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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9章 留都

  趙鼎這人的經歷很特別,他是正兒八經的進士出身,卻一直在做地方官,前后有二十來年。后來是吳敏提拔了他,而彼時趙鼎入京之后,一番慷慨陳詞,勸諫趙桓,又給自己惹了麻煩,接著就是去西域見大石,隨后在西北數年,直到驅逐了遼國,恢復西夏,憑著此功,再度回京。

  縱觀他的履歷,地方官的經驗最豐富,既當過下層的小官,又爬到過高層,干過封疆…長久的積累,練就了趙鼎獨到的目光,很容易就看出李光的問題。

  “趙相公,我還是那句話,嶺南地區民生艱難,前些年在桂林有人預征田賦,居然到了靖康十年,簡直是觸目驚心!我到任之后,不愿與民爭利,減了不少苛捐雜稅,這是有的。至于商稅多少,趙相公自然可以去查,是不是有貪贓枉法!還有,我的次子是不是收了賄賂,你也只管查就是。總而言之,清者自清,濁者自濁!”

  李光言之鑿鑿,趙鼎突然大笑,“李光,你說嶺南民生艱難,難道天下別的地方就不難?兩浙,兩淮,江南,荊湖…哪里不是竭盡膏腴,奉養大軍…還有兩河,在金人鐵蹄之下,足足六年,百姓流離,戶口十不存三,這不艱難?更有燕云,淪陷二百年,漢家教化斷絕,盡是胡人之聲,盡數胡兒之禮…這不可憐?既然是朝廷封疆大吏,不能體恤朝廷艱難,不懂大局,不能為國分憂…光是這一條,就能免了你的官職!還有,你不承認次子貪污受賄的罪行,推說你不知道。肥水不流外人田,我只聽說做了壞事要隱瞞的,卻沒聽說好事也要隱瞞。你真當大家伙都那么好欺騙嗎?說到底,還是你約束不嚴,故意縱容。”

  趙鼎劈頭蓋臉,大炮猛轟,竟然轟得李光搖搖欲墜,臉色慘白,“趙相公伶牙俐齒,欲加之罪,既然以為下官不夠格,罷免了就是!”

  “錯!你以為可以辭官了之嗎?你們家牽涉的案子必須一查到底。不過僅僅憑著現在的罪證,我也可以把你們發配古北口修長城!”

  “趙鼎!”

  李光真的急了,趙桓囚禁了李綱,讓他倍感失落,萌生退意。不過趙桓到底沒有動李太師,說明趙桓也是忌憚人心議論的。

  所以李光自覺官聲不錯,此刻求去,朝廷不敢把他怎么樣,士林之中,也能得到支持,還能表達他和李綱同進退的革命情誼。

  怎么算都不吃虧的事情。奈何趙鼎太絕了,居然問罪,還要把他全家發配修長城。

  “同在官場,相煎何急!”李光從后槽牙擠出此話,怒火中燒,“趙相公,你今天這么對我,就不怕明天有人這么對你?”

  趙鼎呵呵道:“身居此位,上報天子知遇之恩,下安黎民倒懸之苦…至于流芳百世,封妻蔭子,卻不是趙某能奢望的。”

  “來人,把李光押送到大理寺!”

  趙鼎剛入政事堂,就拿了一路轉運使祭旗,此前的政事堂諸公,全都望塵莫及…如果覺得這就夠狠了,顯然是低估了趙鼎,這位隨后上書彈劾,要求將開封知府陳公輔押解燕京問罪!

  “這不行,這絕對不行!”

  這份奏疏經過政事堂會議,御史中丞陳過庭直接反對。

  “陳公輔這些年兢兢業業,治理開封有功,且一心主戰,從無過錯,趙相公僅僅因為私人恩怨,就彈劾重臣,抓捕大吏,實在是不妥!”

  趙鼎不慌不忙,笑呵呵道:“陳中丞,陳知府當真就沒有過錯嗎?別的不說,他的府衙幾次遭到了賊人,東京一片混亂,這是他自己說的,難道這就是治理有功嗎?”

  陳過庭被噎得瞬間無語,只剩下喘粗氣了。

  趙鼎拿陳公輔自己的話來治罪,簡直是再合適不過了。

  “這,這是遷都的必然,如何能算到陳公輔的頭上?”唐恪不服氣道。

  趙鼎同樣針鋒相對,“官家遷都的良苦用心我就不說了,光是因為遷都,便消極怠工,放任地方一片混亂,甚至裹挾眾人,以此要挾朝廷,這就是為官之道嗎?這樣的人,還能留在開封知府的位置上?”

