范瓊是一個小兵出身,和韓世忠類似。
一個出身卑微的小人物,想在將門遍布,把持高位的西軍混出頭,最重要的就是兩件事,首先,要有本事,實打實的真本事,別人啃不下來的骨頭,你能啃下來,別人辦不成的事情,你能辦成。
其次,要夠狠!
會吵的孩子有奶吃,在一堆二代三代,甚至四代里面,想要出人頭地,就要夠狠,把自己變成了混不吝的刺頭兒,誰敢惹他,上去就是一口。
當然了,這不是說誰都亂咬,那是瘋狗。但是必須讓別人知道,你是不好惹的。
總而言之,范瓊不是飯桶。
他太清楚了,撒潑耍橫,踢到了鐵板,他現在就是一生懸命,生死一線!
但這并不意味著必死。
比如說安祿山就曾經偷羊讓幽州節度使給抓了,哪知道從此交了好運,一路飛黃騰達。
只要他表現夠好,還僥幸活下來,他就是天子賞識的人了,從此之后,直上青云,誰也攔不住!
“殺!”
范瓊一再怒吼,領著手下,一頭撞了上去。
兵馬幾乎崩潰的辛興宗如蒙大赦,連忙領著人馬退下來。分開之后,辛興宗瞧了瞧身后的隊伍,眼淚幾乎都下來了。
五千人馬,剩下的還不足三千,直接折損了一半。
好些跟著他爹的老部下,不是戰死,就是受傷,勢力銳減,這下子可虧大了!正在辛興宗叫苦不迭的時候,突然一騎飛至,來人正是姚平仲。
“太尉有令,辛興宗首戰大功,必有重賞,爾等立刻整飭兵馬,準備再戰!”
什么?
辛興宗鼻子都氣歪了,還要繼續打?
“姚平仲,你想看著我們全軍覆沒嗎?”
姚平仲哼了一聲,“對不起,我八成看不到了。”
“什么意思?”辛興宗不解。
姚平仲沖他哼了一聲,卻沒有說什么,而是一轉頭,向軍營前方飛馳而去,隨后就沖宋軍大營之中,出現了一條黃色土龍,向北滾去。
姚平仲就是這條土龍的龍頭!
辛興宗揉了揉眼睛,簡直不敢置信。
這是瘋了嗎?
姚平仲怎么也上了?
而且聽這小子的意思,還要拼命,這到底是為什么啊?
辛興宗傻了半晌,只能沖著部下怒吼道:“還愣著干什么,沒缺胳膊斷腿的,都給我打起精神,準備殺回去!”
范瓊一馬當先,他足足披了三層重甲,裹得像是坦克相仿,金人的冷箭絲毫傷不到他。沖進敵陣之后,手里的長刀揮舞,所過之處,鮮血飛濺,染紅衣甲。
這家伙就跟瘋魔附體,殺神重生。
金兵雖然厲害,卻也會疲勞。辛興宗付出了兩千多人的代價,金兵這邊,受傷,戰死的,也有四五百,活著的人,同樣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而且兵器弓箭都消耗嚴重,戰力大大打折。
范瓊一個沖鋒,險些將面前的金兵分成兩半。
就在這時候,姚平仲率眾上來了。
“老范,今天咱們倆聯手殺敵!”
范瓊蔑視了一眼。
“呸,想搶功勞?做夢!”范瓊沖著手下怒吼:“都給我打起精神,殺!”
這倆貨還較起勁兒了,同樣出戰的王淵此刻也被刺激到了。
這幫孫子都吃錯藥了嗎?
你們敢玩命,我也不能太廢物啊!
王淵招呼部下,也投入了戰斗。
這一下子宋軍就出現了近十倍的人數優勢,其實金兵也不是沒有遇到過這種兵力對比。但是卻從來沒有遇見過,這么敢玩命的宋軍!
“斡離不,不能等了,這已經不是一般的宋軍了,必須出重拳了!”阇母沉聲說道。
宗望沉著臉,宋軍的猛攻的確讓人詫異。
或許他們也意識到了問題所在吧!
