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殺宇文虛中的人,不在少數,奈何岳飛嚴令,只能任由此人離去,回到燕京城下,坐著柳筐緩緩升上城頭,返回了燕京。
“副帥,我看你對此人頗為客氣啊?莫非有什么隱情?”劉子羽試探著問道。
岳飛深吸口氣,沉吟片刻,才從袖子里掏出了兩塊玉牌,遞到了劉子羽面前。
劉子羽接過一看,一塊玉牌刻著“觀海”,另一塊玉牌刻著“建國”,他完全不明白這是什么意思…
“是官家給的…他吩咐過,如果見到持這兩塊玉牌著,務必妥善保護起來,不許聲張,秘密交給他處置…官家又吩咐說萬不可向普通士兵泄露,也不能讓下面人知道。總而言之,千萬保密。”
劉子羽捏著兩塊玉牌,愣了好一會兒,才緩緩道:“副帥是說,這燕京城有咱們的人?”
岳飛只能輕嘆,“官家妙算無雙,運籌帷幄,安排下細作也并非不可能。只是我們不知道這兩位義士到底是誰,若是兵荒馬亂,傷了他們,著實罪孽深重。”
劉子羽沉吟思忖,良久才道:“副帥,官家必是知道的,可官家又沒有告知副帥,只是給了玉牌…我斗膽揣測,怕是這兩位義士也未必完全聽從官家的,他們自有主見。”
岳飛頷首,他也是這么想的,畢竟身在金國,虎穴龍潭,其中的兇險,難以言說。所做之事,也必是無比重要。
甚至往壞處想想,應該也有些日子了,對方還能不能繼續忠于大宋朝,也很難言說了。
劉子羽嘆道:“我只道咱們在陣前沖殺,浴血鏖戰,忠勇無雙…卻沒有料到,還有人比咱們更兇險萬倍,置身死地,著實太難了。”
“的確是難,更為可敬…總之你小心一些,傳令全軍,不可濫殺無辜,不可無辜屠戮俘虜。”
岳飛再度嚴肅軍紀,劉子羽深以為然,下去傳令。
岳飛端坐帳中,微閉著雙眼,陷入靜思…幽州就在眼前,毫不夸張講,在大宋立國之前,后周的柴榮就心心念念,光復燕云。而且柴榮還選擇了和趙家兄弟不同的策略,先北后南,先光復燕云,然后再南下掃蕩諸國…
現在已經很難說哪種策略更好,而現實就是兩百年的分離,時間著實是太久了。
從契丹到金人,大宋受的屈辱一次比一次嚴重…如今雪恥報仇,中興大宋的機會就在面前,就在自己的手里!
岳飛清楚,河東十幾萬金兵,對面只有吳玠和李彥仙的三五萬人,大名府十幾萬金兵,也只有趙桓的幾萬人在頂著。
大宋將全部賭注押在了北伐,官家又把北伐的的官家押在自己身上。
社稷之重,萬民之托,百年恥辱…層層重壓,都壓在了自己的肩頭。
眼前就算是有一座山,也要給搬開!
沒有什么能阻撓他岳鵬舉,也不可能阻撓大宋御營!
岳飛一遍一遍,在腦中推演,到底要如何攻城…包括上一次他曾經攻擊過燕京,從那時候開始,他就在反復思量,尋找破城的辦法,屈指算來,準備的時間已經有四五年了。
到底如何,馬上就要見分曉。
岳飛醞釀著攻城計劃,城里在看到了宇文虛中回來之后,竟然還有些喜悅。
“宇文學士,岳飛愿意議和?”
宇文虛中苦笑一躬,“回陛下,岳飛是相州人,他的師父是陳廣,早些時候,他的原配夫人另嫁他人…國仇家恨,似他這般的人,又如何能議和?”
吳乞買愣了片刻,卻也自嘲苦笑,“預料之中的事情,辛苦宇文相公了。
這么淺顯的道理,吳乞買又豈會真的想不通?
