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合達,你來投靠俺這個草臺班子,怕是委屈了吧!這么多年了,你可都是西夏重臣啊!”
耶律大石語氣幽幽,低著頭啃著烤野雞,肥碩的胸肉,熱氣騰騰,尤其是填滿口腔之后,有著前所未有的滿足。
蕭合達老臉發紅,他躬身道:“陛下明鑒,當年臣隨著成安公主陪嫁西夏,歸附異國,也是先帝允許的,并非臣不忠大遼…如今公主和太子殿下都已經仙去,臣孤單無依,只能歸附故國,還望陛下收留!”
說完,蕭合達老老實實跪在了地上。
耶律大石呵呵兩聲,到底是沒繼續說什么,“起來吧!咱大遼落魄了,別說你這樣的文武全才,就算是尋常之人,只要心里頭還念著大遼,朕就要燒高香了。”
蕭合達諾諾答應,大石頓了頓,又道:“你跟我說實話,如今的西夏真的很糟糕?”耶律大石盯著蕭合達,語氣沉重道:“此事可關乎契丹興衰,你既不能夸大其詞,也不能拿虛言假語糊弄我!”
蕭合達察言觀色,發現大石格外認真,而從他的語氣中蕭合達聽出了一些東西,西夏還真是一塊肥肉啊!
“陛下,要我說李乾順真是老糊涂了,他無論如何,也不該下罪己詔的!”
耶律大石呵呵道:“不下罪己詔怎么辦?難道內禪皇位?”
“內禪?從何說起?”蕭合達大驚失色,耶律大石便將趙桓的那一番話,告訴了蕭合達,聽完之后,蕭合達目瞪口呆,下巴都掉了!
耶律大石將雞骨架扔到一邊,誠懇道:“你能說說,趙官家這手高明在哪里不?我到現在也沒想清楚,明明都是好話,都是肺腑之言,他也沒有動兵,怎么就不聲不響,把西夏鬧得天翻地覆!”
耶律大石一副虛心求知的模樣。
蕭合達思忖了片刻,舉起了兩個大拇指!
簡直高上了天!
“陛下,臣斗膽請教,您覺得李乾順君臨西夏,最大的依仗是什么?”
大石微微搖頭,蕭合達嘆道:“是他幾十年的帝王生涯啊!李乾順三歲登基,到了現在,差不多五十年了,其實他早些年也勵精圖治過,還打敗過宋軍伐夏。哪怕這幾年接連敗給了金人,又被曲端燒了興慶府,他的根基還在,人心尚存,只要他一意振作,還是能改變國勢的,畢竟西夏上下,還都愿意聽他的。”
大石皺眉頭,“既然如此,將罪己詔,勵精圖治,難道不對嗎?”
“錯了!大錯特錯了!”蕭合達苦笑道:“李乾順應該改錯,但不該認錯。他拿出本事,讓西夏有所起色之后,再下罪己詔也好。可他什么都沒做成,內外一團亂麻。在這個要命的時候,他下罪己詔,承認自己錯了,把幾十年積累的威望,折損大半。難怪橫山諸部敢跳出來,難怪宗室將領不滿,難怪朝中官吏肆無忌憚…”蕭合達像連珠炮一般,說了許多,最后嘆道:“西夏到底跟中原不一樣,大宋天子降下罪己詔,臣民百姓只會期待天子改過自新。可西夏下了罪己詔,那就是在腦門上寫我不行啊,下面人還不造反!”
蕭合達長嘆一聲,“也不知道大宋官家是不是有意的,要是他算到了這一步,那也太厲害了!”
耶律大石意味深長一笑,說不是處心積慮,他才不信呢!
沒用一兵一卒,就把西夏弄得這么慘,這手段已經逆天了。
而且最妙的是,反過頭去想,就算你認定趙桓坑人,也找不出什么把柄。他也沒玩陰謀詭計,對西夏狀況的分析,也算是中肯。
只不過他出的主意太驚悚了,他讓李乾順退位。
李乾順當然不想,但他也不免憂心忡忡,認為自己出了差錯。
既然這樣,下罪己詔就順理成章了。
敢情李乾順也善于中庸之道,你跟他直接講下罪己詔,他未必答應,可你告訴你,皇位不保了,他就覺得下罪己詔也還行!
