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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血肉

  太原失守,這是呂頤浩萬萬不敢說出口的要命的事情,可只是他不說就行嗎?萬一金兵知道了,必定士氣大振。也就是說,這一場大戰,隨時有崩塌的可能。

  這已經不是泰山壓頂了,簡直到了生死存亡的時刻,如果此戰能贏,一切還好,甚至大宋還能占據上風,可如果輸了,河東,關中…全面潰敗,黃河以北,再也守不住了,第二次開封保衛戰,還能不能贏?

  呂頤浩不知道,他甚至想到了衣冠南渡,想到了中原淪喪,五胡亂華,百年丘墟,白骨千里,萬民哀鴻…

  這位龍圖閣大學士不寒而栗,他生怕一切全都完了,短短的瞬間,后背的冷汗就濕透了衣服額頭上滿是豆大的汗珠。

  李邦彥偷偷看了眼,頓時大感不妙,他沒有執掌機密,故此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但他也知道事情不妙,可問題是李邦彥真的不敢說,半點都不敢。

  因為此刻官家正在盯著戰場,如果讓官家分心,只會更糟。

  視線再落到趙桓身上,他的確沒有注意到兩位重臣的變化,趙桓在緊張地盯著戰場。雖然趙桓一再說,他不通軍務,可打了幾場大戰下來,趙桓的眼光還是有的。

  首先不得不說,吳玠絕對是將才,甚至是帥才,他排兵布陣,中規中矩,至今還沒出嚴重的失誤。

  無過就是大功!

  事實上這種決戰,是最難打的。

  大宋這邊心氣已經起來了,可軍中的問題還沒有解決好,而且長期以來,金人形成的積威,加上鐵騎優勢,始終壓著宋軍一頭。

  在這種情況下,能保證大局不失,還不是帥才嗎!

  畢竟每一個戰場的情況不同,解題的難度也不一樣,毫無疑問,吳玠接了一道最難的題,他現在至少能拿到八十分。

  而此刻吳玠已經率領著張中彥和李彥琪兩路兵馬,死死抵住了婁室。

  婁室重甲鐵騎宛如絞肉機,不斷消磨著吳玠的部下,而吳玠利用弓弩利斧,頑強狙擊,分毫不讓,已經戰到了最關鍵的時刻。

  何止是他們,其他的戰團也都是如此,目之所及,每個人都在玩命,都在尋找了突破。

  已經事實上從吳玠手里接過指揮權的趙桓,清楚意識到,需要一個突破,不管從哪里,只要能打開一道口子,接下來金兵就必然潰退。

  而湊巧的是,在趙桓手里,還真有這么一點御營兵馬…哪里是最好的選擇?

  是正面的婁室,還是從側翼出擊,掏金人的后路?

  最后,趙桓將目光落到了何薊和牛英負責的左翼。

  “吳元豐,你立刻率領一千甲士,給朕壓上去,把這個金人萬戶解決了!”

  吳元豐立刻點頭,幾乎沒有遲疑,就率領著一千甲士沖了出去…在趙桓身邊,除了兩位不通軍務的相公之外,還有曲端和李孝忠兩位大將,從保護官家安全的角度來講,分出最后的御營,當然是不行的。

  可從戰局來看,兩人都忍不住暗暗點頭。

  官家這一招夠狠!

  牛英跟何薊,他們對戰的是來自東路的赤盞暉萬戶…從一開始,他們就打得難解難分,作為一支步兵,能克制住鐵騎萬戶,不得不說,這已經是奇跡了。

  而且這倆人還越打越猛,他們將赤盞暉逼到了一條溝谷的前面,牛英親自領頭,幾次猛沖,試圖把赤盞暉趕到溝里,徹底擊潰。

  可赤盞暉也是金人宿將,而且是二太子借過來的,他可以死,但不能丟了二太子的臉。

  被逼得太狠了,赤盞暉竟然下令棄馬步戰,而且這家伙還把戰馬集中起來,點燃了馬尾,去沖宋軍。

  這種行為簡直是不可想象的,金人雖然不缺戰馬,但也絕對沒有奢侈到不把戰馬當回事,而且憑著赤盞暉的腦袋,又怎么想得出來?

  還真別說,自從三國演義連載之后,完顏宗望成了書迷,自然連帶著手下聽了不少雜七雜八的話本。

  想什么火牛陣一類的,赤盞暉還是聽過的。

  還真別說,他這么一用,效果還挺好,牛英險些被戰馬撞死,幸好手下士兵玩命把他救了…不過宋軍也不是吃素的,隨后就有人用突火槍,猛攻戰馬。

  兩邊還沒分出勝負,倒是馬兒倒下了一大片,還都是尸體焦黑,好不凄慘。

  就在他們僵持不下的時候,吳元豐帶著生力軍上來了,他從金人的東北方向,發起了攻擊…手持圓盾,裝備砍刀利斧的宋軍甲士,格外兇殘,他們奮勇向前沒有任何東西能夠阻擋他們。

  利斧所過,金人非死即傷。

  而宋軍則是仗著幾十斤鎧甲的防護,發足狂奔,將失去戰馬的金兵一個個撞倒…以為戰馬施展不開,用步兵就能贏我們?