不過是生死關頭,不愿意放過任何的救命稻草罷了。
如今議和之路已經斷絕,那就只有一戰了!
宇文虛中沉吟片刻,終于試探道:“啟奏陛下,事到如今,不能不做兩手準備…以陛下英武,燕京牢固,應付岳飛,并不算太難。可,可若是真有閃失,后果不堪設想。不斷動搖社稷,更容易群龍無首,亂了大局啊!”
宇文虛中說完,就急忙低下頭,可他卻能清楚感覺到,犀利的目光,比刀子還要敏銳,狠狠刺在了他的身上,讓他脊背發涼。
足足過了一盞茶的功夫,才聽到吳乞買緩緩道:“宇文學士思慮周全,你以為該如何是好?”
宇文虛中語塞,斟酌許久才道:“不管如何,陛下和諳班勃極烈不能在一起!”
不是你走,就是他走,反正要走一個。
又是良久沉默,最后吳乞買沉聲道:“宇文學士用心良苦,朕會好好思量的。”
話說到這里,再也不能多言,宇文虛中只有退下去,令他訝異的是,在他下去之后,竟然有兩個人攔住了他。
黃潛善和秦檜。
三個降臣湊在了一起,宇文虛中只能把他們邀請到自己的家中,三人落座,彼此面面相對,沉默良久,黃潛善才率先打破沉默。
“宇文老兄,你觀城外兵馬如何?”
宇文虛中無奈苦笑,“城外如何,且不說,能連戰連捷,殺到眼前,便是不可小覷,反觀城中如何,你們兩位比我心里有數。”
的確有數!
可有數又能怎么樣呢?
“我們這些人,早就是趙官家必殺之人,斷然沒有僥幸了。從宋入金,還能當三姓家奴不成?我欲獻上全部家產,率領府中親兵,協助守城,和燕京共存亡。”
黃潛善努力挺直腰桿,讓自己看起來底氣充足一些,可是他的提議根本沒有得到回應。
又過了一陣子,秦檜才輕咳道:“當下便是真的忠心耿耿,也不該站出來啊!”說完這一句話,秦檜竟然直接起身,徑直離開,黃潛善略遲疑,隨后老臉通紅,他差點犯了大忌,便也沒什么好說,只能訕訕離開。
只剩下宇文虛中一個,他的心思都在合剌上,吳乞買死人一個,真正緊要的是合剌,只要控制住了他,大金便沒有未來的,到底要如何是好?
這一夜的時間不長,只是不管城內還是城外,都無比緊張,眾人各有思量,只不過留給他們的時間都不多了。
岳飛必須盡快攻城,城里的人也必須拿出方案!
伴隨著晨曦,首先打破沉寂的是宋軍的床子弩,這種射程在一千步以上的遠程武器,有著恐怖的殺傷能力。
問題是對著一面厚實的城墻,又有多大作用呢?
還真別說,的確有用。
這些床子弩都加了了陶罐,里面裝著火藥,發射之前,先點燃火藥,再擊發床子弩,這樣的話,就能在落地的前后,火藥爆炸,釋放出硝煙火焰。
用這種東西進行壓制,其實要比弓弩強多了。
尤其是當下的燕京城,缺少足夠有經驗的老兵…那些從遼東來的女真兵,甚至沒見識過火藥。
聽到了爆炸聲,見到了漫天硝煙,頓時就先膽怯了三分。
“用不著害怕,都是炸不死人的玩意!大金勇士不用怕!”
撻懶提著彎刀,親自上城,勉強鼓舞士氣。
金人總算是安穩了一些,等他們心神稍微妥當,卻發現從宋軍之中,已經推出來許多龐然大物,正是鵝車!