五十年的老皇帝,讓趙桓給騙,給偷襲了!
能說什么好呢?
“蕭合達,你以為這大白高國會怎么樣?”
蕭合達無奈苦笑,“臣說不好,不過臣覺得西夏面對的亡國危機多了,黨項人還是有韌性的,總之不會亡國…臣倒是擔心,他們撐不下去,會徹底倒向金人!”
耶律大石微微一笑,“這也是我擔心的,你要多用點心,恢復大遼的希望就在這一次西夏大亂上了,無論如何,咱們都要撕下一塊肉!”
耶律大石重重一拍桌子,打定了主意…圖謀西夏,以此作為復興遼國的基地,最多跟大宋瓜分西夏,不能再少了!
相比起耶律大石君臣密謀,趙桓這邊人稍微多了一點,趙保忠笑得抬頭紋都消失了。
想當初李乾順解除他的兵權,一度險些要了他的老命,可誰能料到,如今西夏卻走到了亡國的邊緣,真是天道好輪回!
“官家妙計,李乾順降下罪己詔,人心盡失,西夏國內亂作一團。臣已經跟橫山諸部聯絡妥當,主要陛下派兵,他們必定配合,到時候吊民伐罪,滅亡西夏,就在眼前!”
趙保忠的這番話,讓呂頤浩和李邦彥都豎起耳朵,無比凝重。
尤其是呂頤浩!
西夏這個國家,跟大遼可不一樣。
遼國立國尚在大宋之前,雙方有來有往,在澶淵之盟之后,保持了百年太平,雖然彼此痛恨,但是還有那么一點敬畏。
可西夏卻是在仁宗朝建國稱帝,給了大宋盛世狠狠甩了一巴掌。
隨后雙方戰斗不息,多少大宋名臣都在西夏手里丟了面子,五路伐夏,四十多萬兵馬,灰飛煙滅。
哪怕是趙佶在位,都積極經略西北。
滅夏!
簡直是長久以來,大宋朝野的執念。
如果不是金國驟然崛起,說不定還真能讓大宋成功了。
如今大宋剛剛渡過滅國危局,尚在恢復之中,真的能滅掉西夏嗎?
“官家,臣想請旨出戰!”
曲端突然開口。
別管以前怎么看,自從火燒興慶府,又籌謀了關中大戰之后,曲端已經到了舉足輕重的高位,誰也不敢小瞧這個軍頭兒了。
“曲太尉,你打算如何進軍?”呂頤浩替趙桓發問。
曲端道:“我準備帶三萬兵馬,依舊從蕭關進攻,這條道路我熟,趁亂直取興慶府,替官家滅了西夏!替大宋雪恥!”
很難得,曲端今天態度誠懇,語氣平實,甚至連素日里的驕縱都無影無蹤…他當然不是轉性了,而是他真的想討下這個差事。
在趙桓手下,別的東西或許是虛的,但賞賜是真讓人眼紅。這還不只是高官厚祿那么簡單。
就拿吳玠來說,拼了老命,把腸子都流出來了,足足半個月,才勉強能夠下地行走…可他后悔嗎?
當然不后悔!
就在吳玠恢復一些之后,他首先去拜謝趙桓,隨后就迫不及待讓兄弟吳璘,去了黃陵,祭拜軒轅。
興漢侯,這可不是尋常的爵位,甚至給個王爵都不換。
興復華夏,血薦軒轅。
哪怕千百年之后,這也是天下最尊貴的爵位,他吳玠也必然成為后世傳頌不息的名將典范,區區生死,早就不算什么了。
曲端早就紅了眼睛,奈何錯過了就是錯過了,他怎么能不想謀個大功!
可問題是這種大功可遇不可求,或許這輩子都沒有這么好的機會了。
但是出乎他的預料,馬上就有了攻伐西夏的機會。
若是能滅了讓大宋切齒百年的仇敵,或許可以和吳玠相提并論吧!
“曲端,你覺得西夏可滅?”
“可滅!”曲端切齒咬牙,“官家,西夏百姓民生凋敝,李乾順等人奢侈享樂,腐朽萎靡,如今又人心盡失,此時不滅西夏,等待何時!”
