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飛所部,六天時間,疾行四百里,出現在了趙州城外。
這個速度或許沒打破步兵前進的極限,但其間連續攻克邯鄲和刑州,并且在柏鄉擊潰一支金人騎兵,三戰三捷,以一種蠻牛猛撞的態勢,無可阻擋地解圍趙州,實現了和宗澤的會師,就是讓人嘆為觀止了。
岳飛展現出來的戰力,只怕已經隱隱在韓世忠之上哩。
“鵬舉,你能打來,老夫是真高興,可也真的擔憂啊!”
岳飛沒說話,而是直接搶步到了宗澤面前,伏身告罪,而后撩開了老爺子的褲管。
只看了一眼,岳飛就仿佛心頭讓釘子扎了一下般。
“怎么會病得這么重?”
宗澤反而渾不在意,“生老病死,到了我這個年紀,沒什么好怕的。倒是你,冒冒失失殺過來,你想氣死老夫嗎?”
岳飛沒管這些,而是認真道:“老相公,你現在腿不能行,城里情形又是這樣,還能不能撐二十天?”
宗澤眉頭緊皺,忍不住問道:“鵬舉,你是什么意思?”
岳飛深吸口氣,這才道:“老相公,我打算立刻進軍雄州,隨后攻擊燕山府!”
“什么?”
因為雙腿浮腫,難以站立的宗澤竟然顫顫哆嗦,緩緩而起…岳飛和身后的王中孚看在眼里,一起攙扶住老相公。
宗澤竟然對自己的身體沒有半點在意,只是詢問道:“鵬舉,你怎么想到攻擊燕山府的,你到底怎么打算的?”
“好教老相公得知,官家在關中取勝之后,立刻布置了五路伐金的宏略,并且陳兵蒲城…根據最新的消息,金國都元帥完顏斜也率領五個萬戶和延安府的韓王爺周旋,大將拔離速領兵兩萬在河中府,完顏撻懶率領三個萬戶,已經進軍河中了。”
“那,那官家呢?”宗澤驚問道:“你,你怎么不去救官家,你管我干什么?”
岳飛連忙解釋道:“老相公,金人如此布置,扣除兀術的兩個萬戶,在河北除了一些漢兒軍之外,宗望手里的萬戶不會超過兩個。我這次帶來了兩萬五千人,雖說我們缺少馬匹,騎兵不足,但也不是沒有一戰之力!”
“我集中兵馬北上,威脅燕山府,震動金人朝廷,如此一來,金兵必然回援,便是官家那里,也會安然無恙的。”岳飛又補充道:“以官家的英睿神武,加上興漢侯和曲相公,還有數萬猛士,撻懶討不到便宜。只要他們退去,要想再南下,就要等到秋天之后了,大宋便又多了大半年的備戰時間。”
宗澤此前也不敢說多精通軍略,但自從趕鴨子上架,折騰了大半年,老爺子也立刻想通了。
岳飛這是要以自己一支人馬,吸引金人全部兵力,然后徹底化解金兵攻勢。
彌天大勇,熱血鐵膽!
真是好一個岳鵬舉!
可宗澤很快就覺察出這個方案的問題所在。
“鵬舉,你以身犯險,這兩萬多將士又該如何?”
岳飛呵呵一笑,“老相公,晚生雖然冒險,卻還不至于找死…現在已經快正月十五了,我反復問過黃河兩岸的百姓,去年臘月黃河結冰,最遲二月初就能解凍,也就是說,還有二十天時間。”
“二十天!”宗澤眉頭微動,沉聲道:“你是說黃河解封之后,就可以使用船只了?”
“也不全是。”岳飛笑道:“金人仰仗的無非是騎兵之強,可若是黃河解凍,水師北上,金人騎兵便沒法來去自由。以將士們的勇力,只要有合適的地形,就不用擔心金兵…實不相瞞,剛剛晚生還全殲了一個萬戶!”
“是嗎?”
宗澤瞪大眼睛,簡直不敢相信。
這個年輕人成長太快了,真是讓人驚喜交加。
宗澤也算清楚了岳飛的計劃,趁著金人后方空虛,狠狠掏一把…等金兵回援,他再憑著地形河流優勢,跳出金人的包圍圈。
岳飛沒說的太仔細,卻也不是有意瞞著宗澤什么,而是這種審時度勢,隨機應變的東西,他也沒法說得清楚。
這也是趙桓堅持給岳飛臨機專斷之權的原因所在,哪有在千里之外,能夠料敵取勝的?那不是人,而是妖孽!
岳飛也做不到,但他就是有把握,只要河北大地河流解凍,金人鐵騎沒有長驅直入,隨意往來。
他不必面對十幾萬金兵的圍殺,就能退回來。
當然了,岳飛心知肚明,這一戰后,兩萬多人,能返回河南的,恐怕連一半都不到。但岳飛不后悔。
戰爭就是要有犧牲,關鍵是看值不值得。
以他的一支兵馬,換金兵全線收縮。
實在是太值了!
別看大宋內部問題一大堆,財稅缺口更是讓人吐血,可不管怎么說,大宋的底子還在,更有趙桓坐鎮,無論如何,都會想盡辦法加強軍力的。
可以說再到下一個秋天,大宋的情況會好上太多,兵力也更加充裕,不會像這次這般捉襟見肘。
總而言之,好處多多。
“鵬舉,你想老夫做什么?”宗澤緩緩道。
“老相公,我是希望你能在趙州繼續堅守二十天,只要你在趙州盯著,真定府的金人便沒法從容北上,而我也能安然進軍燕山府。”
宗澤毫不猶豫道:“漫說二十天,就算四十天,六十天,我也能撐住!”宗澤晃動胳膊,把岳飛和王中孚推開,竟然自顧自走了幾步,而后老人扭頭,欣然笑道:“鵬舉,你瞧瞧,老夫都好了大半哩!”