  做夢去吧!

  論起步戰,我們是你的祖宗!

  這還真是金兵的疏漏,大家印象里,金人鐵騎無敵…事實上,由于金兵身體強健,吃苦耐勞,且普遍裝備重甲,在步戰的時候,甚至優勢更大。

  最初金人起兵,跟契丹打仗的時候,通常都是步兵破陣,騎兵在后面追殺,擴大戰果…

  按理說金人不管是步兵,還是騎兵,優勢都很明顯。

  可今天他們犯了大錯。

  經過嚴格訓練的御營甲士殘暴到了難以想象。

  這一千人迅速沖破層層金兵,以一種無敵的姿態,向前挺進…

  吳元豐大展神威,牛英跟何薊也不甘心視若。

  “殺!別讓老吳把功勞搶走了!”

  牛英大吼著向前沖,三個人如同三支利劍,直插赤盞暉的中軍…眼前這面前的士兵越來越少,宋軍步步逼近,哪怕赤盞暉還想玩命,手下的人也開始潰退,他們倉皇轉頭,狼狽奔跑。

  可沒跑幾十步,就是一道溝谷,金人無奈,只能跳下去,試圖爬過溝谷,逃出生天…可他們忘了,這是陜北啊!溝谷看起來不深,但由于多是黃土,下面十分破碎,而且還缺少攀握的地方,下去容易,上來卻難。

  當他們掙扎的時候,三支宋軍玩了命猛攻,將更多的金人驅趕到了溝谷里。

  這下子樂子可就大了,先下去的成了后下去的墊腳石,金人互相踩踏,彼此殘殺…看在牛英等人的眼睛里,大喜過望!

  “金狗,你們也有今天!”

  “殺!”

  “殺光他們!”

  這些宋軍甲士兜著屁股,猛殺,就連一些傷員都掙扎著上來,收割人頭。

  一道溝谷,至少埋葬了二百多金人生命。

  萬戶赤盞暉丟盔棄甲,好容易跑了過去,在看看身邊的人馬,他瞬間就殺了。

  整整一個萬戶,還在他身邊的,連一千人都不到…當然,其他人不是都死了,但毫無疑問,死亡絕對過半。

  這可怎么跟二太子交代啊!

  赤盞暉提著刀,幾次想抹脖子,不過他到底沒下去手。

  倒不是別的,如果是宗望督軍,打成這樣,他就認命了。可這是替西路軍作戰,還可以甩鍋粘罕和婁室!

  而且就算他不甩鍋,而是選擇自殺,粘罕就會放過他嗎?

  等甩,甩人可乎?

  為了不被當成背鍋將,赤盞暉含著淚跑了…

  這下子可不是敲著和李世輔那種反擊,而是整整一個金人萬戶,徹底崩潰。

  三位御營將領毫不客氣,甚至沒有休息,就直接向著金人的中軍殺過去,干掉粘罕,婁室不戰自潰!

  在這個瞬間,宋軍距離勝利是如此之近,幾乎是唾手可得。

  只不過就在何薊、牛英、吳元豐大踏步前進的時候,突然一個噩耗出來,御營右軍潰敗了…姚平仲在追殺金人過程中,突然遭到了埋伏,猝不及防之下,死傷慘重…這倒不是最要命的,御營右軍也有兩萬兵力,不可小覷。

  奈何姚平仲在戰敗之后,竟然失去了蹤影,全軍找不到他。

  就這樣,金人又一個萬戶空余了出來,反身投入到了戰斗當中,與此同時,被韓世忠沖散的兩個萬戶,也在蒲察胡盞的率領之下,追殺過來。

  剛剛逆轉的戰局,在瞬間就變得急轉直下。

  “攔住!老吳、老何,咱們就在溝外列陣,不能讓這些金狗殺過去!”

  牛英再度大吼,這個開封街頭的混混,竟然拿出了名將的作風,持盾提斧,橫住了金人的去路。

  “殺!”

  他奮力劈砍,每一次掄動斧頭,身體里的力氣都仿佛被抽空了似的,可人體就是這么奇妙,下一次揮動斧頭,依舊虎虎生風,牛英覺得自己完全超出了身體極限。

  其實何止是他,除了吳元豐剛剛上陣之外,其他人都殺了差不多一整天,早就精疲力盡,全靠著一口氣撐著。

  當然了,金人的狀態也好不到哪里去,若是生力軍,早就結束戰斗了。

  趙桓注意到了這邊情況,也得到了姚平仲失蹤的消息,頓時五官扭曲,趙桓怒了!因為胙城之戰的關系,趙桓給姚家父子面子,雖然他知道姚平仲不是那么可靠,但總不能毫不念舊情吧!

  而且這一次是把他放在了新寨方向,并不是主力,這家伙竟然還弄出了紕漏,著實可殺!

  “官家,讓臣去吧!”

  李孝忠突然站出來,“官家,御營右軍此刻還有不少兵馬,臣過去收攏人馬迅速殺過來,或許還能扭轉大局!”

