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世忠的計劃簡單到了令人發指,沒有什么分兵合擊,也沒有什么奇謀妙策,甚至都沒打算修整恢復。
孔明燈放出去了,該給城里的消息送去了,剩下就是立刻出戰,一擊定勝負。
十足莽夫行徑,對吧?
可仔細一想,就會發現這里面的奧妙。
金人之所以沒法攻克太原,并不是他們的問題,而是在冷兵器條件下,守城一方,天然占據優勢。
太原的前身是晉陽,易守難攻之地,而且城池不大不小,只要里面兩三萬軍民同心同德,血戰到底。
想要攻克太原,就沒有那么容易。
事實也的確如此,金人無可奈何之下,只能在外圍弄了一圈土墻,然后用鹿角拒馬,封鎖道路,把太原城死死圍困住。
等城里面糧盡援絕,軍心崩潰,自然就唾手可得了。
發現沒有?
金人這么干,其實是暴露了自己的弱點。
他們臨時搭建的土墻,或許能阻擋城里人偷偷出來,但是卻擋不住外面兵馬攻擊。
而且金兵五六萬人,扣除損失,再扣除四處攻城略地,保護后方。他們能投入太原的兵力,恐怕不足四萬。
以四萬人分守四城,結果就是處處兵力不足,處處都是破綻。
當然,這個兵力不足,也是相對而言的。
放在以往,幾萬宋軍,讓幾千人追著屁股跑,弩手看不到賞錢,掉頭一哄而散…菜到了這種程度,就算金人滿身破綻,又能怎么樣?
一個沖鋒,全都給你滅了。
只不過眼下的宋軍,卻是不一樣了。
以戰斗力來看,宋軍依舊遠遠比不上金人,雙方差距非常大,畢竟兵源素質不是幾個月能解決的。
但是這些士兵到底是不怕金人了。
這就是冷兵器戰爭的首要第一條。
其次,剛剛斬殺活女,士氣高昂,人心可用。
再有金人兵力分散,趁著他們沒有調整部署,依舊以對付城里守軍為主,迅速出兵,從外面鑿開金人封鎖,解圍太原,勝算至少有七成!
趙桓思量清楚這些,不由得對韓世忠刮目相看。
這個家伙真有野獸一般的直覺,天賦歷練,智慧判斷,都處在一個巔峰,就算跟任何一個名將相比,都不遜色。
其實這還真不是尬吹,畢竟能在完顏構手下,都打出赫赫威名。換個稍微鐵血一點的皇帝,能提供更好的發揮舞臺,老韓還不上天啊!
“良臣,既然如此,你就調兵進攻吧!”
韓世忠繃著臉,認真道:“官家,還是先等等吧,到了拂曉時分,臣再出戰。”
趙桓略沉吟,隨即大笑,“好,朕從開封疾馳趕來,著實疲憊,救援太原,全看良臣的了。給朕找個帳篷,朕要休息。”
趙桓還真是說到做到,就在帥帳旁邊,要了個不起眼的帳篷,還討了半桶熱水,忍著痛,處理了大腿的傷口,半個時辰之后,就躺在了不大的小床上,蓋著小被子,發出了香甜連續,但不是很響亮的呼嚕。
這位官家的心還真不小。
你說趙桓做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嗎?
貌似也沒有,不過是放了幾千個孔明燈,拿下了范致虛,然后聽取匯報,同意了韓世忠的作戰計劃。
可就是如此簡單,卻立竿見影,產生了奇效。
軍中的隔閡奇跡般消失了,折家軍和御營聯合在一起,城里城外,都做好了準備。
韓世忠安簡單分派了任務,就打算去休息,戰前還能瞇一個時辰。
身為一個大將,如果不會利用零碎時間,恢復體力,要不了多久,人就會崩潰的。
可就在韓世忠剛剛準備躺下的時候,突然有人進了他的帳篷。
“你…你怎么來了?”
韓世忠驚訝地瞪大眼珠子,來人正是夫人梁紅玉。
這下子可把韓世忠嚇到了,梁紅玉是將門虎女,因為父祖犯了錯,才被貶為官妓,和韓世忠結緣。論起本事,梁紅玉上戰場綽綽有余。
過去她也跟隨丈夫出征,在軍營照顧起居,沒有什么不妥。
可問題是組建御營之后,趙桓一再要求軍紀,韓世忠哪敢帶頭違背?因此梁紅玉就只能在家待著。
如今她突然來到,老韓大驚失色。
“你這個婆娘,就這么忍不住,還敢喬裝改扮,混進軍營,你,你小心軍法!”
梁紅玉氣得翻白眼,叉著腰就罵:“潑韓五,你當自己是什么寶貝疙瘩兒?值得我大老遠看你?我可是官家加封的秦國夫人,這一次過來,也是配合運送藥材,協助救治傷員。”
說著梁紅玉將一塊金牌扔給了韓世忠,“瞧見沒有,這就是老娘的身份,怎么樣,還想拿軍法嚇唬我?”
韓世忠老臉通紅,誤會了,夫人氣了!
這可如何是好?
突然,韓世忠猛撲過來,死死攬住夫人雙肩,變了張討饒的面孔。
“咱,咱不說軍法,說家法,家法!”
