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康伯深吸口氣,果然牽連到了軍中,很意外嗎?
還真不意外。
自從接手戶部以來,陳康伯就已經接到了不少檢舉,有說將領跋扈的,有說貪墨軍餉的,甚至還有說走私軍械,勒索地方…總而言之,什么樣的都有。
奈何這些彈劾的罪證并不充分,而且很多人連名字都不敢留…軍中諸將又是官家心腹,非比尋常,沒有真憑實據,徹查他們,后果不堪設想。
所以陳康伯采取了引而不發的態度,可若是從大相國寺燒到了軍中,那就不一樣了。
“是啊,你死了,案子結了,老夫能和官家交代,那些貪贓枉法之人也能夠逍遙法外,還真是大家都好,只是…”
陳康伯突然怒目圓睜,狀若金剛。
“只是姑息養奸,大宋朝就完了!”陳康伯怒斥道:“明貞,你嚇唬不到老夫,不管是誰,老夫都會查辦到底,這是官家給我的膽氣,既然我穿上了這身官服,唯有百死不悔!”
“那牽連到那幾位王爺呢?”明貞突然幽幽道。
“皇子犯法,與庶民同罪!”
陳康伯也毫不遲疑,懟了回去。
明貞的氣勢弱了三分,可依舊不愿意直接開口,“陳尚書,天下人皆知官家的根本就在那幾位王爺,就在幾十萬御營。動了這些人,誰也保不住你,到時候天下大亂,只怕你我都是天下罪人,又何必往絕路上逼自己?”
陳康伯呵呵冷笑,“明貞,你這個僧人是聰明,可你也著實淺薄。官家是靠著御營,靠著那幾位王爺?你也未必太小覷我大宋萬民的君父了。”
“老夫不妨和你直言,在官家承繼大統,戍守開封之時,就已經明言,大宋的根基在于百姓,在于千千萬萬的黎民。吾皇治國,處處以萬民為先。均田畝,平徭役,抑制豪強,力懲貪官。在地方上,興學治水,了解民間疾苦,富民強國,所作所為,便是一百多年,其余諸位天子加起來,也不及官家的萬分之一!”
“如今官家的根基是什么?是億兆黎民,是田間地頭的農夫,是城中辛勞的工匠,是那些因為均田平役,受惠的黎民蒼生!吾皇有億萬黎民支持,便是有人作亂,又能拉起多少兵馬?還想動搖大宋江山?蚍蜉撼樹,不自量力!”
“明貞,你也不用故作高深,更不用大言恫嚇,這個案子無論如何,也會追查下去,你想那一條命,給天下交代,你配嗎?”
你配嗎?
明貞忍不住一哆嗦,慚愧低頭。
莫非陳康伯說的真是對的?
就連牽連到軍中,也沒法嚇住趙官家?這要是一直查下去,又會查出多少人?這已經不是他一個人,也不是一個大相國寺的事情了,難不成他真的要成為千古罪人?
一旦追查下去,再來一次滅佛,也不是不可能。
如此后果,豈是他能承受的?
“明貞,你出家之前,還有個侄兒吧!”
陳康伯突然幽幽一聲,頓時讓明貞大驚失色,嘴唇都哆嗦起來。
“你,你身為朝廷重臣,難道也要拿毫不相干的人,威脅貧僧嗎?”明貞瞳孔充血,胡須亂顫,顯然觸及到了要命的地方,他的防線被撕開了。
陳康伯呵呵一笑,“都說出家人四大皆空,老夫看來,也是尋常…而且你這個人可一點都不貧,也別糟蹋了貧僧這兩個字。你記住了,這世上沒有什么查不出來的事情。想保住親人,就趁早實話實話,別給家人惹禍!老夫已經把你侄兒還有他娘都看管起來,放心,他們娘倆很安全。”陳康伯似笑非笑。
“你…你厲害!“
明貞切齒咬牙,“好,你要什么,我給你什么,你想查什么,就查什么…到時候大宋朝的天翻過來,自有你擔著,擔不住就玉石俱焚!”
趙桓手里捏著一本賬冊,看了又看,眉頭微微皺起,心中難掩憤怒,卻也頗為感慨,最后只能下旨,把韓世忠叫來。
不多一時,韓良臣就匆匆前來。
他發現趙桓面色不善,一顆心也提了起來。
“臣見過官家!”
“不用多禮。”
趙桓沉吟道:“良臣,咱們君臣這么多年,也算是朋友了。朕想問你,究竟多少錢,才夠用?”
“這…”韓世忠眼珠亂轉,突然長嘆一聲,“知足就夠用,不知足多少都不夠!”
“回答得好!”趙桓又問道:“那良臣現在知足嗎?”
韓世忠挺直胸膛,昂然道:“臣起于微賤,如今身居秦王之位,家中妻子賢良,還有三個兒女,論起金銀,也有數萬兩,論起府邸,也有百十間。臣的功名利祿,皆是官家所賜,臣的身家性命,都是官家的!官家讓臣做啥,臣就做啥。臣無有不知足的!”
趙桓頷首,“好啊,良臣說得好…只可惜軍中未必都是像你這樣。”
說話之間,趙桓將賬冊扔給了韓世忠,還囑咐道:“就看朕折的那一頁。”
韓世忠顫顫哆嗦翻開,心砰砰亂跳。
才看了幾行字,額頭的冷汗就下來了。
“成閔這個畜生!他真是狗膽包天!”
