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到了北伐二字,七員上將軍無不悚然,無他,這兩個字著實沉重!
大宋初年,論起國勢,遠在此刻之上,論起契丹兵馬,也不如金人兇悍…然則太宗皇帝,裹挾著五代精銳,一戰慘敗,再戰不能,從此之后,大宋就成了大慫,甚至鬧出了歲幣之恥,以至于靖康之恥…反正是恥辱一個接著一個,個個不一樣。
倘若這一次北伐,宋軍也敗了,那就不是后果嚴重那么簡單了…搞不好甚至有亡國之憂。
雖說這幾位都不太相信會這樣,但是戰場無情,瞬息萬變,誰知道會不會出現極端情況?而且就算不會如此,可一旦遷延日久,耗費國帑民財,以至于超出百姓承受能力,遍地烽火,起義不斷,內憂外患,絕對會徹底斷送大宋的國力。
三年積累成空,甚至還需要更多的時間恢復元氣,而且人心也會受到重創,往后還能不能北伐,都不好說了。
審視大宋如此,如果把眼光放開,就會覺得更加艱難。
諸葛武侯北伐,桓溫北伐,劉裕北伐…哪一位的北伐都堪稱壯烈,氣勢如虹,可結果呢,無不以各種形式的失敗收場。
北方對南方的優勢著實太大了。
“我先闡述一下看法…北伐的目標在哪里?是光復大名府,光復太原府,還是恢復兩河,又或者一直打到燕云…身為主將,心里必須有個定見。”
岳飛一開口,就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力。
北伐不是簡單往北打,打到哪里算哪里,這是不行的,必須要有一個確定的目標。而這個目標必須足夠明確,能夠讓人瞬間意識到,完成之后,就代表著勝利。
“我以為必須拿下燕山府…我的理由有兩個,其一,整個河北都無險可守,唯有推到最北端的燕山,才能建立防線,保住戰果,不然就會重蹈劉裕的覆轍。其二,這一次金人南下,也是從攻克燕山府開始的,如果只是恢復了兩河,算不上成功!”
岳飛這話一下子引起了兩方的注意。
首先是曲端,他主張兩路齊出,其實隱含的一個意思,就是光復兩河,收復昔日大宋疆土就可以了…畢竟曲端也沒有自大到宋軍可以一路攻陷大名府、太原府、真定府、大同府,再殺入燕山府,那不是宋軍,那是天兵!
可岳飛卻說恢復兩河也不能算勝利,必須拿下燕山府才行。若是這樣,兵力錢糧只怕要增加非常多。
沒等曲端開口,韓世忠卻哈哈大笑道:“鵬舉,咱們這是英雄所見略同啊!出兵河東,河東表里河山,易守難攻,先難后易,河北不戰自潰,光復燕云,也就在咫尺之間了。”
岳飛無奈,咧嘴苦笑,片刻之后,他抬頭道:“韓大王,河東并不是最好的選擇。”
“為什么?”韓世忠哂笑道:“難道你還要棄河東走河北不成?”
“正是如此!”岳飛點頭。
韓世忠勃然,竟站了起來。
“咳咳!”趙官家突然咳嗽道:“良臣,你以為河北走不得?”
“那是自然!”
“為何?”
韓世忠激動道:“官家,這不是明擺著的事情嗎?走河北,進軍燕山府,中間有一千多里。這么長的距離,軍需輜重怎么運輸?河東的金兵出太行,襲擊糧道怎么辦?看起來這條路很容易,但為了防守后方,需要額外耗費太多的兵馬,得不償失。”
“反觀河東,背靠關中,陜西雖然物產不算豐富,但是兵、馬、鹽、鐵都不缺,只要從巴蜀等地調撥糧食,也可以支應一二。”
這時候曲端終于抓到了機會,果斷道:“韓總兵,若是按照你這么說,走河東必然無力恢復燕山府,勢必重蹈覆轍,雍熙北伐,殷鑒不遠!”
“你!”韓世忠大怒,“曲端,你還有更好的辦法嗎?”
這倆人已經爭吵了不止一天,自然沒什么萬全之策,頓時陷入了僵持,令人訝異的是,一個不該這時候說話的人站了起來。
張榮!
他首先向趙桓施禮,隨后對韓世忠和曲端道:“河北的輜重補給,水師可以完成大半!官家說水師大有可為,怕也是這個意思吧!”
老張把胸脯挺得高高的。
說實話啊,他這個水師總兵真的很水,論資歷,他是最晚歸順趙桓的,論戰功,他除了幫助劉锜守衛京東,再就是突襲濱州了…而濱州之戰,只能算是雙方精疲力盡之后,不甘心放棄的掙扎而已。
包括消滅李成,都顯得虎頭蛇尾。
就連抓捕了姚平仲,這個讓趙桓切齒痛恨的賊子,都不值得單獨用一章描寫…說到底,只能算是臨河大戰的余波蕩漾。
張榮一直在問,自己幾乎一無是處,趙桓為什么把自己抬得那么高?還親自跑去登州,在軍中待了那么長時間?
