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近乎于流寇的水賊,戰斗力并不是需要擔心的問題,沒有十幾年的磨礪,這幫腳上帶泥,手里提著鋤頭的老百姓,真的沒幾個能打的,除非廂軍那種十足的飯桶,不然隨便拉一支兵馬,就能碾碎他們。
可問題是擊敗這幫人并不是終點,碾碎他們之后,殘存的勢力會散做滿天星,隨時隨地燃起燎原大火,波及的面越來越大,裹挾的人越來越多,最終他們的力量超出了朝廷承受的極限,國家軍力崩潰,山窮水盡,改朝換代。
所以像鐘相這種,還沒有發動的叛亂,并不難對付,只要不讓關鍵人物逃跑就行。
歷史上最失敗的例子恐怕就是元末的韓山童起義了,他們聚集了三千白蓮教眾舉事,結果消息走露,縣令調兵剿殺,就把韓山童俘虜殺掉,輕松無比。
可問題是韓山童手下有個最重要的助手劉福通,結果這位逃跑出去了,隨即掀起了反元的烈焰,到處紅巾,活活拖垮了大元朝。
在相當長時間里,朱重八都是順民,劉福通才是真正的抗元主力。
話說回來,鐘相務虛,類似韓山童,楊幺能戰,不下于劉福通,如果僅僅是抓了鐘相,而放跑了楊幺,后果甚至更可怕!
不過好在楊幺也被俘虜了,楊欽、黃佐,還有幾位頭領,押著他來見李孝忠。
李孝忠首先看到了黃佐的斷臂,立刻道:“黃將軍,你先去妥善處理傷口,論功行賞,一個御營中軍都虞侯,是少不了你的!”
黃佐慘白的臉,終于有了一絲血色,他道謝之后,晃著身軀下去了。
李孝忠又看了看其他人,也含笑道:“大家可以放心,我已經向張相公提議,將你們算作地方義士,從軍報國…稍后會把你們編入御營,就如同普通士兵一般,斷然不會有為難。”
楊欽、劉衡等人大喜,連連拜謝。
再有就是鐘相,此刻鐘子昂陪著老爹,雙膝跪在了李孝忠面前。
“統制在上,這就是罪人鐘相!”
李孝忠看了眼,鐘相四五十歲的樣子,保養還算不錯,可眼神之中,充滿了惶恐,渾身都在顫抖。
“哼!鐘相,你當真好大的狗膽!聚眾謀逆,還想當楚王,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看起來陽世之上已經容不下你了!”
“啊!”
鐘子昂驚呼,難不成承諾都是假的?他爹必死?
鐘相此刻竟然大慟,猛地撲向了鐘子昂,用盡了渾身力氣,掐住鐘子昂的脖子。
“小畜生,你害得我好慘啊!我要殺死你!”
鐘子昂失神之下,竟然被鐘相掐住,這位大圣爺是真的下了死手,掐的鐘子昂幾乎閉氣。
李孝忠看著,拿鼻子哼了一聲,“把他們分開!”
不用別人,楊欽等人一起動手,把鐘相拖到了一邊,這位大圣爺竟然如死狗一般,癱在地上,只剩下胸膛劇烈起伏。
李孝忠不屑道:“只敢對自己兒子下手,你要是敢跟我玩命,說不得我還敬重你三分,給你個痛快!沒出息的東西,殺了你臟了我的手。”
說著,李孝忠一甩袖子,一份度牒扔到了鐘相面前,“自己取個法名,填在上面吧!”
眾人都是一愣,隨即恍然大悟,原來是讓鐘相出家啊!
趙桓說不能把鐘相留在人世間,居然是這么個意思。
出了家,自然要放棄原來的名字,改用法號,而且出家人也號稱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也算符合趙桓的要求。
說到底,鐘相早就沉溺享受,不足為慮,留著他一條命,正好安撫洞庭湖的百姓,也免得麻煩。
還是那句話,在這個關頭,大宋朝是真的折騰不起了。
這種近乎大赦天下的做法,肯定難免后患…但不這樣能怎么辦?
離著中秋節沒幾天了,雖然還沒有得到消息,但是李孝忠敢確定,金人大軍已經開拔南下了。
殺鐘相嗎?