鵝車是以硬木制作車身,外面甚至要加上鐵板,充當防御,在車前面可以安裝撞木,也可以豎起云梯。
只要沖到城下,云梯搭住城頭,就能攀城而上,殺進城中。
不論宋金兩方,這種攻城車輛都是老伙計了,算不上新鮮玩意。
宋軍無非是利用硝煙彌漫,贏得了時間,讓鵝車推得更靠前,距離燕京更近罷了。
想憑著這點手段,就攻克燕京,還差這點火候。
撻懶咬緊牙關,將投石車搬上了城頭,同時金兵竟然也有了床子弩,火藥,火油,竟然也什么都不缺。
甚至撻懶還讓人準備了糞水熬成的金汁,反正在這一刻,他們是夢回大宋,當初趙桓準備了什么,他們全都準備了。
就算他們沒有趙桓的本事,堅持到援兵到來,總算沒有問題吧!
很快,這些巨大的鵝車又被石頭擊中,無法前進的,有發生了故障,栽倒之后,露出了里面的士兵,隨即被金人射殺的。
戰斗到了中午時分,只有不到三分之一的鵝車接近了城墻。
可即便如此,龐大的鵝車也給宋軍提供了極好的掩護。
潮水一般的宋軍背負砂石,迅速沖向了城下,有的宋軍還帶著木板圓木…他們從鵝車后面沖到護城河前,扔下了沙土,拋下木材…這樣做是極其危險的,尤其是帶著木材的士兵,他們必須把木材放在合適的位置上,才能起到承重的效果。
當他們擺放圓木木板的時候,就是最危險的時刻,城頭的弓箭石塊,紛紛招呼,不斷有士兵倒下去…可即便如此,也沒人退縮,倒下去一個,很快補充上來兩個,四個。
就這樣,到了日頭偏西,差不多八架鵝車,通過鋪好的甬道,真正到了城墻下面。
而到了城墻下面的鵝車,露出了猙獰的面目。
在鵝車的正面,竟然是許多鋼釬,士兵一次次推動,用來撞擊城上的青磚,直至將磚頭撞得疏松,露出了縫隙。
可這又有什么用呢?
不到半尺的縫隙,相比起兩丈多厚的城墻,簡直跟撓癢癢差不多了。
此刻距離黃昏越來越近了…終于,從宋軍當中,出現了一群奇怪的人,他們只穿著一層鎧甲,并沒有武器,身后背著巨大的皮包。
這些人迅速沖到城下,沖到鵝車的車廂里,將皮包扔在里面,轉身退出…直到最后,填滿了鵝車的肚子,點燃了火繩…
先是一聲,緊隨其后,轟轟之聲不絕于耳,雷霆炸響,霹靂天驚!
這一次和保定還不同,畢竟燕京的城墻更厚,更堅固,而攻城的時間也更緊迫…岳飛搶先炸開了城墻的青磚,露出了里面的夯土。
自楊再興開始,楊幺,徐文,傅選,徐慶,王善,王中孚,牛皋,張憲,張俊…一共十位統制級別的將領,各自引著本部人馬,做好了準備!
“攻城!”
萬千宋軍,潮水一般,吶喊著撲向燕京,密密麻麻,遮天蔽日。這種人海戰術,換成任何一個場景,都是拿士兵的命不當回事。
可唯獨這一次不同,他們根本不是攻城,而是吸引金兵的注意,給爆破小組擴大戰果的機會…大家吶喊著,舍死忘生,攀著簡易的云梯,利用爬城索,朝著城里沖去。
金人也察覺到了異樣,他們拼死命反擊,城墻之下,堆滿了尸體…一直到夕陽即將落下,在一旁血色的鮮紅之中,足足完成了三處火藥填埋。
爆破手舉起了紅旗。
岳飛的嘴角上翹,難得笑了…
鳴金收兵!
人馬剛退片刻,火藥炸響,短暫的地動山搖之后,在寬大的城墻上出現了幾道深深的裂痕,隨后一處城墻垮塌…燕京向宋軍露出了一道縫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