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官家的境界,到底讓大石五體投地啊!”耶律大石發出了由衷的贊嘆,寡淡的山藥,遠勝山珍海味百倍,竟也吃的津津有味,舍不得浪費,只是眉頭的惆悵,卻也更加濃重了。
趙桓看在眼里,微微一笑,“大石林牙,你現在是不是很羨慕朕?但是朕勸你一句,千萬別跟朕學,不然你會死無葬身之地的。”
耶律大石恨恨看了眼趙桓,怒斥道:“你以為朕不知道嗎?你這是提醒嗎?你是炫耀!”
趙桓仰頭大笑,沒錯,就是炫耀,又能怎么樣?
有本事你打我啊!
耶律大石氣喘吁吁,趙官家將重點放在了溫飽上面,他是打算在剪除了金國威脅之后,開始偏重內政。諸多的行動,也佐證了這一點。
對內動刀子,大刀闊斧改革…貌似這是遇到困難之后,再正常不過的選擇了。可是放眼天下,才會知道,要進行對內改革,是有多么艱難!
且不說現在亂七八糟的遼國,就是在金人未曾崛起之前,遼國也是沒法進行改革的,完全是想都不要想。
兩百萬契丹人,統治八百萬漢人,兩百萬契丹人之中,還有一半以上的奚人,渤海人等等…
說白了,契丹國就是個拼多多,硬拼出來的國家,遍地是大王,短暫又輝煌。
一旦被金人擊敗,就迅速土崩瓦解,碎了一地。
而取代契丹的大金國,也是差不多的玩意,甚至還不如契丹的漢化程度…在這種國家里,只能對外征戰,除非萬不得已,絕對不能改革。
因為一旦改革,就會分崩離析,就會內斗加劇,自相殘殺,不用別人出手,自己就先死了。
所以要想改革,還想著成功…就需要牢固的社會認同,有一個幾乎無法撼動的基本盤在那里。
唯有如此,才能說服大多數人,獲得足夠的支持力量…這一點放在后世也是行得通的,國人很多時候都會困惑,大家伙安安穩穩,過自己的日子不成嗎?你們國內都那么亂了,還搞我們干什么?
其實這種想法,完全可以視作最高等級的凡爾賽了…
正因為亂了,才要搞你啊…讓我們解決內部沖突,別開玩笑了,還是盼著我們早點死比較現實!
沒有統一的文明,沒有牢固的共同體,沒有長期的認同,是萬萬不可能通過改革解決問題的。
耶律大石在以前就是契丹的進士,又經過了這么長時間的磨礪,早就一清二楚,他恨不得把趙桓的臉給撕碎了。
“燕云之地,是契丹的故土!”
耶律大石突然怒道。
趙桓猛地一拍身邊的條案,勃然而起,怒視著耶律大石。
在憤怒目光的注視之下,大石終于面色微變,氣勢弱了不少,可他還是不愿意放棄,“契丹統治了燕云二百年!”
“哈哈哈!”趙桓朗聲冷笑,“大石林牙,你要這么說,那咱們也不要談了,西域從西漢的時候,就是上國的疆土,還有渤海遼東,還有塞外大漠…再說下去,你們契丹當初也不過是大唐的臣屬而已!”
“大宋不是漢唐。”耶律大石沉聲道。
“的確不是…可你覺得朕學不了漢武帝和唐太宗嗎?要不要戰一場?你說吧,想打多少年,朕都接著!”
“你!”
耶律大石氣得咬牙切齒,“趙官家,我親自過來,就是想和你好好談談,你又何必如此不通人情呢?”
“朕不通人情?耶律大石,你可要想清楚了,燕云的舊恨還要不要提起?這可是咱們兩國最大的仇口…而且綿延了兩百年!大宋國內,憎惡契丹的,只怕還在女真之上!”
耶律大石臉色極其難看…為什么在大宋光復燕云之后,他就急匆匆趕來…還不是想延續宋遼同盟,至少要爭取時間,劃分地盤,消化戰果。
如果在這時候,遼宋立刻攤牌,雙方再打起來…耶律大石捫心自問,是半點便宜也討不到,雙方根本不是一個數量級的。
只是不管怎么講,他也是一國之君,不能輕易低頭,奈何一個燕云,就讓他碰了個大釘子。
“趙官家威望如天,宋國臣民如何看契丹,不還是趙官家一句話的事!”
“錯!”
趙桓斷然道:“朕的確有些威望,可是朕這個皇帝也要順應民心…朕奉勸大石一句,如果真的誠心維持友好,就不要傷害大宋百姓的感情。燕云舊恨,朕可以暫時放在一邊,你最好也不要拿出來當籌碼,不然后果自負!”
兩位皇帝對著大吵,很顯然,耶律大石沒有趙桓的底氣,沒有多大一會兒,就敗下陣來。
“燕云可以放下,但是塞外之地呢?那可是遼國故土,莫非趙官家也想搶走?”
