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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4章 兩個天子

  見到了仁多保忠,整個情形就清楚了。

  曲端選擇了一個西夏最空虛的時候,以一種最迅捷的方式,狠掏了西夏一口。又在即將陷入重圍之時,碰到了一條野心勃勃的老狐貍。

  仁多保忠并不是尋常的西夏臣子,他在三四十年前,就已經執掌兵權,背后是一個龐大的橫山部落。

  雖然被李乾順解除兵權,但他在部落中的地位卻絲毫不減,有他大開方便之門,曲端就算想死也死不了。

  總體上來說,本應該是鐵血苦戰,甚至捐軀殉國的戲碼,唱了個虎頭蛇尾,失去了鐵血忠魂的味道。

  畢竟曲端全須全尾兒,這要是丟個眼珠子,斷條胳膊,滿身插著弓箭回來,就有那味兒了。

  趙桓還挺遺憾的!

  “聽楊老太尉說,你早就有心歸附大宋。”

  仁多保忠用力頷首,“不敢隱瞞官家,罪人和國主不和,又以為國主一心投靠契丹,引狼入室,非是明君之相,故此早就有了投靠大宋之心。”

  “那為何又沒有投靠?”趙桓似笑非笑,“是不是覺得大宋這邊的,還不如你們國主啊?”

  仁多保忠瞬間變色,瞠目結舌。趙佶輕佻,人盡皆知,可問題是不該趙桓說啊,你這么說,讓我怎么回答?

  趙桓笑了,“朕向來主張開誠布公,貴國主佞佛,我們那位崇道,又都喜歡大興土木,聽說你們建了不少佛寺,我們這邊也有收集天下奇石的艮岳,只不過讓朕給拆了,石頭都拿去守城了。”

  仁多保忠連忙躬身,贊道:“官家圣睿,非是西夏國主能比,罪人愿意全族歸附,還請官家收留!”

  說完這話,仁多保忠雙膝跪地,匍匐面前。

  趙桓審視此老,半晌突然笑道:“楊老太尉,你還不把人攙扶起來。”

  楊惟忠連忙把仁多保忠拉起來,老頭擦著眼淚,斷斷續續道:“罪人年過花甲,才得遇明主,只求官家天恩浩蕩,能讓罪人一族有個棲身之所,罪人便心滿意足了。”

  趙桓笑道:“各為其主,過去的事情朕不會追究的,你幫著曲端安然返回,這就是大功一件。至于你的族人,只要真心歸附大宋,朕又豈會虧待!”

  仁多保忠又連忙施禮,一再拜謝。

  其實戲碼唱到了現在,已經差不多了,接下來就是封官安頓,最多推衣解食,畢竟劉皇叔的程度也就這樣了。

  可趙桓卻沒有急著搞籠絡人心的事情,反而問道:“您年高有德,面對當下三國局面,必有高論,朕洗耳恭聽。”

  仁多保忠吸了口氣,趙官家沒關心西夏的事情,反而問到了大局,不得不說,這位官家的格局還是有的。

  仁多保忠思忖再三,終于緩緩道:“金人勢大,以官家之英武,只怕也難以迅速克敵制勝,恢復故土,不過假日時日,大宋必勝!”

  趙桓呵呵一笑,反詰道:“怎么?你這么有信心?”

  仁多保忠忙道:“非是溜須拍馬,胡言亂語。實在是金兵初銳,戰無不克,不到十年,便席卷契丹,橫行天下。可打江山容易,守江山難。追隨完顏阿骨打起兵的老人漸漸老去,而年輕一代不知道創業艱辛,也吃不得苦頭兒,如今占據燕云之后,更是大肆圈地,奢侈享樂,不須數年,等待老人盡去,年輕一代頂不上來,金國必然衰敗。”

  說到這里,仁多保忠抬起頭,直視趙桓,昂然道:“反觀大宋天子,未及而立之年,雄才偉略,不辭辛勞。節儉克己,提拔賢才。樞密使韓世忠還不到四十歲,其余劉锜、岳飛、劉晏諸將,更是年輕。便是這次襲擊興慶府的曲端,也僅僅是不惑之年。猛將強兵云集,只要再過幾年,此消彼長,大宋必勝!”

