位做得多了一些,可,可我們的時候不一樣,不能一概而論。”
“是啊,父親遇上了官家…而要立昭勛閣的,也是官家啊!”
趙鼎猛地吸了口氣…臉色再三變化,直到最后,似有所悟。
“原來我這么這么強了!”
他脫口而出之后,竟然有種如釋重負的暢快感覺…趙普、呂夷簡、王旦、韓琦、富弼、司馬光…這些名字,對于熟悉北宋歷史的人來說,都應該是大名鼎鼎,如雷貫耳。
當朝諸公,尤其是一些上了年紀的臣子,誰也不敢狂妄到小覷這些人。
就像是趙鼎,他下意識覺得自己不可能排在這些人前面。
可是到了年輕人這里,反而沒了顧忌。
他們干了什么事情啊?
滅不了契丹,打不過西夏,黨爭的本事倒是天下一流…把這幫人放進昭勛閣,真不知道要讓后人學什么?
還是要除舊布新啊!
趙鼎領會了趙桓的意思,這是要從源頭開始。這個昭勛閣,份量著實驚人啊!
就在趙鼎思忖的時候,韓世忠卻已經悄悄入京,見到了趙桓。
“良臣,讓你風塵仆仆過來,辛苦你了。”
韓世忠慌忙道:“官家,臣一介武夫,來回奔波都習慣了,況且臣還不算太老,身體也好,不礙的。”
趙桓笑著點頭,“這就好…關于昭勛閣的事情,你可聽說了?”
“聽說了!”
韓世忠立刻答道,他的神情有點激動,按理說韓世忠已經位極人臣,甚至可以說是一方土皇帝,應該沒有什么能打動他了。
可趙桓偏偏弄出了昭勛閣,搔到了韓世忠的軟肋。
“有人希望把你放在第一位。”
韓世忠下意識咽了口吐沫,但很快韓世忠搖頭了,“官家,臣,臣實話實話,就算沒有開國諸公,沒有歷代名臣,臣最多也要放在五名之外,像宗澤宗相公,呂頤浩呂相公,還有都點檢王稟王老將軍…就算給我一百個膽子,也不敢越過他們啊!”
趙桓呵呵一笑,“這么說,除了他們,就是你了?”
韓世忠一時瞠目語塞,囁嚅了半晌,才道:“岳鵬舉的功勞不比臣差啊!”
趙桓搖頭,“你就不用試探了,燕王自然有一席之地,可讓他超過你,朕是不同意的。唐太宗把大舅哥長孫無忌放在第一位,我總不能把自己的親家放在前面吧?你說是不是?”
韓世忠連忙躬身道:“官家的境界遠勝唐太宗!”
趙桓忍不住失笑:“良臣也學會拍馬屁了…朕給你交個底兒,第三把椅子是你的。”
聽到這話,韓世忠的手忍不住顫抖,他跪在地上,磕頭作響。
“官家,臣何其幸運,竟然能遇上官家啊!”韓世忠以頭杵地,咚咚作響,喜得眼淚都流下來。
“臣縱然此刻死去,也能瞑目了。”
韓世忠從地上爬起來,突然好奇道:“官家,不知道第一第二,是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