趙桓失笑…“大石林牙,你跟朕說這個,格局未免也太低了吧?天下逐鹿,有德者居之…如今金國還沒滅亡,朕派兵重擊女真,剪除強敵,這是情理之中的事情。如果大石林牙也有興趣,自可以出兵,朕可沒有攔著!”
“那是遼國的土地!”耶律大石氣哼哼強調。
趙桓冷笑,“什么意思?莫非要大宋打下來,然后雙手奉送給你們?那你是不是要交點錢從朕手里贖買?”
“那是你們干的事情,俺契丹勇士干不出來!”耶律大石憤然站起,“趙官家,咱們當初結盟,各分東西,如今你派兵去塞外,是不是要跟我說一聲?或者說塞外的兵馬,要歸我這個皇帝節制?”
趙桓仰頭看天,半晌突然一笑,“朕懂了…大石林牙,說來說去,你是想跟朕瓜分天下,塞外之地,都是你的,對嗎?”
耶律大石松了口氣,態度也緩和了。
“趙官家,契丹也是萬里大國,我讓出了燕云,你也要給我點面子,不然我沒法和國內交代。”
趙桓稍微沉吟,也能猜到耶律大石的處境…論起治下復雜程度,這位稱第一,就沒人敢稱第二。
沒有足夠的利益,是擺不平國內亂七八糟的山頭的。
“大石林牙,你想要契丹的塞外之地,你還占據著西夏,又把手腳伸到了西域…如此東西縱橫,怕是有兩萬里啊!”
大石沉吟不語。
趙桓又道:“如此疆域,怕是足以和全盛時候的匈奴相提并論,大石雄心壯志,真讓人刮目相看啊!”
耶律大石深深吸口氣,“趙官家,疆域雖大,只是加起來也不如燕云之地,更是不如中原富庶,和你比起來,我不過是個窮鬼罷了。”
趙桓突然一笑,“大石林牙,你就不用哭窮了,能掌控這些地盤,大遼國會變成什么樣子,朕心里有數。只是當下大宋卻是需要休養生息,調理內政,塞外之地,朕即便能出兵,卻也無力掌控,我可以放手。但也要看你的本事。”
耶律大石沉吟道:“這是自然,不過有一件事,兩國的榷場互市可不可以多設幾處…我對女真用兵,也是要錢糧輜重的。”
趙桓一笑,“做生意是朕最喜歡的事情了,這事讓戶部負責,下面人自然能夠辦好。”
頓了許久,趙桓突然笑道:“大石林牙,你覺得朕還夠朋友?”
耶律大石一愣,不明白趙桓為什么這么問。
趙桓突然伸手,拉起耶律大石,“走吧,朕領你去見一個人。”
耶律大石隱隱有所察覺,卻也只能跟隨著趙桓,他們走了片刻,來到了一處僻靜的小院,隱隱從里面傳出說話的聲音。
“趙公,你怎么好些日子沒來了?莫非是聽說趙官家到了燕山…你就忘了老朋友?”
趙公倒不是忘了,而是怕了。
他繃著臉道:“怎么會…這些日子,我不過是去外面騎馬射獵了。”說著,趙公還拿出了一個箱子,里面裝了幾十條狐貍皮。
“給你的,拿去做個袍子吧,別凍著了。咱們這把年紀,可要好好保養…老李走了…不然咱們三個湊在一起,該多好啊!”
耶律延禧接過了禮物,卻也是無奈長嘆,什么有趣,是丟人啊!
“趙公,你可知道,我被俘金賊之手,落了什么下場?”
趙佶輕嘆道:“金人兇逆,必然不會善待老兄。”
“豈止沒有善待,他們就是一群野獸!他們搶掠遼國財寶,把耶律宗室貴女悉數捉拿,一個不留…我那幾個女兒,全都被搶去了,成了金賊手里的玩物…你可知道,我那小女兒,她,她竟然被金賊傷了谷道,血流不止,轉過天,金狗惡其血污,便,便用刀子,捅入小腹,活活殺死!皇室貴女,孤的妃嬪,便是幾十歲的老嫗,也都難逃毒手…亡國之人,茍延殘喘,何其悲涼啊!”
耶律延禧不停抹著眼淚,趙佶的臉色一變再變,終究一聲長嘆,“到底開封還是保住了啊!”
耶律延禧好容易控制住了悲哀,“是啊,現在苦盡甘來…金人滅了,只要能說動官家,讓他扶持寡人復位,我愿意想大宋稱臣…便是稱孫也行啊!”
耶律延禧跟瘋了似的,“趙公,只要成事,我,我愿意,我愿意以大遼財富,孝敬給你,幫你重修艮岳!”
趙佶咧嘴,你還真舍得下本!
趙佶咬著牙,努力讓自己看起來像說真話一樣…“耶律兄,我,我會想辦法,盡力周旋,務必讓你復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