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頭領,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怕不是小事吧!”劉锜繃著臉,似有不悅。
張榮同樣錯愕,足足愣了好久,才訕訕道:“家中父母早就走了,就剩下這么個妹妹,水泊之中的人物,她是瞧不上的。沒得只能攀附都統,只要都統不棄,把她帶在身邊,早晚伺候著,也就是了…”
“不妥!”劉锜突然道:“事關重大,須請旨之后,明媒正娶。”
張榮又是一愣,竟不知怎么說才好。
人家講的沒錯,可是怎么跟他想得出入有點大啊?
那張榮到底想什么呢?
說來說去,他們都是賊,還有宋江的前車之鑒,想要投降朝廷,混個正經出身,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長兄如父,哪個哥哥又愿意糟蹋自己的妹妹?
可事到如今,總要給妹妹個后路…他跟劉锜打過交道,知道劉锜年紀輕輕,深受官家信任,是個前途遠大的將門虎子。
跟著這樣的人物,就算做個小…也不算太虧,而且多了這層關系,妹妹的下半輩子不說了,必要的時候,還能給他們一點方便。
至于別的,張榮還不敢多想。
只是他想得少,劉锜想的卻是多了些,不光明媒正娶,還要請旨…這是給自己臉了,當哥哥的總不能說不用那么麻煩,我妹子就是天生下賤,當個小妾就行。
可問題是捅到了官家那里,能答應嗎?
人家天子官家,給個水賊的妹妹賜婚,怎么都有點不靠譜…張榮惴惴不安,半點把握都沒有了。
劉锜也沒了動靜,就這樣,在焦躁中過了三天,劉锜突然又來見張榮。
“張首領,我已經得到了消息,李成率領著兵馬,從歷城出發,已經向兗州方向殺來,我必須調兵迎戰。張首領打算怎么配合?”
張榮幾乎沒有遲疑,他生長在水泊,這兩年又在一直琢磨著對付金人,因此很有心得。
“劉都統,李成奔著兗州來了,俺正好引兵出水泊,沿著濟水直接入海!”
“入海?”
“嗯!俺打算在登州設立水寨,這樣一來,從梁山泊到大海,整條濟水都在我們的掌控之下,不管是金兵南下增援,還是李成往北逃竄,都逃不出俺的手心。劉都統只管關門打狗就是!”
劉锜略思索,就道:“水戰該如何打,自然要聽張統領的,不過你要在登州立水寨,卻需要記住一點,萬萬不可侵擾當地百姓,只是先安頓下來,等候朝廷旨意。從現在開始,你們就是朝廷官兵,做事要有分寸!”
“官軍?”張榮瞪大眼睛,不無驚喜道:“朝廷答應招安了?”
“不是招安,是勤王!”
“勤王?”張榮不解,“有什么差別?”
劉锜啞然一笑,”差別自然不小,招安自然原本是山賊水匪,而勤王則可以是朝廷官兵,也可以是一方豪強…就比如洛陽的翟家兄弟,朝廷同意視水泊為勤王義軍,自然是另眼相看。”
張榮雖然看起來粗魯不文,可心中卻有數。
他擔心朝廷給他小鞋穿,擔心重走宋江的老路。
可朝廷從最初身份上,就用了不同的定位,一個是招安山賊,一個是勤王義軍,要說讓人放心,朝廷這種光明正大的手段,可比什么結親許諾,來得靠譜多了。
意識到這個,張榮老臉泛紅,“官家恩典,俺,俺感激不盡啊!俺代水泊的弟兄們,叩謝天恩!”
說話之間,張榮朝著開封的方向,就跪下行大禮。
待到施禮之后,劉锜才把張榮拉起來,“官家圣明燭照,只要用心抗金,打出實打實的功勞,就不怕沒法立足。還有,張統領,你在官家那里,到底是不同的。咱大宋缺少水師,還有…”
劉锜壓低了聲音,“還有一件事,官家打算從占城弄稻谷,還要打倭國的主意,這事情都離不開水師,張頭領日后前程遠大,不會比朝中的幾位大將差,斷然不要看輕了自己。”
張榮眉頭亂抖,劉锜的語氣有些不同尋常,不像是一位普通同僚能說的。
“劉都統,你的意思…”
劉锜難得紅了老臉,伸手抱拳,“兄長,請受小弟一拜!”
張榮愣了片刻,隨即大喜過望,連忙抓住了劉锜的胳膊,激動地不停搖晃。
“怎么?官家答應了?”
劉锜點頭,“官家同意賜婚…不過官家讓我給你帶話,他不喜你對待妹妹的態度,不管怎么樣,一個當兄長的,怎么能委屈了妹妹?官家要你好好反思。”
老張被說的瞠目結舌,所幸劉锜沒有婚配,官家愿意賜婚,明媒正娶,算不得委屈…可若是別人來了,他一樣上桿子把妹妹送出去,那可就害苦了妹子!