直到今天,他福至心靈,突然明白了,宋軍的名將雖然多,但是能考慮到水師作用的,不能說絕無僅有,也是寥寥無幾。
“只要走濱州,滄州,取霸州,便可以直取燕山府!”張榮道:“這一路距離海邊不過百里…水師還能通過黃河入海口逆流而上,協助步兵作戰。不管是濱州還是滄州,都是金人防備薄弱的地區,耗費不了多少兵力。如此一來,就可以集中雄兵,以雷霆萬鈞之勢,奪取燕山府,只要燕山府在手,北伐就成功了大半,而金人也聞風喪膽啊!”
張榮臉漲得通紅,甚至他都沒有料到,自己的水師居然會起到這么大的作用!
岳飛點頭道:“我以為張總兵所言極是,只是具體路線還要商議…我覺得大名府并不能放棄,否則的話,就需要分兵防備…更何況以當下大宋的兵力,完全可以先攻大名府,再取雄州,把黃河下游也掌握在手里,河海并重,輜重輸送的壓力會小很多。”
張榮嘿嘿一笑,“俺就是提個建議,到底如何,還要大家伙商議。”
這倆人一唱一和,竟然把事情推到了下一個階段。
韓世忠黑著臉道:“俺覺得不妥…老吳,你說呢?”
吳玠咧嘴,你干嘛把我拉進來啊?
這位興漢侯沉吟良久,緩緩道:“海上風云變幻,艱難萬分,如果一時不慎,影響了大局,這就不好了,我看還是走陸上穩妥些。”
韓世忠瞇縫著眼睛,“這就是了,俺生來是陸上的漢子,不是水里的魚蝦…”
“韓世忠!”
趙桓突然一拍桌子,豁然站起。怒火再三涌起,又被趙桓壓下來,最后竟然重新坐下,笑呵呵道:“良臣,你當年是怎么去江南,活捉方臘的?”
瞬間老韓的臉就綠了,被官家當面拆穿,這滋味可不好受。
韓世忠干咳了兩聲,“官家,臣,臣就是覺得海上運糧不靠譜,臣沒有別的意思!”
趙桓正色道:“靠不靠譜也要試過才知道…朕給你們準備了沙盤…再給你們七天時間,就在這里面推演,看看哪套方法最好…你懷疑水師不行,可以讓水師演練,讓他們建造臨時碼頭,停靠運輸,看看能不能做到承諾的結果。”
韓世忠忙點頭,“臣,臣知道了。”
“光是知道有什么用?朕早就說過,要上下一心,君臣一體…你是朕依仗的軍中一人,你倒好,先跟朕搞起了步兵和水師的分裂…須知道張總兵也是朕親自任命的總兵,論起權限,不比你韓良臣低,你瞧不起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韓世忠老臉通紅,坐在那里,手足無措,局促不安,最后連忙站起,沖著張榮深深一躬。
“張老兄,韓五魯莽了,還請見諒。”
張榮嚇得連連作揖,比韓世忠還要夸張。
“韓大王,你的功勞地位,都不是俺老張能比的…俺老張只有一句話,大家伙都是為官家效力,為了抗金大業,一刀子下去,流出來的都是紅色的血!”
韓世忠越發訕訕。
趙桓沉聲道:“前面說的都是紙上談兵,到底行不行,還要你們推演…朕就不湊熱鬧了,去給你們準備點吃的。”
趙桓說到做到,還真的去了福寧殿旁的小廚房…這位官家親自準備了十幾道菜,尤其值得一提,趙桓還給幾位大將每人一杯奶茶。
雖然在過去幾年,武學已經做過許多次兵棋推演,哪怕岳云都知道怎么操作。可是這么大的規模,如此巨細靡遺的,還是第一次。
如此燒腦的事情,怎么少得了一大杯奶茶呢!
七天時間,總算過去了,再看這七位,全都狼狽不堪,滿臉憔悴,頭發胡須亂糟糟,連身上都有味道了。
最后他們面對趙桓,韓世忠滿臉落寞,“回官家的話,臣,臣輸了。”
曲端也苦著臉道:“臣,也輸了!”
趙桓繃著臉道:“這么說是鵬舉的方案勝出了?那這么說,征虜討逆大元帥非鵬舉莫屬了?”
韓世忠無奈,哪知道岳飛竟然站出一步,想要說話,趙桓擺手。
“良臣,你這個樣子,朕著實不滿意…朕讓你們推演,是給大宋找個最好的辦法,不是讓你們斗氣,更不是讓你們真的比個高低!若是連這點心胸都沒有,朕如何放心讓你統領幾十萬大軍?”
老韓又挨批評了,這都是第二次了,你趙官家是什么意思啊?
吳玠忍不住捅了韓世忠一下,甕聲道:“韓大元帥,恭喜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