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桓從龍德宮出來,遙望天空,微微嘆息。趙佶的威脅并沒有解除…相反他越是愚蠢,就越容易被人利用,就應該趕快想辦法,除掉后患,可問題是當趙桓面對著這位藝術家皇帝,聽他說的那些話,瞧他喜歡柔嘉的樣子,趙桓又遲疑了,畢竟他已經蠢到了讓人憐惜的地步。
與其殺了他,未必能絕了后患,還不如多留點心思,監督內外,還有就是全力以赴,北伐成功!
北伐!
該動身了。
趙桓已經不想浪費時間了,趁著黃河還沒有解凍,趕快把物資運過河去,就在曲端堡,設立北伐大本營!
而且為了迷惑金人,趙桓布置了一個堪稱龐大的戰略欺騙計劃。
他首先任命吳玠為左路副元帥,立刻打起興漢侯的大旗,屯兵坊州,擺出前出蒲坂津,攻取河東的架勢。
同時又命令李彥仙發動中條山的兵馬,策應吳玠。同時延安府的兵馬也動員起來…吳玠的名頭是不用懷疑的,甚至在世人看來,指揮十幾萬的大兵團作戰,吳玠是大宋的第一人,甚至要勝過岳飛和韓世忠。
借著青化之戰的威風,吳玠一到坊州,就已經天下震動。
任誰都會猜測,大宋希望突入河東,并且吳玠當然了主攻方向。
這個消息毫無疑問,也傳到了金國高層。
而就在不久之前,金國高層剛剛經歷了一場地震。
起因就是兀術抓到了斜保私自運輸財物…都元帥之子,居然干這種事情,簡直是大逆不道…大太子斡本,三太子訛里朵,得知之后,大為狂喜,甚至跑到了宮里,把中風的吳乞買抬出來,
這位可憐巴巴的皇帝陛下不得不一邊流著口水,一邊含混不清,抉擇大政。
沒有什么好說的,吳乞買同意設立樞密使一職,并且由訛里朵兼任,如此一來,粘罕的都元帥就成了擺設。
粘罕落敗并不奇怪,粘罕集團的核心是婁室,是希尹和銀術可…婁室死了,而且他死后還出了那么多的波瀾,金國上層的無情和遲鈍,已經寒了很多人的心,包括粘罕,他不敢挺身而出,拯救危難,反而弄了個合剌當諳班勃極烈,繼續玩宮廷大戲,權謀政治,這就很扯淡了。
其實吧,政治這東西可以很高深,但也沒有高深莫測到凡夫俗子看不明白的地步…就拿金國南下,趙佶內禪來說。
情況非常明白了,別說趙桓對他那么不客氣,就算再惡劣一百倍,他也要受著…因為在這個時候,需要人站出來,你沒膽子,不管多高的位置,都會被拋棄。
李綱在靖康之時,多大的官職?
太常寺少卿而已!
根本進入不了決策圈的邊緣人物,可他主戰,僅憑這一點,他就是當之無愧的文官領袖。
大勢之下,任何精妙的算計,都顯得蒼白無力,甚至是那么可笑。
同樣的道理,再看金國這邊,常拜將軍兀術怎么能獲得聲望支持?
在婁室沖陣的時候,他上去了。
婁室尸體運回來,他去哭靈拜祭了。
別人都在燕京貓冬,他不辭勞苦,跑出去巡視各地,和將士同甘共苦。
僅僅這么幾件事情,就足以改變天下人對兀術的態度,也足以在朝中立足了。
當然了,也要看同行襯托,沒有一幫蟲豸,也顯不出兀術的厲害,畢竟想要壓住謝廣坤和趙四,有個王大拿就夠了。
可話又說回來,粘罕雖然根基動搖,但好歹上位都元帥,還是根基深厚,非比尋常。
驟然架空粘罕,讓不少舊部人心惶惶,就在這么個糟心的局面下。
金國上層召開了御前會議。
吳乞買的口水流得更多了,說話都很費事了。
勉強講了幾句之后,就由大太子斡本主持會議。
“咱們先商議第一件事,趙桓發了北伐檄文,又讓吳玠入關中,從他種種跡象來看,到底是真的北伐,還是故意嚇唬我們,好影響大金朝局?”
聽到大哥這么問,兀術咧嘴苦笑,他探了探身,“宋皇不管是不是想,他發了檄文,便是必須北伐…不然他華夏之主的面子往哪里放?他能欺騙大宋百姓,還能欺騙那些藩國嗎?更何況像他這么調動兵馬,即便不打仗,損耗的錢糧也是相當驚人的,若是想疲憊大金,只怕我們沒怎么樣,他倒是先受不了了。”
兀術的話雖然有理,可語氣卻不客氣,但好在斡本已經習慣了,
“既然趙桓必定北上,那他會怎么打?”