他的弟子怎么辦?
要知道眼前這些頭領,連洞庭湖的三分之一都不到,還有墮入牛馬的勢力,鐘相人頭落地的那一刻,這幫人就可以舉旗造反。
還是那句話,他們的戰力不可怕,但是這幫人無休無止,消耗著國力,卻是誰也受不了的。
還是那句話,時間太緊了。
必須招撫,而且還是徹徹底底招撫。
可有一個人,卻十分麻煩,那就是楊幺。
他可是最積極主張造反的,意志也最堅決。
幾乎不可能投降,八百里洞庭,還有那么多的水賊,必須要震懾人心,砍了楊幺的腦袋,最好不過了。
“殺吧!來吧!”
楊幺也早有準備,“收起你們那一套假仁假義,爺爺生來就是洞庭湖的人,和你們朝廷不是一路的,跟這幫沒骨頭的也不一樣!是想砍頭,還是扒皮,凌遲…你楊爺爺都受著!指望我投降朝廷,做夢!”
楊欽怒火中燒,忙躬身道:“統制,楊幺死性不改,他還傷了黃佐黃兄弟,殺了他吧!”
其他頭領也都咬牙切齒,要殺楊幺。
李孝忠俯視著楊幺,“大家都說你該死,你有什么話講?”
楊幺咧嘴輕笑,“我生而為人,死后做鬼。生生世世,我都在這洞庭湖,跟你們這些狗官斗到底!”
瘋了!
著實瘋了!
楊欽提著刀,橫在了楊幺的脖子上。
“統制,下令吧!”
李孝忠沉吟片刻,竟然主動過來,接過楊欽手里的刀,下一秒,把楊幺的繩索斬斷…看到這一幕,所有人都大驚失色,莫非說戲臺上經典的一幕就要出現了?
是納頭便拜,還是七擒七縱?
莫非李統制也要來這么一手?
可問題是那是戲啊!
楊幺這家伙是認死理的,想靠著小恩小惠,就讓他改變主意,那是不可能的。就算暫時投降了,沒準接下來還要反叛,李統制這是給自己找麻煩。
大家伙都傻傻看著李孝忠,想看他到底要怎么辦。
“楊幺,你跟我去一處所在,我想跟你聊聊。”
說著,李孝忠讓人準備了一駕馬車,拉著楊幺去了桃源山…
中秋,汴梁,皇宮,西瓜…摳門的趙官家居然舍得請客了,幾位宰執相公,還有樞密使韓世忠,以及呂頤浩、仁多保忠等近臣。
趙桓紅光滿面,心情大好。
張叔夜率先賀道:“官家大喜,李將軍降服楊幺,手段之高明,真是讓人嘆為觀止,依老臣來看,久后必為朝廷棟梁,當世少有的儒將帥才!”
張叔夜這么捧李孝忠,當然不是無緣無故的…根據接到的消息,李孝忠帶著楊幺去了桃源山,就坐在殘存的石墻前面,跟楊幺長談。
他們一共留在了山上三天,最后楊幺投降朝廷!
伴隨著楊幺投降,整個洞庭湖,大大小小,幾乎所有的水賊,都歸順了朝廷,光是亂七八糟的人馬加起來,就有七八萬之多,他們掌控的百姓,更是超過了三十萬。
不只是鐘相楊幺,困擾洞庭湖多少年的水賊,一掃而光,鄰近州府迎來了不曾設想的安寧祥和!
兵不血刃,就剿滅了巨匪。
而且要知道國人對于降服人心這一點有多看重?
諸葛亮為了讓孟獲心服口服,愣是來了七擒七縱。
一員大將,疆場廝殺,斬首過萬,也未必能震撼朝堂,就算有震動,也只是嘆一聲,這人不簡單。
可能降服人心,完全就上升到了哲學的層次了。
再也不是單純的武夫了。
過去大家伙都覺得韓世忠和岳飛,一個勇猛無敵,一個治軍嚴謹,算是帝國雙璧,可李孝忠的洞庭平叛,讓大家伙刮目相看,甚至有取代劉锜,成為軍中第三人的趨勢。
如果他在指揮幾場對金人的勝利,那完全可以稱得上武人表率了。
說了這么多,李孝忠怎么說服楊幺的?
