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云收攏了乞顏部的力量,進入契丹的上京臨潢府,這一支宋軍的偏師,迅速膨脹起來,擁有了相當了得的力量。
放在從前,金國并不會在乎他們,可是此刻的大太子斡本和四太子兀術,已經失去了十足的把握。
尤其是還有虎視眈眈的宋軍主力,以及西夏的耶律大石…一旦不能迅速消滅岳云,宋遼主力云集,金國就有徹底覆滅的危險…兀術終于保持了強大的克制力…他沒有急著出手,但是兀術也沒有放棄,相反,他非常渴望干掉岳云這一支偏師,因此兀術全力以赴,調動力量,準備圍殲岳云。
同時派出了韓昉,去出使大宋…事情到了這一步,時間線收束,宋金議和失敗…宋遼在之前達成了瓜分協議,耶律大石不得不自己出動大軍,搶奪勝利果實。
足足三萬遼國精銳,在后套集結,開始了恢復故國的征途。
“大白高國也該恢復了。”
說話的人是西夏御史大夫蘇執義,他已經很老了,年過六十,鬢發斑白,臉頰盡是老年斑。
而在他的對面,是一個更老的人…趙保忠。
曾經西夏橫山仁多部的首領,如今大宋的戶部侍郎。
趙保忠掛著戶部侍郎銜,卻是主要負責西北的商貿往來。大宋和西夏,和遼國,和西域,也包括吐蕃…這一大片,牲畜牛馬,絲綢茶葉,食鹽鐵器…全都是他一言而決。
坐在這個位置上,已經快四年了。
這里面有多少油水,那就不用說了。
只是簡單舉一個例子,五斤食鹽,就能從吐蕃人手里換來一頭牛,雖然是那種長牦牛,不能耕田,但牛皮,牛筋,牛肉,卻是實實在在的。
尤其是牛皮和牛筋,更是地地道道的戰略物資。
相比之下,食鹽算什么,簡直不能更便宜了,
趙保忠翻云覆雨,幾年的折騰下來,他給趙桓送去了三百萬兩白銀,另外還有價值五百萬兩的各種軍用物資。
至于他放了多少進自己的口袋,沒有人能說清楚,但保守估計,也不會少于他交給趙桓的數量。
即便打個對折,他也確確實實是西北第一有錢人。
貪到了這個地步,趙保忠就不怕趙桓的屠刀嗎?
對不起,他還真不怕。
趙保忠雖然貪,但他都妥善完成了朝廷的指標,在戶部那里,根本查不出他貪污的罪證。至于那些蠻夷商人,他們即便吃虧了,又怎么敢告狀?
甚至相反,他們巴不得趙保忠多收一點,貪得越多,他們就越放心。
如果趙桓把趙保忠拿下了,沒準還會壞了整個西北的商業大局。
當然了,說到底,還是天高皇帝遠,趙桓連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都管不過來,又哪里來的精力,處置西北的事情呢!
所以只能任由趙保忠瘋狂斂財…當然也不排除趙桓把他當成儲蓄罐用,等裝滿了,就可以下手,宰肥羊了。
總而言之,當下是趙保忠非常舒服的時候…就在這時候,蘇執義偷偷來拜見趙保忠。
他很直接,一開口就說要恢復大白高國。
趙保忠簡直跟聽笑話一樣,這不是做夢嗎?
“蘇先生…第一,我現在是大宋的臣子,不便摻和你們的事情;第二,咱們倆也算是老朋友了,我想奉勸你一句,別干蚍蜉撼樹的傻事了,你做不成的!”
蘇執義微微點頭,“我也知道,可我終究想試試…”
“試什么?耶律大石手上至少十萬精兵,便是大宋官家都不敢輕易跟他翻臉,你沒有一兵一卒,如何對付耶律大石,靠著三尺不爛之舌嗎?”
蘇執義神色不變,沉聲道:“正因為我一無所有,才敢奢望驅逐耶律大石。”
趙保忠愣了片刻,他有點糊涂,卻又有些思量…蘇執義幾乎是薛元禮死后,西夏的文官之首了。
他不是個糊涂的人,既然敢說,就應該有算盤了…
趙保忠探身,“蘇先生,你到底打算怎么辦?能不能跟我仔細說說?”
蘇執義道:“如果我們起兵,靠著武力驅逐大遼…一來我們武力不夠,二來原本的盟軍土崩瓦解,大家伙沒法合力對付金國,弄不好大宋也是不愿意的。”
“嗯…這就是我說靠著三寸之舌的緣由,根本行不通!”
“不一定。”蘇執義突然笑了,“這就是我要說的,起兵趕走耶律大石,宋皇未必愿意,可若是不用武力,就把耶律大石趕走,宋皇一定會答應的…畢竟大宋也不愿意剛打敗金國,再來一個更厲害的契丹吧?”
這話著實讓趙保忠一愣神,宋遼之間,也不是鐵板一塊啊!
趙保忠突然有了那么一點醒悟了。
“蘇先生,再說具體點,你打算怎么辦?”