  “至于西夏國主,他貪圖小利,和金人沆瀣一氣。金兵欲西夏進兵大宋,為他們火中取栗,順從金人,只是消耗西夏丁壯百姓,半點好處也沒有,結怨大宋,他年金國滅亡之時,便是西夏覆滅之日。罪人不忍全族屠戮,故此,故此才投降大宋,還請官家明鑒!”

  趙桓仔細聽著,這老頭從年齡入手,分析雙方的此消彼長,倒也符合他的情況,畢竟此老見識了太多的風雨,多少叱咤一時的人物,都難保雨打風吹去。

  如今他選擇投靠大宋,說不得也是自己銳意抗金的結果。

  原來自己這只蝴蝶煽動的風都刮到了西夏…趙桓還挺樂的。

  一想到這里,他就拉著仁多保忠坐下,突然發現了桌上的粽子,趙桓一拍腦門,“朕都給忘了,快讓下面熱一熱。”

  仁多保忠忙搖頭,“官家太客氣,要是真的恩賞罪人,就把那個給罪人吧!”

  他伸手指了指放在趙桓面前,已經扒開的粽子。

  趙桓愣了片刻,含笑拿起來,遞給了仁多保忠。

  此老雙手顫抖,接了過來,三口兩口吞到了肚子里。

  “罪人,謝官家賜食,謝官家厚恩!”

  趙桓一笑,“你不必多想什么,更不是什么罪人,朕之所以沒有直接封官,是有一個重要的事情,要交給你辦!”

  仁多保忠忙磕頭道:“請官家吩咐,臣…臣萬死不辭!”

  趙桓伏身,湊到仁多保忠的耳邊,笑呵呵道:“朕想讓你去見李乾順!”

  “啊!”

  仁多保忠一聲低呼,他覺出失態,可又不能不驚,見李乾順?這不是找死嗎?

  如果說之前李乾順恨曲端,現在仁多保忠投靠大宋,放了曲端,再見面李乾順能把他給吃了!趙官家到底是什么意思?莫非他厭惡投降二臣,想要借刀殺人?

  難不成自己一輩子算計,到了最后,居然把自己搭進去了?

  仁多保忠傻傻看著趙桓,就連楊惟忠都感到了詫異,這老猴子主動投降,他可是對付西夏的一張好牌,官家怎么會主動還給西夏?

  趙桓笑了笑,“都不用吃驚,容朕把話說完了。放在仁多愛卿說的有理,朕也是這么看。只要給大宋足夠的時間,必定能平定女真。可問題是金人不愿意給朕,現在是端午,朕還能在這里吃粽子,到了中秋,有沒有賞月的心思,就不好說了。大戰臨頭,朕不敢有半分松懈。”

  趙桓猛然目視仁多保忠,“朕讓你去見李乾順,把朕的意思告訴他,好好規勸,讓他跟朕聯手,一起抗金。朕知道我們之間有百年冤仇,尸山血海,難以化解。可我們畢竟相處百年,還能勉強共存,若是金人得勢,我們的下場都會十分凄慘。”

  “契丹前車之鑒,大宋就是一時糊涂,跟人家簽了海上之盟,結果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西夏和金國勾結,只怕也是同樣下場。”

  仁多保忠微微點頭,“臣,臣會把這個道理說清楚的。”他嘴上說著,可心里沒有半點把握,反而是拔涼拔涼的那種。

  道理誰都會說,其實同樣的道理,秦檜說得更加詳細。

  可為什么不行?

  說到底,決定這個世道的還是力和利,而不是道與德。

  尤其國家之間,更是如此。

  你趙官家都知道下一次金人南下,你會非常艱難,西夏如何不知?