他也沒干什么,就是給楊幺講故事,講石頭圍墻后面的塢堡…講北方人衣冠南渡,講中原淪陷,百年丘墟,講乞活軍,講后趙皇帝石虎的殘暴,講到了冉魏興衰…
自始至終,楊幺只是蹙著眉頭,默默聽著,到了最后,他呵呵一笑。
“李統制,你說這些,與俺楊幺何干?”
李孝忠道:“楊兄不懼生死,心中定有驚雷。我想你拯救蒼生,免于五胡亂華之禍!”
楊幺哂笑,“李統制,你未免也太高看楊某了吧?我可沒有那么大的本事!”
“你是沒有,但我們有!”李孝忠笑容可掬道:“楊兄,我知道你怨恨朝廷官吏,可你也要給官家一點時間,給我們一點時間啊!”
楊幺依舊冷笑,“都是一丘之貉,又有什么好說的!”
“不!”李孝忠搖頭,將一份邸報放在了楊幺面前,認真道:“楊兄,現在岳太尉已經在胙城一帶給從軍將士授田,官家親自降旨,這些田地永遠屬于士兵,誰也拿不走!楊兄,我這次來荊湖,除了跟你講大義之外,還有一件事,就是給洞庭湖的百姓授田,給你部下土地,我說到做到,絕沒有半句話虛言!”
楊幺認真看著李孝忠半晌,突然嘴角抽動,破口大罵,“你既然能授田,又何必講那么多廢話?”
“你愿意降?”李孝忠驚喜道。
“不降還能怎么辦!我舉事也不過是想人人有田種,你這個人,真是抓不住重點。”
李孝忠摸了摸鼻子,失笑道:“楊兄可以留著講給其他弟兄們,也好顯得有學問。”
楊幺怪眼圓翻,一副氣鼓鼓的模樣,可他心里也清楚,李孝忠說服他了,天下一體,妄想保護一方安全,那是扯淡!
而且他覺得官府很差,老百姓怎么都吃虧,金人來不來都無所謂…可五胡亂華,血淋淋的事實告訴楊幺。
朝廷或許敲骨吸髓,這是個形容詞,而是一旦金人南下,或許就會變成動詞,物理意義上的敲骨吸髓!
不要以為現在很糟糕,當秩序崩潰,天塌地陷的時候,還要更深的地獄等著所有人。
朝廷終歸還是會比金人有些良心的,楊幺到底低頭了。
這條漢子沒有像歷史一樣,死在岳飛的手里,他協助李孝忠招撫洞庭湖水賊,然后被編入了御營中軍。
整個洞庭湖,一共挑選出一萬八千名將士。
楊幺、黃佐、楊欽、劉衡…所有的這些漢子,悉數開赴應天(商丘),接受進一步整訓,如果時間來得及,或者戰事太緊張,他們就有可能,投入到接下來的抗金大戰中…
中秋宴會結束,趙桓向大家宣布,必定要重用李孝忠,隨后他留下了韓世忠。
“良臣,尊夫人快生產了吧?”
韓世忠咧嘴,喜滋滋道:“還有一個月,不過人都說一定是個帶把兒的!”
趙桓笑道:“朕要提前恭喜良臣,對了,朕這里有一份東西給你。”
說著,趙桓將一個紙包遞給了韓世忠,隨口道:“這是和西夏貿易的抽成,朕記得當初和你說過,你想要錢,朕給你,要多少朕都給你。這里是十萬緡,算是朕給干兒子的紅包,你就收著吧!”
韓世忠瞪大眼睛,咽了口吐沫,“官家,您,你什么意思啊?俺可不是…”
趙桓氣得笑了,他懟了韓世忠一拳頭,“你個潑皮,想什么呢!我說你的兒子,讓他給朕當干兒子,行不?”
“行!當然行了!”韓世忠急忙點頭,不過他又遲疑了,“官家,其實要讓臣說,您也該多填幾個妃子,然后多生幾個皇子公主。到時候咱們君臣結親家,可比干親實在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