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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0章 風骨

  趙桓把孔端友留了下來,不光給了少師銜,還賜緋章服,留在了宮中吃飯…趙桓特意準備了四菜一湯,招待孔少師。

  面對這些尋常菜肴,孔端友雖然盡力控制,但卻不免失望之色,這就是御宴嗎?不過如此罷了。

  “官家,所謂食不厭精膾不厭細,官家肩負江山社稷之重,理當吃得好一些,便是天下的臣民百姓,也不忍官家清苦啊!”

  趙桓微微一笑,“孔少師,當初夫子周游列國的時候,怕是還挨過餓吧?”

  “這…”孔端友再一次語塞,低聲無奈道:“總歸是不一樣的。”

  “的確不一樣。”趙桓道:“當年列國皆尊周天子,不管怎么打,還算是一家人。可眼下女真入寇,江山社稷,幾乎傾頹,朕若不能力挽狂瀾,中興大宋,便是亡國之君。”趙桓停頓少許,隨后嘆道:“孔少師,朕沒有退路,故此才把每一分力量都算進去。朕想要你孔家帶頭,交出田畝,協助推行攤丁入畝。朕還想用你的身份,號召士林,成就一套為了朕服務的新學。”

  趙桓看了看桌上的菜肴,突然苦笑道:“朕卻連一桌讓你看得過眼的酒菜都拿不出來,你會不會很失望?”

  孔端友被趙桓略帶歉意的語氣打動,再看看這位年輕官家認真的神色,孔端友突然被沖撞了一下,他似乎明白了什么。因此慌忙躬身道:“官家厚愛,臣只有受寵若驚,豈會失望?官家是讓臣表率天下,學董仲舒,成就天人之說,光大儒學,臣不勝惶恐…只是臣,臣唯恐才力不足,不能替官家分憂啊!”

  孔端友十分老實,他除了孔子后人的身份之外,別的地方真的乏善可陳。

  且不說跟楊時、胡安國這種當世鴻儒相比,便是呂頤浩、劉韐、呂好問等人,也遠遠勝過他萬倍,想成就一家之言,何其困難啊!

  便是最簡單的天理,人性,理氣這些東西,就足以讓他焦頭爛額,拿捏不定了。

  趙桓微微一笑,“孔少師,你先別害怕,其實這事情的關鍵不在于你講什么,而在于你證明了什么。”

  “證明?”孔端友又咧嘴了,這些概念要能證明,也就不用爭論千年了,他苦兮兮道:“臣委實愚鈍,還望官家寬宥。”

  趙桓耐心擺手,他從袖子里掏出了一只千里眼,遞給了孔端友。

  “你從現在開始,就可以去觀測天上的月亮,再把歷年總結的天文歷法拿出來…咱們先從天理開始破解,破解了天,就破解人…天人弄清楚了,理氣也就不言自明了。”

  孔端友似有所悟,可還是隔著好幾層紗,說不明白,不過他朦朦朧朧,有了方向,不至于望而卻步。

  趙桓覺得可以更進一步,干脆道:“孔少師,所謂天理,不過是說我們生活在一個什么環境之中,天有日月星辰,地有山川湖泊。你把這個環境描述清楚了,這便是天。至于人,朕以為當一分為二,人之根本乃是物。”

  “物?”孔端友驚問道:“這么說,人和草木豈不是一樣了?不妥,不妥的!”

  趙桓笑著搖頭,“氣附人身,人自得神。”

  “那,那理呢?”

  “天地運行,人生世上,無不源自理之一字!”

  趙桓含笑說出,他這套東西并不復雜,無非是說一切的根本是物質的,氣就是人的精神,而理則是一種超脫物質和精神的客觀規律。

  經過這么一番論述,就等于破了題,建立起一個唯物主義的基石。

  有人或許要問了,既然事情這么簡單,趙桓為什么跟孔端友講,為什么不去求助朝臣,求助那些鴻儒大家?

  道理很簡單,因為趙桓把握不住啊!

  他能糊弄孔端友這種半吊子,他糊弄不了儒學名士。

  光是天理人欲,楊時之流就能滔滔不斷,建個幾十天,在他們面前,趙桓就像是個白癡似的,想要說服這幫人一心一意替他完善學問,幾乎不可能,人家憑什么放棄自己幾十年的所學所想啊!

  “官家,臣,臣愿意盡心竭力,只是臣資質愚鈍,只怕不能勝任!”孔端友還是遲疑。

  趙桓輕笑,“這個不難,朕給你介紹兩個人。”

  伴隨著皇帝的吩咐,不多時兩個長得差不多的中年來了,見到趙桓之后,先行禮問好,隨后又給孔端友見禮。

  來的人是誰呢?

  不是外人,是朱璉的兩位兄長…當朝國舅,朱孝孫和朱孝章。

  這倆倒霉蛋垂手侍立,絲毫不敢張狂。

  趙桓看了看他們,冷笑道:“朕讓你們出點錢,買下了邸報,便覺得委屈了?”

  朱孝孫低著頭,“臣不敢!”

