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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4章 一人身系天下

  呂頤浩領了趙桓旨意,從潼關古道,返回開封,一千多里的道路,他跑了三天多,區區文弱書生,年紀也不小了,又是天寒地凍的時候,承受的艱難,可想而知。

  但更讓呂頤浩心中焦慮的卻是沿途所見,尤其是西京洛陽和開封之間,關中衰敗,是很早的事情了,可西京不一樣。

  長期以來,西京都扮演著重要的角色,大宋朝名宿云集,商賈繁榮,百姓安樂,放眼望去,盡是文氣風流。

  可當下的西京,能看到的只是蕭索衰敗,這還沒過十五呢,市面上便沒有了半點生機,所有人都是匆匆而行,戰戰兢兢。

  雖然只是匆匆看了一眼,呂頤浩也不得不心中感嘆,這一場大戰,朝野承受的壓力,遠不是以往能想象的。

  本來就失去了兩河之地,商路斷絕,偏偏李綱和李邦彥主張收取提編,錢倒是收上來了,可太多的富商干脆來個消極怠工,他們不再從事販運,商貨稀缺,市面上能賣到的東西越來越少,甚至連紅紙一類的玩意也沒有,好些人家都沒有貼春聯,更別說掛燈籠這種奢侈的事情了。

  便是大戶人家也收斂了,生怕收提編收到自己的頭上。

  所謂大炮一響,黃金萬兩,打仗從來都是最花錢的,宋軍雖然還沒能裝上火炮,可各種開銷就像流水一樣,還是黃河之水天上來。

  以趙桓的十多萬人進軍關中來算,光是為了支應軍用,從開封到潼關一線,就征用了三十萬民夫。

  同時為了防備金人偷襲,還在黃河沿線修了烽火臺,堡壘,安排兵馬守衛,連綿千里…每天的糧餉,都是天文數字。

  這還不算巴蜀,陜西等地百姓的付出。

  趙桓在進軍關中之前,猶豫再三,原因就是如此,因為他很清楚,自己只有一次機會,如果打敗了,不光是宋軍崩潰,整個大宋的經濟都要崩潰。

  當然了,現在看起來,情況也沒好哪去,宋軍雖然撐住了,但是大宋的經濟確實是出了大事。

  蕭條衰敗,民生極其艱難。

  也所幸趙桓贏了,不然會是什么樣子,呂頤浩都不敢想象。

  可即便如此,身為首相的李綱,也半點不輕松。

  幾位主要的在京文武重臣,趁著大年初五,聚在了一起,交換了一下意見。

  首先發言的就是王稟,“關中的戰事官家打得極好,維持住了根本,不消多說。河北這邊,老相公宗澤手里,還捏著趙州一座孤城,再有就是岳飛在黃河以北的營寨堡壘,其余州縣,悉數被撻懶奪走,京東這邊,兀術兇悍,在年前的時候,險些擊敗劉锜大軍,幸好他在梁山泊一帶征糧,遭到了義民反擊,損失了一個半猛安,暫時還在修整,沒有繼續攻擊。”

  王稟總結道:“現在的情形很明白,關中之戰雖然贏了,但卻不足以徹底粉碎金人的攻勢,最少還要再打一場大仗才行。我看官家移兵蒲城,就是這個意思。”

  眾人贊同王稟的判斷,可主管財稅的張愨卻苦兮兮道:“再打一場大仗,我都不知道靠什么維持了…咱們不說別的,去年因為丟失了兩河,加上損失的商稅,粗略估算,朝廷歲入,直接少了一半!”

  “啊!”李綱皺眉頭,“怎么會少那么多?”

  吳敏也道:“不是向大相國寺借了錢,還加征了提編嗎?”

  張愨苦笑,“這些錢都用在了軍務上面,從上到下都盯著,誰敢動一文錢?我是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河工的錢我給砍了不少,今年沒準會鬧旱災,廂軍的錢我也給減了,地方上裁撤廂軍,會不會鬧出亂子,我也不知道。官吏的俸祿我也是能砍就砍,像咱們這樣的,只領三成,五品以上的領五成,再往下的,領七成…雖說咱們的俸祿不低,可現在京城米價不斷上漲,好些人跑到我府上哭,說今年過年,連一點油都沒見著,說著說著,就哭了起來。”

  “這大人能熬著,家里的孩子怎么辦?以前都說民不聊生,現在官也快活不下去了。今年的財稅預算不會比去年好,花銷怕是更大。提編,授田,打擊豪強…這些事情都只管去做,可想要收效,也不是一天兩天。我粗略估算了下,今年的軍費缺口就有三千萬貫,這還不算大舉用兵的費用。”

  “官家要打,我也不是不想打,可現在這幅樣子,務必要商量一個確當辦法…如果不行的話,我怕金人還沒怎么樣,自己就先垮了。”

  張愨這一番長篇大論,大家并不意外,大宋或許真的要比歷代都富庶,工商業發達,城市消費也多。

  也毛病也出在這上面,越是復雜的體系,在面臨風險的時候,承受能力反而越差。

  一個千萬人口的都市,停電一個小時,就會幾乎崩潰,可自然狀態下的村子,卻能千年安居,怡然自得。

  吳敏嘆了口氣,“張相公,如果只是算這些,這仗就打不下去了。我倒是以為越是艱難,就越要咬牙撐住,先把金人徹底打退了,有了大捷在,就算再加征賦稅,也能張得開嘴了,至少咱們沒有敗壞百姓的民脂民膏,你們說是不是?”