  趙桓幾乎沒有遲疑,立刻點頭。

  李孝忠不光是他的近臣,而且在胙城一戰的時候,表現突出,在御營中很有聲望,他去收攏御營右軍,完全沒問題。

  只是有一點,李孝忠一走,趙桓身邊就剩下一個曲端了。

  這貨行嗎?

  “你家曲爺爺文武雙全!本來我想把大功送給吳玠,現在看起來,誅殺婁室,天下第一將,非我莫屬!”

  曲端瘋狂叫嚷,氣勢十足,只不過他心里有多虛,自己清楚…現在趙桓身邊只剩下他自己了。

  韓世忠帶走了三萬御營中軍,劉晏帶走了騎營,吳元豐分出一千親衛,李孝忠又帶走了三百人。

  此刻還在趙桓身邊的親衛,甚至不足兩千人,他曲端能保護住官家嗎?這貨的眼神不斷轉動,思索著辦法。

  此刻距離落日,已經沒有多少時間了。

  婁室的沖鋒大軍,被劉晏截掉了一半,前鋒也因為和吳玠的血戰,損失慘重,到了這一步,這家伙還有別的手段嗎?

  該退了吧!

  就在這時候,從婁室的身后,黃龍府萬戶的旗號之下,居然又出現了一千多人,此前他們只是隨著大軍前行,而這一刻卻仿佛利刃出鞘!

  合扎猛安!

  金軍中的王牌,黃龍府萬戶的精華,這些人之中,有一多半都跟阿骨打一起打過天下,屬于最強悍的力量。

  婁室一直留到了現在,就是要對趙桓進行最后致命一擊!

  滅宋之功,就在眼前!

  婁室也瘋狂了,他指揮人馬向兩邊分開,鐵騎突出,只是一個交鋒,張中彥就被裹挾其中,他只剩下幾十個護衛,而四面八方,全都是金兵刀斧兵器,張中彥發瘋大叫,發起絕望沖鋒,轉眼之間,被淹沒鐵騎之下。

  張中彥死!

  吳玠臉色鐵青,他沒有別的選擇,上!

  不久之前,吳玠就和婁室在延安府外,決戰過一次,那一次吳玠慘敗,幾乎丟了一條胳膊。

  而這一次更慘,才斗了幾下子,吳玠的小腹就被婁室兵器戳中,雖然有鎧甲,雖然吳玠努力躲開,但很不幸,腹部有東西涌出,幾乎在一剎那,吳玠就知道壞了。

  他沒法繼續和婁室拼命,只能先退到一邊,腹部劇烈的疼痛,讓吳玠黝黑的臉膛變得慘白…再戰下去,很可能肚子崩開,腸子涌出,就誰也救不了他了。

  到此為止了嗎?

  吳玠啊吳玠,你當興漢侯是那么好當的嗎?

  幾乎在一瞬間,吳玠便咬牙將身后的龍紋披風摘下來,這可是趙桓親手披在他身上的…吳玠扯下腹部的一片甲胄,他擔心鐵片會戳破腸子,隨后以最快的速度,用披風束住腰部,盡力系好,重新翻頭,又殺了回來!

  吳大對別人狠,對自己也不遑多讓。

  婁室,老子跟你拼了!

  而就在吳玠轉身的時候,他差點驚掉下巴,但婁室傷了吳玠之后,就迫不及待,殺向趙桓,這才給了吳玠喘息時間,沒有立刻喪命。

  可婁室千算萬算,沒有算到,他距離趙桓已經不遠了,簡直唾手可得的時候,從龍纛的兩旁,沖出了無數穿著老羊皮襖的刀客。

  原來在就在剛剛,曲端給營中下令,讓負責運送輜重糧草的青壯上來…按理說他們都是一群烏合之眾,連鎧甲都沒有的農民,放在戰場上,根本連水花都激不起來,誰也不會把他們算作戰力。

  可曲端就干了,而且這些青壯也好像潮水一般,無窮無盡,朝著婁室殺來。

  沒有遲疑,沒有畏懼…只有一往無前!

  “赳赳老秦,共赴國難,赳赳老秦,復我河山。血不流干,死不休戰…秦有銳士,誰與爭鋒!”

  蒼涼的戰歌想起,創造了漢唐盛世的關中豪杰,再一次擋住了金兵的無敵鐵騎…婁室已經能夠看清趙桓的面目,可咫尺天涯,在他的前面,擋著無數忠貞義士!

  血肉之軀,堅不可摧。眾志成城,勝過長城。

  這些人的出現,用自己的身軀填滿了空白,他們用兵器,用拳腳,用牙齒,用盡一切手段,攻擊金兵。他們就像是一團沉重的泥潭,死死拖住了金人的腳步!

  “殺!”

  趙桓在震驚中,舉起了手里的天子劍,呂頤浩,李邦彥,兩個文臣猙獰著亂抖兵器,曲端率領著甲士迎戰過來,帶著傷的吳玠大叫著殺回來…婁室寸步難進,這一次,到底是宋軍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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