  面對趙鼎的質問,政事堂諸公也顯得瞠目結舌,無言以對。

  呂頤浩面色深沉,終于道:“上呈官家,派人緝拿陳公輔問話。”

  不出意外,趙鼎再下一城。

  不管是李光還是陳公輔,都是昔日李綱的心腹,李綱任用的私人不多,讓趙鼎這么一弄,幾乎是一網打盡。

  “潮起潮落,花開花落…趙鼎銳意進取,確實是人才難得。老夫這份乞骸骨疏,怕是要提前遞上去了。”

  呂頤浩和劉韐隨口聊著,劉韐也深以為然。

  “呂相,官家繼位以來,主張以抗金為先…不管新舊,哪怕是一些尸位素餐的昏庸官吏,只要不反對抗金,便會留用…畢竟要避免人心混亂。雖然我們也幾次整頓,畢竟力度太小。如今官家要再造乾坤,必定是大刀闊斧,原來的一些人,已經不適合留在位置上了。”

  呂頤浩深以為然,國家的處境變了,對官吏的要求也不一樣了,其實像李光、陳公輔這種人,十分偏向清流。

  面對金人,他們都是主戰的,而且慷慨陳詞,氣勢很強。

  可到了治理內政的時候,他們又成了阻力,必須果斷搬開。

  “但愿我們也不要成為阻力才好!”呂頤浩微微輕嘆,難掩一絲落寞…畢竟從身居高位的宰相下來,滋味到底不好受。

  而且他們這批人還不是尋常宰相,畢竟是為了光復燕云出過力氣,甚至親自上過戰場的,論起功勞,絲毫不比韓世忠等人差。

  如此地位,驟然退下來,失落是無法避免的,甚至他們任用的門生故吏也不免人心浮動,整個朝局都要跟著波瀾一陣子…

  “趙鼎,你拿下了陳公輔,開封的亂子朕也知道了,你可有解法…難不成當真因為遷都,就要開封衰敗下去?”

  趙鼎沉吟了片刻,反問道:“官家,臣斗膽請教,官家以為開封的繁華如何?”

  趙桓眉頭微挑,“朕也就不跟你打啞謎了,開封周遭人多地少,黃河泛濫,物產已經不足以支撐都城發展,其實是靠著天下供養,根基到底不足。”

  趙鼎道:“官家明鑒,既然如此,如何不讓開封回歸原來的狀態?”

  趙桓沉吟道:“怎么講?”

  “如今開封處于腹地,十分安全,原來的禁軍編制可以悉數撤銷,轉移到長城一線…還有官員,太學,以至于外地商賈,各國使節…粗略計算下來,轉移到燕京的,差不多能有五十萬人。去掉了這些負擔之后,以中原腹地,養活幾十萬人,應該綽綽有余,朝廷還可以整頓漕運,治理黃河,開封到底不至于太過衰敗。”

  趙桓稍微想了想,倒也和他心里的計劃不謀而合。

  “只是變化太過迅速,到底不好。而且開封畢竟是朝廷腹心之地,一百六七十年的天下中樞,還是要給大家伙一個適應的時間。”趙桓斟酌道。

  趙鼎眉頭挑了挑,察言觀色,突然福至心靈,想出了一個辦法:“官家,過去大宋有四個京城,東京開封,西京洛陽,北京大名府,南京應天…而事實上奉行東西二京,如今官家遷都燕京,能不能在東京設立留守司,以德高望重的重臣駐守,安撫人心?”

  趙桓臉上露出了笑容,顯然這個提議他很滿意。

  “不要叫留守司了,干脆以留都稱呼,同樣設政事堂,稱南臺,和燕京政事堂品級相同…至于權力,暫時僅限于開封周圍,如果需要調整,按照旨意辦事。”

  毫無疑問,留都就是給老臣一個發揮余熱的地方…李綱這一次貿然北上,直接跟趙桓沖突,雖然盛怒之下,讓趙桓給囚禁了。

  但其實傷損已經造成了,這可不只是李綱一系瓦解冰消那么簡單。

  對趙桓也是一樣的。

  官家到底是沒能履行承諾,對一位功勛卓著,盛名遠播的名臣下手,肯定會引起一些人的失望,朝野難免議論紛紛。

  當然了,這點波瀾趙桓還能承受得起,可問題是老臣要怎么安排?

  像呂頤浩啊,劉韐啊,還有其余老臣,按照大宋以往的習慣,從宰執位置上下來,是會被派往重鎮駐守,通常都是西京,讓他們養老。

  對于趙桓來說,這么辦不是不行,可到底是有些刻薄了,畢竟像呂頤浩這種,可是真的替他出了大力,為了恢復燕云,立下大功的。

  把他們安排在開封,既能發揮余熱,又能解決開封的問題,挽回一些人心,還是非常不錯的。

  而提出建議的趙鼎,很顯然拔得頭籌,足以讓官家刮目相看了。

  “官家,臣還有一件事,韓順夫為禍一方,此案證據確鑿,另外還有一些將領殘民,害民,卻是不能不嚴懲!”

  趙桓略沉吟,便點頭道:“此事可以交給你處置,但是要注意分寸,御營將士是朝廷支柱,去掉蛀蟲可以,但不能壞了整棵大樹。”

  趙鼎深深一躬,“臣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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