  趙桓卻是不慣著他,“你要是敢了,就連你妹妹都救不了你!邸報是朕傳遞消息的東西,你們也敢染指?莫非說日后朕要刊登什么,還要看你們兄弟的臉色萬一你們哥倆心情不好,直接說朕寫的東西不和法度,切斷了朕發聲的渠道,朕豈不是被困在宮里了?”

  “啊!”

  倆人大驚,怎么會有這么事情?完全不可能啊!

  “官家,臣,臣弟兄兩個忠心耿耿,可鑒日月,斷然不敢存了大逆不道的心思…官家這么說,那邸報我們不要了,錢也就當獻給官家,臣等回去閉門思過!”

  “不行!”趙桓斷然道:“既然敢打主意,還讓皇后跑朕這里說話,豈是想跑就能跑的!”

  “你們聽著,邸報要拆分,朕保留一部分,作為官方消息平臺。叫大宋旬刊,至于你們的…就商報也好,叫消息報也好,可以刊登一些雜七雜八的消息,也可以刊登廣告,反正只要不違反法規,不傷風敗俗,你們只管放手去賺錢。”

  兩人大喜,心說到底是一家人,官家夠意思啊!

  還沒等他們倆謝恩,趙桓就補充道:“你們也不能光想著賺錢,還要替朕做事。孔少師最近會研究學問,要闡發新學,你們兩個記住了,務必要把孔少師的文章放在最顯眼處,每一篇文章都要有足夠的銷量,如果賣得不夠好,你們倆就吃下,免費往外面發,能發多少,就發多少!明白嗎?”

  “啊!”

  朱孝章咧嘴哀嚎,“官家,你還是讓我們賠錢啊!”

  趙桓冷哼道:“你們可以不干,不過你們連這點事情都不愿意做,也就不用頂著國舅的名頭,到處招搖撞騙!朕現在就把你們貶為庶人!”

  朱孝章臉漲得通紅,悲憤道:“官家,你太無情了,臣要讓我姐姐替我們做主!”

  趙桓呵呵道:“好啊,你們現在就去,別遲疑,趕快滾蛋!”趙桓抬頭,對著朱拱之道:“去把他們帶去皇后那邊,朕和孔少師還有話說。”

  朱拱之自然不客氣,直接提著倆人就走。

  等把他們打發走了,趙桓才又笑呵呵道:“讓孔少師笑話了,朕委實不會治家。”

  孔端友翻了翻眼皮,心里頭砰砰亂跳,這叫治家嗎?我怎么覺得是坑自己親戚啊!這么干誰也治不好家啊!他不敢多言,只能諾諾。

  趙桓豁達一笑,“沒事的,孔少師可以放心,學問這個東西吧,只要稍微能自圓其說就好。他們辯經再精彩,也只是在小圈子里面自娛自樂。有朕在背后給你撐腰,還有報紙發力,只要流傳夠廣,你就是顯學,不用怕的。”

  一句話:力大磚飛!

  孔端友聽得都傻了,什么玩意啊?

  剛剛他還任重道遠,覺得難度非常,怎么轉眼就成了玩鬧?一個半吊子衍圣公,加上兩個混賬國舅,還有什么報紙,就能主導學問。

  那,那些大儒皓首窮經,究竟在干什么啊?

  “孔少師,朕只是這么一說,不過你的學問還是要經得起考驗的,不能漏洞太多才行。”

  孔端友愣了片刻,用力頷首,“臣必定竭盡心力,斷然不讓祖宗蒙羞!”把孔老夫子的尊嚴都押上了,孔端友也真是拼了。

  他說完之后,又抬頭認真道:“官家,臣還有一事,無論如何,要盡快光復齊魯之地,別讓百姓再受苦了。”

  趙桓用力點頭,“孔少師放心吧!朕不會拿江山社稷開玩笑的,朕心里有數。”

  話說到這里,孔端友自然無話可說,只能應承下來。

  只是這位衍圣公還不知道,就在孔府,正在上演一出鬧劇。

  大名鼎鼎的雙刀將李成,在孔府宣布登基稱帝。

  這位賊頭煞有介事,向京東各地發布告示,趙宋失德,大興花石綱,盤剝百姓,需索無度,以致四方豪杰并起,梁山宋江,泰山義軍,各地烽火狼煙,足見趙宋失德,炎宋將終…李成者,雄州人氏,秉承水德,以水克火,繼承大位,將國號齊,昭告天下。

  一篇不那么符合現狀的告示,一個很不充分的登基理由…完美詮釋了草臺班子的含義。

  沒有文人操持,還真是不行。

  李成也知道自己的情況,為了能讓登基大典有最后的體面。

  他下令請來了孔端操。

  “孔卿,你的兄長棄家而走,如今只剩下你一人,自然是孔府之主,俺,俺現在就封你為孔府之主,當代衍圣公…”

  李成不停說著,孔端操只是聽著,也不答話,李成不由得探身,卻發現自從孔端操的鼻孔流出兩道黑血。

  “毛賊,自有王師平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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