下一秒韓世忠單手一順,抱起夫人,大步到了床邊…一個時辰之后,韓世忠邁著大步,神氣活現,出了帳篷,跨馬提刀,大吼出征。
可就在這時候,突然有人急報,折彥文降金了。
這個消息傳來,折可求在馬背上幾乎摔倒。
完了!
折家二百年的忠名,到底是毀在了這個小畜生的手里。
折可求太了解自己這個兒子了,生長于優渥環境中,不知道祖輩守業艱辛,也沒有上過戰場殺敵。
突然落到了金人手里,又如何指望他能扛得住金人壓力。
前面的那封勸降信,多半就跟這個小畜生有關系!
這個畜生降金,身為父親,自己又如何面對天下?
官家就在軍中,或許下一刻,他這個當爹的就要人頭落地。
折可求只覺得天昏地暗,徹底沒了希望。家人被俘虜,慘敗活女之手,兒子降敵…這幾件事,接連發生,全都壓在了他的肩頭。
幾乎一瞬間,就打垮了這位折家的掌舵人。
而大戰在即,折可求搖搖欲墜,這不是添亂嗎?
韓世忠正打算說話,突然有一個人憤然站出。
“叔父,十室之邑,必有忠信。我折氏生息繁衍,族人何止千百!縱然出現一個兩個不肖之徒,也沒有什么奇怪的。小侄愿意請戰領兵,帶領府州猛士,殺進太原,立功報國,讓天下人知道,折家自有好男!”
挺身而出之人名叫折彥質,也是折家軍一員,參與勤王,立了不少功勞。
他站出來,折可求稍微鎮定,卻又無言。
這時候韓世忠卻開口了,“金人陷了府州,你當如何?”
折彥質眉頭挑起,憤然道:“金人和末將有破家滅門之仇,國仇家恨,系于一身,除了和金賊血戰到底,斷頭折臂,還有什么好說的!”
韓世忠認真看了看他,微微點頭,“好,我就讓你率領三千人馬先登,能不能打破金人防線?”
折彥質用力一拍胸膛,“請韓相公放心,末將不勝不歸!”
說完這話,折彥質翻身上馬,手提長槍,招呼部下,迅速出戰。
派遣折家軍打前鋒,這樣劉锜遲疑,“臨時打亂部署,我怕不妥吧!”
韓世忠呵呵一笑,“無妨,活女沖擊之下,此人的三千部下,是折家軍當中,唯一沒有潰散的。他現在一股熱血,只能鼓舞,不能壓制。”
頓了頓,韓世忠又道:“老劉,我可跟你說,這小子要是殺出來,將來必定在你之上,你可別讓人超過了!”
劉锜咧嘴輕笑,滿不在乎。
姓韓的,你還是擔心自己吧!
官家只身到軍前,你丫的倒是有婆娘跟著,早晚治你一個欺君之罪!
他們說話之間,戰斗已經打響。
韓世忠和劉锜都急忙出營,占據有利地勢,觀察戰局…盡管韓世忠說金人筑城水平不行,漏洞百出,可真正打起來,也才知道,作為一個橫掃了大遼的第一軍事封建集團,哪怕最弱的一項,也可圈可點,不可等閑視之。
比如說金人的土墻,雖然是針對城里,但是在外面,居然也挖了一圈不淺的溝壑。
事實上他們是從兩邊挖土,堆到中間,這樣既節省了運土成本,又增強了防御能力,不得不說,又跟對手學了一招。
至于土墻,金人也極有章法,雖然堆得不高,但是放置了許多的鹿角拒馬,完全就是個刺猬。
在土墻后面,還有大柵,然后是金人營地帳篷。
聽到了戰斗號角,他們立刻沖出去,以弓箭御敵。
密密麻麻的箭雨,簡直讓人渾身起雞皮疙瘩兒。
韓世忠看得明白,哪怕是自己麾下,最精悍的士兵,怕也要付出不小的代價,把主攻的任務交給折彥質,未嘗不是韓世忠的私心。
說到底,老韓不是岳飛那種完人。
可接下來折彥質的操作,讓韓世忠眼珠子差點掉下來,這家伙厲害了!
就見在折彥質的軍中,出現了許多單人推的獨輪車,和兩人推的板車。無一例外,這些上面都裝著沙土。
有的車還裝有擋板,可以抵御弓箭。
推車的士兵玩了命,沖到壕溝前面,他們把車里沙土傾倒在壕溝里。很快就堆出一條通道,然后將推車直接扔在上面,后面的士兵踩著車板,就可以從容通過壕溝。
這還不打緊,金人不是準備了許多鹿角阻攔嗎?
你有鹿角,我有板車!
過了壕溝之后,士兵發足狂奔,以板車充當推土機,把鹿角掀開,清理出一條安全通道。
看距離差不多了,板車豎起,又成了最好的盾牌。
在盾牌后面,則是折家的弓弩手。
光看你們金人的弓箭逞兇,也該嘗嘗我們的勁弩了!
和金人漫天拋射不同,折家軍的弩箭更有針對性,通常幾十支對準一處,猛射露頭的金人,壓制住了金人弓箭手,后續甲士就快速撲上去。
站在遠處,就能看到,金人的土墻接連被突破,簡直成了馬蜂窩一般。
折字旗號,處處飄揚!
折彥質催動戰馬,踏著土墻,沖入了金人營地。
破了!
韓世忠大喜過望,立刻道:“成閔,解元,你們各自率領五千人上去,繼續擴大戰果,我要在太原城吃早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