不過差別不大了,婁室已經派了信使,最多半天時間,這位大金第一戰神就會趕來。
雖然在書信當中得知,婁室只帶了一個萬戶,不是他希望的三個萬戶,似乎差別也不是很大了。
趙桓!
你最大的錯誤,就是離開了開封,出了烏龜殼,你必死無疑!
“兀術,你帶著五個猛安,一萬兩千常勝軍上去,讓董才和韓常跟著你!”
兀術眼前一亮,急忙抱拳躬身,“放心吧,俺一定殺宋兵一個片甲不留!”
說完,就在阇母錯愕的眼神中,兀術翻身上馬,一騎突出。
阇母傻了,怎么是這小子,難道不是該我去嗎?
“斡離不!你不怕重蹈覆轍嗎?”
宗望還是一張笑瞇瞇的菩薩臉。
“兀術是我的弟弟,這么干似乎任人唯親。可他也是你的親侄子,是太祖的親兒子。我們這些人終究會老去的,兀術卻還年輕,把他磨礪出來,往后就有希望了。而且咱們倆壓陣,宋人玩不出花樣的。”
宗望頓了頓,“就算正面陷入僵持,你也可以率領本部萬戶,直取趙宋官家!”
阇母翻了翻眼皮,終究沒有說什么。
粘罕只派了婁室一個萬戶過來,宗望不停提攜自己的兄弟…歸結起來,都是一個原因,家大業大,人們的心思也就多了。
阿骨打死后,雖然依舊按照女真的部落舊制,讓吳乞買繼承了國主寶座。
但吳乞買幾乎擺不平任何一個山頭,尤其是阿骨打的諸子,都垂涎那張椅子呢!
可以這么說,只要宗望大破宋軍,甚至擒住了大宋天子,未來大金國主必定是他的,即便他上不去,也一定會落在阿骨打一系身上。
說女真漢化,似乎還不妥當,但是契丹化卻是實實在在的,畢竟契丹也是父死子繼的。
“是兀術!居然是兀術!”
趙桓身邊的劉锜發出了驚喜的低呼。
趙桓也忙看去,從金人大營方向,的確出現了許多兵馬,黃沙滾滾,殺氣騰騰。他還一時分辨不出來,來人到底是誰,但卻可以相信劉锜的判斷。
兀術!
手下敗將啊!
這事情就很有趣,同樣的金兵,如果是阇母,或者宗望領兵,大宋這邊一定是亞歷山大。
可偏偏來的是兀術,這就不一樣了。
牟駝崗一戰,御營到底是突破了兀術的防線。
聽說他領兵,將士們都不免摩拳擦掌,躍躍欲試。
如果說其他人能壓低宋軍兩成士氣,那么兀術卻能讓宋軍士氣增加兩成!基本上他的作用,就相當于大阪師團了。
“官家,讓我上去吧!”劉锜請戰,信心滿滿。
趙桓微微心動,不過他還是沒有直接下旨,而是把姚古叫過來。
“官家,劉統領還要保護官家,絕對不能出戰。不過要是官家舍得,老臣想討一千御營,隨同出戰!”
趙桓幾乎沒有遲疑,立刻點頭。
蘇大雷和陳立,兩個統領,率領著短斧甲士,跟在了姚古的身后。
姚古是知兵的人,這些御營或許稚嫩,但是人人披甲,戰意高昂,頗有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架勢。
其實說穿了,越是怕死,就越容易死。
辛興宗輸得很慘嗎?
的確很慘,差不多要五個宋軍才能交換一個金人。
但若是把這個比例放在宋金兩國實力對比上,簡直都能笑醒了。
歸根到底一句話,就是不能慫!
只要還活著,只要還在戰斗,正面肉搏血拼,損失總歸不會太懸殊。
這也是姚古的目的所在。
“官家,臣剛剛讓趙哲、馬忠、孫渥率領人馬上去,加上姚平仲、范瓊、王淵、辛興宗,合計人馬超過四萬,他們對面的金人在兩萬以內。”姚古頓了頓,“官家,如果他們擋不住,也就一切皆休,如果能頂住,老臣就親自領兵,直取金人大營!”