趙桓沉吟道:“假如金人出兵,也要分一杯羹呢?”
“臣…臣愿分兵拒之!”
“那耶律大石呢?他可是想拿下西夏當做復國根據之地的!”
“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
好家伙,連趙匡的明言都搬上來了,可見態度之堅決。
趙桓眉頭微皺,這位官家向來決斷明快,干凈利落,可這一次他既沒有反對,也沒有贊成,只是讓大家再思量權衡。
趙桓屏退眾人之后,找了半天,才摸出一塊很名貴的玉佩,猶豫了再三,趙桓還是帶著玉牌,去見韓世忠了。
剛剛過去的大戰,不只是死了那么多將領,也不知是吳玠受傷嚴重,韓世忠先是鑿穿兩個萬戶,接著又連續沖陣,他的那匹最心愛的大黑馬都累死了,身上的傷又多了十幾處,脫下衣服,幾乎看不到一塊好肉。
“良臣,開封那邊傳來了消息,夫人給你添了個大胖小子,朕帶來一塊玉佩,算是賀禮。”
韓世忠連忙拜謝,趙桓按住了他。
“良臣,身體好點沒?還能不能戰?”
“能!”韓世忠呲著牙道:“臣一把鐵骨頭,早就好得差多了,官家只管說,要打誰?”
趙桓笑道:“西夏!”
“什么?”韓世忠一聽,驟然大驚,“官家,臣,臣以為萬萬不可有圖謀西夏之心!”
“為什么?”趙桓追問。
“因為只要進入西夏境內,我們就不是金人的對手!”韓世忠道:“關中能打贏金人,首先是天時,算準呢金人的動向,其次是地利,我們熟悉關中地形,又有京兆府等地輸送糧草輜重,最后是人和,這也是最重要的!官家請想,假如沒有關中百姓支持,我們如何能贏!天時地利人和,這三樣東西,一旦到了西夏境內,我們全都沒了。而且就算能僥幸得手,也要在西夏駐軍數萬,才能守住。假如金人趁機再攻關中,又該如何應付?”
韓世忠格外激動道:“官家,臣沒去御前,可臣也知道,趙保忠是為了復仇,曲端是為了立功,呂頤浩等人是為了雪恥…良機天賜,他們不愿意放棄,可讓臣說,最好是教訓一下西夏就好,若是西夏立刻亡國,不是大宋之福。”
趙桓默默聽著,嘴角含笑,他做不到無所不懂,但只要找到合適的人,也就是了。
三天之后,韓世忠統帥三萬御營中軍向蕭關進發。
在橫山另一面的韋州,黨項諸部首領見了晉王嵬名察哥。
雙方見面之后,還不待察哥責罵這些人,這幫首領就齊刷刷跪倒。
“晉王殿下,陛下失德,大白高國危在旦夕,唯有晉王繼承大統,大白高國才有一線生機!我等愿意擁戴晉王登基,請晉王殿下,以大白高國為重啊!”
察哥急眼了,“爾等要謀反嗎?”
“晉王殿下,不管你怎么說都好,我們已經讓人貼出告示,曉諭各處…從今往后,您就是一國之主了!”
察哥要瘋了,他是來安撫人心的,竟然沒有料到會是這么個結果。
“就憑你們,也想造反,癡心妄想!”察哥切齒道:“來人,把他們都抓起來,悉數處死!”
這位也撕破臉皮,不想猶豫了。
只不過諸部首領滿臉不屑,“晉王殿下,殺我們固然跟殺雞一般,可是請王爺去城頭看看吧!”
察哥還沒動,就有人來送信了。
城外突然多了成千上萬的騎兵…察哥大驚失色,急忙上城。
等他這一看,終于明白過來,外面悉數是黨項的年輕人,在前些時候,他們南下跟大宋一起作戰,痛擊金兵。
這這一次,他們又要扛起了討伐李乾順的大旗!
“國主失德,晉王登基!”
“國主失德,晉王登基!”
成千上萬,一起高呼,復又下馬跪倒,誠懇哀求。
察哥微張嘴巴,無言以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