  張愨忍不住哂笑,還是要加稅,早知道他就該回家種地,把這個讓人戳脊梁骨的戶部尚書丟出去算了。給誰都行,反正他是夠夠的。

  李綱咬了咬牙,“這樣吧,政事堂擬個單子,馬上明發各地,準許進納授官…最高可以給五品出身!”

  “什么!”

  張邦昌豁然站起,瞪圓了眼睛,傻傻看著李綱,聲音都顫抖了。

  “李,李相公,你,你這是要賣官鬻爵啊!”

  李綱竟然也不反對,“罵名我擔著,總而言之一句話,該供應軍中的開銷,一點不能少,尤其是官家的大局,更不能出半點差錯!”

  李綱見還有人猶豫,竟然直接站起。

  “官家不避軍旅之苦,臨陣殺敵,浴血奮戰,我們這些人再苦,能比得過提著腦袋,頂在前面的將士們嗎?”

  李綱深深一躬,“諸公,大局為重啊!”

  首相把話都說到了這份上,在場所有人都站了起來,一起躬身。

  “請李相公放心,無論如何,我們都會盡心盡力,扛起大局的!”

  眾人帶著復雜的心情離去,李綱癱坐在太師椅上,喘氣如牛,當真是精疲力盡,他本就不是宰相之才,卻又在這個最艱難的時刻,坐上了宰相位置,個中滋味,只有他一人知道。

  沒什么好辦法,只能努力維持著,還有一口氣,就要撐住。

  李綱廢寢忘食,料理事務,正在這時候,有人送信,呂學士回來了。

  呂頤浩見到了李綱,施禮之后,發現李綱又比之前瘦了好大一圈,身上的紫袍都顯得大了好多,空空晃晃的,看得他也是心中發酸。

  “李相公,都說軍前苦戰,可苦的也就是打仗的幾天,你們這些人啊,天天都在黃連水里泡著呢!”

  李綱努力擠出一個笑容,“無妨,好歹還能活著,倒是官家,臨陣殺敵,我聽說距離金賊不過百步,當真是在玩命!還有韓大王,興漢侯,還有你呂龍圖,又要料理軍務,又要鼓舞人心,撰寫邸報…當真是不容易啊!”

  呂頤浩苦笑:“都這個時候了,誰能容易…李相公,我這次回來,是帶著官家的旨意。”

  “官家什么意思?”李綱好奇道。

  “官家擔心金賊會調河北兵馬去河中府,如此一來,官家的勝算就不大了。”

  李綱一驚,“那,那要如何應對?增兵嗎?”

  “不!”呂頤浩道:“官家是想讓岳都統率領人馬,趁著金兵西進的時候,掀了金人大營,從河北發起反攻!”

  李綱吸了口氣,“果真要如此?”

  “嗯!”呂頤浩道:“岳飛雖然年輕,但忠勇可靠,他守衛兩三個月,牢牢擋住了金人,足見是社稷之臣。”

  李綱想了想,低聲道:“既然是官家旨意,自然是一切照辦。呂學士,是要政事堂下令,還是…”

  “我親自去,此事還請李相公暫時保密,不要泄露出來。”

  李綱點頭,“軍國大事,我曉得。”

  呂頤浩跟李綱交代完,轉身就去,竟然片刻不舍得停留,直接去見岳飛。

  而此刻的岳飛呢,卻也在軍營之中,召開會議。

  “都統,最近咱們的人發現撻懶這個老家伙,軍中動靜不小,人馬集結,似有發動攻擊的態勢,不可不防。”張俊沉聲道。

  坐在另一邊的劉子羽卻道:“我倒是覺得撻懶是在虛張聲勢,關中之戰后,金人只能把心思放在兩河之上,其中河北又是重中之重。我猜金人調兵,或許是為了圖謀宗相公的孤軍。”

  劉子羽扭頭道:“都統,宗老相公著實太不容易了,我覺得咱們不能無動于衷,應該出兵才是!”

  聽到了宗澤有危險,在場許多將領都站了起來,包括岳飛的幾個好兄弟。

  “都統,別忍著了,守了這么久,都成了王八了,該出去咬人了!”王貴大聲嚷嚷著。

  岳飛突然狠狠瞪了他一眼,嚇得王貴不敢說話了。

  岳飛沉著臉目光掃過每一個人,他微微嘆息,而是把劉子羽叫到了后面,只剩下兩個人。

  “宗老相公我是仰慕的,可咱們這一支兵馬,不光擔著河北的金人…倘若,倘若我們出動,兀術從京東方向再攻擊開封,又該怎么辦?”

  劉子羽眉頭微皺,“都統,你覺得劉锜擋不住?”

  “不是他擋得住,擋不住!”岳飛突然沙啞道:“開封可是朝廷所在,城中文武諸公,百萬商民百姓,大宋生死存亡所系,若是沒有確當辦法,我軍貿然出戰,到時候該是何等不堪設想!”

  劉子羽看著岳飛緊皺的眉頭,陷入了沉吟…天下安危,系于一人…親自領兵,不畏艱辛的趙官家;一身孤忠,決死北上的宗相公;熬干心血,苦撐大局的李首相;似乎還要包括這位年紀輕輕,就肩負重任,精忠報國的岳都統!

  這局勢怎么就這么難!

  到底該怎么辦?

  正在兩人相對無言之際,突然有人急報…呂龍圖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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