蘇執義突然抬頭,笑道:“公可知毅宗皇帝?”
趙保忠失笑,他豈能不知,西夏毅宗皇帝叫李諒祚,就是李元昊的幼子…這位十一個月繼位…毫無疑問,他的童年是在后黨的陰影下渡過的。
可李諒祚的奇就奇在他十二歲就完成了反殺…而且在反殺自己舅舅之前,還勾結了舅舅的兒媳婦梁氏…不到十二歲啊!
想想吧!
你十二歲在干什么?
人家已經拿下表嫂了,奪得皇位…
李諒祚的剽悍證明了一件事,西夏皇帝的戰斗力遠不是中原皇帝可比的。
“今年陛下已經十歲了。”
趙保忠又是一怔,是啊,當年李仁孝才三歲,如今是靖康七年,可不是十歲了。
“毅宗皇帝九歲就開始接觸政務,當今陛下聰慧早熟,還在毅宗之上。該接觸政務,乃至親政了!”
趙保忠眼珠轉動,思忖再三道:“怕是不行吧?耶律大石不會答應的。”
“的確…”蘇執義笑道:“可趙官家留下了破綻。”
“什么破綻?”
“耶律大石是大遼之主不假,可大白高國卻不是大遼的疆土…當初只是東西分區,并力討伐金人,大石以遼國皇帝之尊,統御兩國,大白高國才置于大遼之下。”蘇執義道:“如今大宋盡數恢復失地,宋金之戰,即便還有,卻也和以前不一樣了。”
趙保忠人老成精,說到了這份上,哪里還不明白。
“蘇先生是打算廢掉戰區,逼著大石放過大白高國?”
“不是廢掉戰區…而是當初東西分區,除了宋、遼之外,還有大白高國、高麗、倭國、大理、占城、安南…我想的是,大宋如今盡數恢復失地,可喜可賀,可歌可泣…我們同為華夏苗裔,共拜炎黃,共同盟誓…如今大業成功,是不是該好好慶祝一番?”
趙保忠抓著有限的胡須,笑道:“的確該慶祝,只要各國齊聚,東西戰區就沒了,大石自然沒法和趙官家相比…只要我們提出同歸大宋之下,自然就廢除了遼國的統治…蘇先生,你這一招,著實是高明啊!”
蘇執義苦笑,“談不上高明…我不過是紙上談兵罷了…讓我促成此事,根本是不可能的。”
趙保忠一愣,隨即笑道:“我懂了,莫非你讓我出力?”
“不!不光出力,還要出錢!”
“出錢?”趙保忠提高了聲音。
蘇執義目光凝重,用力點頭,“就是如此!”
“憑什么?”趙保忠呵呵冷笑。
“就憑你還是黨項人!”蘇執義用力咬著牙齒,“公歸附趙宋,連名字都改了…可不管怎么樣,你身上的血脈改不了…公已經到了耄耋之年,金銀財寶,又有什么用?恢復故國,驅逐契丹…只要做成了,公必然流芳百世,為天下銘記!”
趙保忠愣了片刻,突然煩躁起來。
“蘇執義,你這些都是空話…驅逐耶律大石不是那么容易的,如果稍微弄不好,便是趙官家也保不了我。老夫不想著流芳百世,也不想著天下揚名,宋人才在乎身后名,我根本不在乎,你不用費心…”
趙保忠還沒說完,突然發現蘇執義咳嗽起來,他用手捂著嘴巴,可是從指縫里流出了暗黑的血液!
趙保忠大吃一驚,“你,你怎么回事?”
蘇執義仰起頭,滿嘴是血水,咳嗽著道:“我,我偷著出了興慶府,如何能在回去?大石耳目,遍地都是,我不能給陛下惹來殺身之禍…我來求趙公幫忙,光復之功,自然都是趙公的,我又豈能茍延殘喘,分了趙公的功勞。”
“我,我來之前,已經喝下了毒藥,不管如何,我都是將死之人…仁多保忠!你,你到底是黨項人啊!”
一口血色噴出,蘇執義的眼神迷離,臉色迅速慘白,身軀竟然也在劇烈收縮,彎成了一只蝦米…血水像是不要錢似的流出來,在烏黑的血水中,竟然還夾雜了暗色的內臟肉塊…我的老天啊!
這是多毒的藥!
趙保忠只覺得頭皮發麻,渾身惡寒…這個老家伙分明是以死相逼!
西夏這塊地方,能夠在強者林立的情況下活這么多年,靠的就是狠人輩出!
姓蘇的,你也算是一個!
趙保忠伏身,在蘇執義耳邊道:“我答應你了!”
只剩下最后一口氣的蘇執義努力擠出一個笑容,隨即眼神渙散,一命嗚呼。
趙保忠呆坐半晌,突然轉身,直接到了自己的后院,進入了密室…全都是金銀財寶,至少有一百萬兩,而這還只是十幾個金庫之一…
趙保忠瞪著血色的瞳孔,大聲叱問:“告訴老夫,能買回大白高國嗎?能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