姚古又沉聲道:“臣,臣有罪,如果臣沒有猜錯,西路金兵或許已經南下增援,如果他們趕來,我軍必敗。老臣承蒙皇恩,唯有以死報國。還請李相公,吳相公,兩位種相公,能夠保護官家,返回京城,如此社稷尚存,姚古九泉之下,也可以稍微安心了。”
戰斗到了這份上,姚古終于意識到了最大的疏漏,他竟然沒有把西路金軍計算在內!
要知道金人固然沒法迅速攻克太原,但是他們大可以把太原圍起來,留一兩萬人監視也就夠了。
然后迅速南下,跟東路兵合力攻擊開封。
之所以沒這么干,或許是宗望覺得可以憑著東路軍對付開封的宋軍,又或者是東西兩路金兵,也有矛盾,沒法協力合作。
敢情西軍的毛病也傳染給了金人!
姚古都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羞愧了…
趙桓面色凝重,在他的手里,捏著一份京兆府來的密報,誠如姚古猜測的那樣,西路金軍南下了,而且隨時會出現在戰場上。
如果說之前是五五開,現在的勝算驟降到三成以下。
真的到了生死關頭了。
趙桓下意識看向了腳下的戰場…此刻兀術率領的金軍和常勝軍已經殺上來了,他們跟宋軍全面接戰。
平心而論,兀術的指揮無可挑剔。
他先是以精銳金兵,跟范瓊對沖。
硬碰硬之下,范瓊損失慘重,足有三百多士兵喪命,范瓊本人也挨了好幾箭,身上的披風全是窟窿。
不過好在范瓊沒有潰退,而是咬牙死戰。
兀術在重創范瓊之后,竟然掉頭撲向了姚平仲!
姚家騎兵,也算是西軍精華。
可是跟金人碰在一起,真的不行。
一瞬間陷入了苦戰,兀術狠狠沖鋒,試圖打穿宋軍。
姚平仲咬著牙,催促部下硬頂,這些人也知道老太尉和小太尉都盯著呢,無論如何也不能退!
大家伙玩了老命,總算是沒有被鑿穿,但是每時每刻,也都有人栽落戰馬,被踏成肉醬。
光是這樣也就罷了,兀術還讓董才和韓常,兩個人統帥常勝軍,從兩翼向中間橫掃。
這下子可就麻煩了。
后續趙哲,馬忠,孫渥諸軍,根本沒法上前,完全被截住了,只能陷入苦戰之中。
尤其是韓常!
這家伙是燕云漢人出身,先輩在遼軍為官,后來投降了金人,成了金軍當中,最兇悍的一條惡犬。
他每戰爭先,竟然比女真諸將還要頑強。
這家伙率眾殺來,以最快的速度,沖向了馬忠所部,他接連殺死了十幾名宋軍,居然距離馬忠不足三十步。
馬忠所部不過是臨時拼湊的勤王之師,被韓常嚇得紛紛后退。這家伙看準了機會,摘下強弓,對準了馬忠就是一箭。
馬忠一聲慘叫,箭透前胸,栽落戰馬!
“這樣的武藝,也敢來送死!”
韓常放聲大笑,收起強弓,提槍前沖,馬忠所部迅速潰退,近七千步卒,倉皇失措,有人甚至扔下了兵器…
最可怕的一幕即將出現,馬忠所部潰退,其他人也就會撐不住。而金人驅趕敗兵,就能直接突破宋軍大營!
趙桓無奈苦笑。
還奢望擊敗宗望,居然連兀術都對付不了。
難不成到了最后,小丑竟然是自己嗎?
就在趙桓無奈之時,突然有兩隊騎兵沖了出來,他們人數不多,但是勢頭卻非比尋常。
劉正彥和苗傅!
這兩人宛如兩個箭頭,狠狠插向韓常!
兩個人速度極快,猝不及防的常勝軍被斬落十幾人,韓常不得不放棄追趕,反過頭來對付他們。
馬忠所部終于穩定了勢頭,其中一個小兵竟然跳了出來。
“弟兄們,替馬統制報仇!”
說完之后,他轉身撲向了韓常,后面不少士兵臉色微紅,竟然也咬著牙,重新迎了上去。
寧死不退!
突然,在宋軍營中,鼓聲大作,一桿龍纛突兀飛揚,在土崗的最顯眼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