老張羞臊無比,紅了老臉,簡直想給自己兩個嘴巴子。
“劉都統,啥也別說了,都是俺一時不知道怎么辦,就想了個餿主意…不過俺妹子可是清清白白的好姑娘,文武全才,長得也好,心腸也好…她在水泊,是有名的一丈青。”
張榮再三夸獎,簡直把妹妹說成了一朵花…好在劉锜也不是那么在意容貌…畢竟張榮的妹妹,還能有多少指望呢!
大丈夫,以事業為重,事業!
“張頭領,咱們還是說說出兵的事情。”
張榮稍微一愣,隨即干笑點頭,等你見識了,也就知道俺妹妹的好處了。
兩個人簡單商議之后,劉锜先行出兵,五日之后,張榮再走,商議妥當之后,張榮果斷下令,要求水泊各寨的頭領寨主,來梁山聚義廳,商討大事。
老張下了嚴令,還真不敢不來。
數十名水泊的大小頭領,齊集一堂。
既包括孟威、賈虎和鄭握幾個大頭兒,也包括中小頭領,總而言之,該來的都來了。
張榮掃視了所有人,這里面既有多年的老朋友,也有剛剛歸附不久的新人,有人親近,也有人疏遠。
他們面對著張榮的目光,神色各異,心事重重。
張榮長嘆道:“今天俺就不藏著掖著了,咱們梁山泊不能一直這么下去…我下定了決心,打算歸附朝廷,從今往后,替官家賣命了。”
“什么?”
這句話瞬間引燃了聚義廳,嗡嗡的聲音,越來越大,彼此交頭接耳,亂成了一團,突然,從末位站起一個黑大漢,他怒視著張榮。
“大頭領,你也成了朝廷走狗,是吧?你也想學宋三郎,把咱們大家伙都給送了不成!”
“放肆!”
張榮猛地一拍桌子,豁然站起,“劉猛,你給我聽好了,當下的官家英明睿智,和從前的不一樣…俺為了大家伙好,你不想歸附朝廷,難道還想給金人賣命嗎?”
“俺,俺誰也不想!”
劉猛怒吼道:“俺生來就是水泊的人,這就是俺的家,俺的天下!什么金國,宋國,全他娘的滾一邊去,灑家不伺候!”
張榮冷笑,“想得挺美,可惜,做不到吧!現在金人要在京東建個國家,咱們不能給兒皇帝當走狗。我意已決,必須歸附朝廷…有人一定不愿意,就立刻離開水泊,這水寨俺會燒了!”
“燒了?”
大家伙都傻了,“大頭領,為什么燒啊?不能燒啊!留著也是一條歸路啊!”
張榮氣得笑了,“什么歸路?現在大家伙都是朝廷的人了,難道留著水寨當賊窩嗎?趕快收拾糧食細軟,準備動身!”
面對張榮的嚴令,下面人敢違抗的不多。
只有劉猛等少數人悲憤難平,發誓死也不肯效忠朝廷。
劉猛見梁山沒了安身之所,便連夜收拾了一包金銀,背著老娘,離開了水寨,朝著東邊來了,打算去投奔青州的水賊。
“娘,用不著害怕,孩兒一身本事,到哪里都能養活老娘…金人能怎么樣,還能不給老百姓活路?他們跟姓趙的有仇,跟咱們老百姓可沒仇,最好能多殺幾個當官的,把那個狗皇帝的腦袋擰下來,那才解氣呢!”
老太太憂心忡忡,皺紋堆積的臉上,看不出一點喜悅。
“干嘛老是打打殺殺的,誰都不殺人,過平平安安的日子,不好嗎?”
劉猛咧嘴,“娘啊,這事不歸兒子管啊!要是有朝一日,兒子殺進了開封,當了皇帝,或許能行!到了那時候,您老人家就是太后了!”
老太太忍不住拍了劉猛的頭,笑罵道:“快別說混話了,娘可沒那個福分。”
劉猛伏身,打算讓老太太休息一下,他去給弄點水喝。
正在這時候,突然就覺得腳下的大地微微顫抖…劉猛猛地抬頭,只見遠處有一隊騎兵席卷而來,差不多兩三百人的樣子。
老太太嚇得不輕,劉猛連忙背起老娘就打算進旁邊的樹林躲避,還距離樹林還有十幾步,對面直接沖到了眼前,二話不說,直接揮刀就砍。
劉猛慌忙躲避,哪知道卻把老娘摔在了地上。更要命的是老太太懷抱著金銀細軟,也都摔在了地上。
騎兵看到了地上的金銀,就像是聞到了血的鯊魚,揮起兵器,照著劉猛就砍,須臾之間,老太太身中兩刀,劉猛身中八刀,全都撲在血泊之中。
“猛,猛兒…誰說金,金狗跟咱們沒仇啊!”老太太含淚咽氣…與其同時,梁山大部隊,揚帆起航,直奔大海而去,身背后是通紅的火焰,彌漫數十里,梁山水賊的時代結束了,新的大幕拉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