韓世忠猛地抬頭,咬牙道:“官家,我現在就去把他拿了,追繳贓款,歸還朝廷,也算是替他贖罪!”
趙桓眉頭微皺,“良臣,這里面涉及到了幾十萬貫的錢財,既有貪污的軍餉,又有倒賣軍糧軍械,更過分的,還有五百匹好馬!這些事情算起來,朕砍了他的狗頭,不過分吧?”
韓世忠臉色難看,他呆住了半晌,突然跪倒在地。
“官家,成閔的罪責,臣不想替他辯護,自然由朝廷徹查。只是他多次出生入死,身上的傷痕比起臣,只多不少,沖鋒陷陣,從不落在后面,他,他有大功于社稷…官家好歹要給他一條活路啊!”
韓世忠拜伏地上,“臣求官家了!”
趙桓微微苦笑,他低頭拉起韓世忠。
“良臣,你這么說,朕一點不意外,成閔的確是你手下的虎將,他還救過你的命,也替朕殺敵無數…只是良臣你自己說,功過能抵消嗎?幾十萬兩的貪墨,連軍民都敢倒賣,朕要是放過了他,還有什么人,不能放過?”
韓世忠張了張嘴,終究無言。
他講的就是將功補過,奈何趙官家并不承認,又有什么好說?
只是成閔確實是他手下的悍將,立下赫赫戰功,才趕走金人沒幾年,就要處置他,實在太讓人惋惜了。
韓世忠愣了許久,突然伸手要去摘自己的帽子,哪知道還沒等摘下來,卻把趙桓伸手按住了。
“良臣,你是想拿性命保他,還是拿你的官爵?”
“臣,臣也不知道。”韓世忠無奈搖頭,“這個畜生自己找死,可他到底是臣的部下,臣要是不管,就連人都不要做了。”
趙桓點了點頭,卻也道:“韓良臣是朕的心腹,眼瞧著他要跟貪墨之人攪在一起,朕要是不管,朕何以面對天下臣民?”
韓世忠大為驚駭,趙桓卻是向兩邊看了看,沉聲道:“去,傳幾個太醫,秦王舊病復發,讓他們替秦王閉門治病!”
韓世忠生龍活虎,卻也是半點都沒有辦法,就這樣被人帶走了。
一轉頭,趙桓的臉色凝重了許多,成閔作為御營悍將,有多少功勞,趙桓一清二楚,只不過這人雖然是韓世忠的部下,卻也是野心勃勃,經常四處送禮,尤其是趙桓身邊的近臣,更是他結交的對象。
大約的意思就是能走通門路,獨自領兵,不用跟在韓世忠的后面。
對于這種人,趙桓自然是多有壓制,奈何有些事情,是沒法避免的。
“劉锜,你去一趟,把成閔提來吧!”
劉锜點頭,他急忙點了二百兵,直奔太原府。
待到劉锜趕來的時候,正好鄰近中午,他直接去軍營,可令他意外的是,成閔竟然不在。
追問之下,成閔很長時間,都在城中,有時候白天回來一次,有時候連白天也不回來!
“荒唐!身為軍中主將,瀆職懈怠,當真可惡!”
劉锜直接進城,找到了成閔的住處,一看到這個宅子,劉锜更加憤怒,這個宅子原本是完顏希尹的府邸。
當初建造的時候,就已經是金堆玉砌,極盡奢華。
到了成閔手里,更加下功夫。
不說別的東西,光是各種材質的名貴大床,就有二十多張、
在世人看來,床是很重要的用具,床多代表家中富足,可是像成閔置辦這么多,那就過分了。
更過分的還是他不光弄了這么多床,還弄了更多的女人。
當劉锜沖進來的時候,正好看到成閔在千工大床上面橫臥,床上床下,竟然有五六個女子。
遍地衣衫,狼藉片片。
劉锜看得頭皮發麻!
“成閔!”
一聲斷喝之下,成閔才幽幽轉醒,見是劉锜,連忙拱手。
“原來是劉總兵啊!失禮,失禮!”
劉锜冷哼,“你不是失禮,你是找死!來人,把他抓起來!”
身后人一聽,一涌齊上,去抓成閔。
成閔也是一員大將,勇力非凡,奈何昨夜消耗太大,竟然無力反抗,沒有幾下子,就被抓住了。
“劉锜!劉總兵!你不要欺人太甚!我沒有得罪你的地方,當年我還給你送過大禮,你也沒幫我辦事,說起來,還是你欠我的!”
劉锜一聽,忍不住笑了,“成閔,你是真死不悔改…你可知道,當年你給我送的東西,轉頭就讓我交給了官家!官家又告訴了韓大王,韓大王也提醒了你!你倒是死不悔改,變本加厲,這一次就算是神仙也救不了你!
“來人抓起來!”
成閔怔住了,等他再反應過來,卻已經被捆成了粽子。成閔大驚失色,但還是不服氣,“我,我為了大宋立下那么多功勞!不過就是享受了一下,又有什么不可以的!我要見官家!見官家!”
“你放心,官家會見你的,不過要等你罪行昭彰,明正典刑的時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