岳飛用力點頭,“老相公,晚生盼著你身體康泰,長命百歲。若是這一次晚生有幸殺進燕山府,還要請您老痛飲!”
“好!這杯酒我一定要喝!”
宗澤聲音爽朗,情緒高昂,扭頭對王中孚道:“那個畜生呢?壓過來沒有?”
王中孚慌忙道:“來了,已經抓來了,就等著老相公發落。”
宗澤點頭,“好,就扶著我出去。”
岳飛和王中孚一左一右,把老相公攙扶出去。
當宗澤站在眾人面前的時候,所有人都目瞪口呆,繼而歡呼狂喜,有的漢子更是淚流滿面…老相公身體好了,大家伙的主心骨又來了!
宗澤俯視了一眼孔彥威,便輕蔑冷笑,不屑再看。
“無恥之徒,還留著干什么!把他推到路口,千刀萬剮,拿他的心肝,祭奠死去的城門士兵!”
宗澤說完,又看了看張憲,露出了笑容。
“聽說是你抓到他的?能說明白點嗎?”
張憲不好意思撓撓頭,“老相公,其實俺最開始也被騙了,他跟俺說是來迎接俺的。俺就說一起進城,結果他非要說還要巡邏,讓我先進城見老相公。我覺得事情不對勁兒,這時候有個渾身是血的兄弟從城門口跌跌撞撞出來,喊著不要放走了賊人…俺這才知道,他竟是個叛逃出去的漢奸!”
宗澤頷首,“那個送信的士兵嗎?”
“死了…”張憲十分惋惜,“老相公,他身上被砍了好幾道,肚子都破了…”
宗澤眉頭亂挑,胡須顫抖,切齒道:“告訴掌刑的,不切夠三千刀,不許讓那個畜生斷氣!還有,他死后要挫骨揚灰!”
下面人轟然答應。
宗澤又看了看權邦彥、王善、楊進等等眾人,這才緩緩道:“援兵來了,孔彥威跑了,我不怪他…雖說投靠金賊該千刀萬剮,可他跟著咱們打了這么久,也殺了不少敵兵,老夫不能逼著他跟我陪葬。可他千不該萬不該,不該殺了城門口的弟兄!不該把做人的最后一點良心都給扔了。”
眾人一起頷首,權邦彥更是道:“老相公,你放心吧,我們都曉得了,大家伙是生死弟兄,什么時候也不會自相殘殺。還有,朝廷沒忘咱們,就憑這一點,俺就愿意給朝廷死戰到底!”
王善也道:“老相公,外面的情形也都知道了,官家親自上陣,保住了關中,現在還在跟金狗拼命…咱們這些人還真是金枝玉葉不成?一條爛命,死了也值了!”
宗澤連連點頭,老眼泛紅,“如此最好,可也不能蠻干…現在暫時解圍,讓一些重傷的弟兄,還有城里的百姓都先退出去,咱們要整修城墻,囤積糧草輜重,準備再跟金人周旋一場!”
岳飛也道:“老相公,別的沒有,我給你留三百弩箭,再留兩千士兵,聽你調遣。”
宗澤也沒拒絕,直接道:“你算計清楚就好!”
岳飛頷首,“都清楚了,我再給老相公十萬貫,征糧的時候,務必客氣,盡量買賣公道…咱們行事應該和金賊不一樣,如此才能成就大事!”
宗澤再次點頭,岳飛的確是和那些將領太不一樣了。
老相公卻又想起一件事,他讓岳飛隨著自己到了屋中,只剩下兩個人之后,宗澤才道:“你知道雙刀李成嗎?”
岳飛沉著臉道:“聽說過,此人能用三石強弓,擅長使用雙刀…只是他太過無恥,前些時候還歸附老相公,隨后竟然又跟金賊勾勾搭搭,著實可殺!”
“不!”
宗澤擺手,“鵬舉,你什么都好,唯獨性格太剛強了,眼睛揉不得沙子。李成是無恥,可你想要安然脫身,還必須此人不可!我這里有一封信,你派個能說會道的,去見李成。讓他聽從你的號令。他手下怎么也有三五萬兵馬,就算讓金人砍,也要把他們累得夠嗆…你可別舍不得用啊!”
宗澤也毫不遮掩,就是拿來當炮灰的。
這老頭也不是善男信女,可話又說回來,沒有手段,如何能在危機重重之下,撐這么長時間!
岳飛用力頷首,“晚生曉得了,請老相公放心吧!”
辭別了宗澤,岳飛再也不遲疑了,他攻擊邯鄲和刑州,那是要給宗澤解除后顧之憂,能讓老相公接下來輕松一點。
既然和老相公見面了,也確定了方略,岳飛就沒有遲疑,一心一意,就是北上。
偏偏這一片又是傳統的一馬平川,無險可守。
三天時間,岳飛就出現在了高陽城外,隨后擊潰一支千人的金兵,直接沖到了雄州!岳飛提著槍,立在馬背上,反向走了這條路之后,才真切感覺到丟了燕云之地有多可怕!
從前是契丹,現在是大金,若還是不能振奮,鬼知道會有什么東西騎在漢家百姓的頭上!
“隨我來!”
岳飛竟然沒有進攻雄州,而是從城外繞過,直奔北方而去…而負責守衛雄州的耶律馬五都嚇傻了。
乖乖!
一支雄壯的宋軍出現在雄州,雄州往北…那不就是燕山府嗎!
我的老天爺啊!
他們要干什么?
耶律馬五很想拼命,只可惜他的城中還不到五千漢兒軍…國主啊,不是我不想出兵,你要自求多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