兀術略微思忖,卻是搖頭,“這還不好說,不過我倒是覺得,不能看趙桓怎么打,應該問問,咱們能怎么打?”
兀術這話吸引了幾個人的注意,銀術可望向了這位四太子。
“梁王的意思?”
兀術咧嘴,用很誠懇語氣道:“論起行軍打仗,銀術可留守是行家…我是覺得宋軍御營二十幾萬兵馬,其中依舊以步卒為主,缺少騎兵。而我大金的鐵浮屠和拐子馬都頗有威力,正應該揚長避短。不管趙桓怎么布局,我們先陳兵河北,利用空曠平坦的地形,尋求戰機。不過宋軍是兩路齊出,還是著重攻擊哪個方面,只要守住河北,先立于不敗之地,就能找機會,以騎兵重創宋軍,能打一兩個大勝仗,就不算輸。”
兀術這一番侃侃而談,冥冥之中,竟然和當初曲端諫言進軍關中有異曲同工之妙。
且不管別的戰線如何,能夠集中全力,保守住河北,然后伺機出手,的確是一種很穩妥的辦法。
銀術可略微思忖,便笑道:“梁王的意思是守河東,戰河北嘍?”
“沒錯!”兀術興奮答應,甚至還有那么點雀躍,畢竟他從銀術可的語氣中聽到了贊許,作為活著的大金第一人,能得到銀術可的認可,代表兀術也磨礪出來了。
“是這樣的,我打算在河東據城死守,層層抵抗,遲滯宋軍…能擋住宋軍最好,擋不住也要消耗他們的兵力,我們可以選擇大軍猬集云州,同宋軍決戰,也可以通過井陘口等地,突入河東,切斷宋軍補給…甚至可以大舉南下,襲擾開封…總而言之,只要陳兵河北,我們進退從容,勝算大增!”
兀術這番見解,就連希尹都暗暗點頭了。
行,四太子是成熟了!
只是沒有料到,三太子訛里朵突然開口了。
“老四,吳玠已經入了關中,我們不針鋒相對,反而選擇了守勢,是不是太顯得示弱了?”
兀術一愣…他真沒有料到,自己這位三哥竟然還有高見?
“吳玠固然厲害,可宋軍這邊還有韓世忠和岳飛等人,也都不可小覷,河北也不得不防啊!”
訛里朵卻道:“老四,假如屯兵河東,抵御吳玠…河北一馬平川,就算宋軍攻擊河北,還有大名府,足以堅守,只要拖延時間,河東的兵馬也能來截斷宋軍后路,到時候不一樣能破解北伐嗎?”
真是好有道理!
兀術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么好了…首先他就不認為大名府能守住,其次從河東調兵到河北,跟河北調兵入河東,能是一回事嗎?
兀術不覺得三哥想不明白這里面的差別,可他為什么執意如此呢?
這一次的御前會議,無疾而終。
會后訛里朵就去找了兀術。
“老四,三哥承認你的眼光,可你還是沒有算清楚這筆賬啊!”訛里朵語重心長,“當下雖然架空了粘罕的權柄,可他的舊部遍布河東,正是趁機掌控河東的良機,如何能放過!”
兀術眨巴了一下眼睛,沒有立刻發作,而是悶聲道:“那河北呢?是三哥親自領兵嗎?”
訛里朵遲疑片刻,咧嘴道:“老四,銀術可是粘罕手下最得力的大將…我打算提拔他擔任河北行軍司都統,負責統御河北兵馬,抵御大宋!”
“什么?”
兀術暴怒,氣得站了起來,“三哥,銀術可固然悍勇,可那都是以前的老皇歷了,他并非完顏宗室,能到今天的地步,已經是到頭了。他萬萬不會為了大金國拼命的!怎么能把偌大的河北,交給一條老犬啊?”
訛里朵愣了片刻,也怒了,“兀術,銀術可是朝中宿將,他跟著父皇打天下的時候,你還光屁股呢!他老成持重,防守河北,萬無一失。你帶著兩個萬戶入太原,抵御吳玠…”訛里朵頓了頓,又補充道:“大哥也是這個看法,你難道嫌自絕于父皇嫡系嗎?”
兀術怒火中燒,“你們這是把得失算計,放在戰局大事之上!無論如何,我也不答應!”
兩兄弟不歡而散。
轉眼過了五天,再度召開御前會議,兀術列席,而這一次,居然是撻懶站出來,提議由梁王駐守河東,抵御吳玠,銀術可駐守大名府,應付宋皇。隨后銀術可也點頭了,表示愿意出戰。
可憐的兀術成了孤家寡人,就算有再多的憋屈,也只能乖乖前往太原府,只是他的心里,不時涌起陣陣涼意,他覺得這一次怕是又要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