  別跟我說什么長遠,我只想挨過今天。

  不出意外,此去的下場會非常凄慘,甚至見不到李乾順,就被殺了頭。

  該責怪趙桓無情嗎?

  貌似也不對。

  他作為趙宋的皇帝,拿一個投降老賊的性命,換來一絲和西夏結盟的可能,這個生意太劃算了!

  或許趙桓就是要把自己的腦袋送給李乾順,給他一個臺階!

  好狠的心腸!

  好歹毒的一個人啊!

  仁多保忠萬萬沒有料到,竟然是這么個結果。

  幾乎在一瞬間,他仿佛被抽空了精氣神,只剩下一張老皮裹著一堆白骨,緩緩轉身,凄然苦笑,他真想抽自己兩個嘴巴子,這雙眼白長了!

  老頭踉蹌著走出了三步,突然趙桓又道:“等一等。”

  這位官家起身,快步走到了仁多保忠的面前,“朕也是糊涂了,讓你這樣空口白牙回去,李乾順又豈能放過你!也罷,朕給你一樣東西吧!”

  說著,趙桓一伸手,把自己頭上的展腳幞頭摘下,遞給了仁多保忠。

  仁多保忠都傻了,這又是什么套路啊?

  他傻傻不敢接。

  趙桓一把塞給了他,“一個帽子而已,沒什么了不起的。你拿著交給李乾順,你就跟他講,朕在橫山等著他。他當了一輩子國主,如果他愿意來見朕,就戴著這個展腳幞頭來。”

  仁多保忠深吸口氣,吃驚地看著趙桓,都不知道說什么好了!

  “都說天無二日,國無二主,可我大宋幾時真的大一統過!契丹在日,便是南北兩個天子,如今金國吞并契丹,就算大宋自欺欺人,不稱呼人家是皇帝,可百年之后,史冊上還是要尊為大金天子。既然如此,大白高國怎么就不能有個天子!”

  趙桓笑道:“仁多愛卿,你再跟李乾順講,朕不會糾結兩國地位,什么名分大義,都是扯淡!只要他愿意結盟,愿意真心合作,我大宋愿意和他平起平坐,同為天子!”

  仁多保忠都聽傻了,徹徹底底傻了。

  大宋和西夏這么多年,到底打個什么勁兒啊?

  黨項人在西北割據的歷史,比大宋立國還要長,期間斷斷續續,征戰不斷…直到李元昊立國號為“夏”,建國稱帝,徹底和大宋撕破了臉皮。

  到了這一步,誰也沒有退路,雙方死磕多年,大宋接連戰敗,損失慘重,而西夏因為國小力弱,也支持不住,最終李元昊以“夏國主”名義,向大宋稱臣,換取歲幣,可以說大宋保住了面子,而李元昊得到了里子。

  雖說吧,名分這東西挺虛的,但在歷代都有著無與倫比的地位,甚至要為此伏尸百萬,血流千里。

  很可以笑嗎?

  但縱觀整個世界,還有更多荒唐的戰爭,甚至為了個足球都能打起來了,又怎么說呢?

  中原皇帝,那可是天上人,怎么能同意夏國主升格成天子,這是要出大事的!

  “仁多愛卿,朕親自來橫山,就是存了這個心思,不然滿朝諸公具在,朕想做也做不成了。你趕快動身,把生米煮成熟飯,誰也沒法反對了。”

  從大悲到大喜,仁多保忠瞬間滿血復活,眼珠子冒光,對趙桓簡直刮目相看!

  為了抗金,不擇手段,什么都舍得出去!

  這才是真正的雄主!

  誰能想到,文弱迂腐的大宋,居然冒出了這么個不按規矩出牌的東西?

  仁多保忠再也沒有埋怨,相反,他信心百倍,小心翼翼,包好了趙桓的幞頭,背在身上,而后沖著趙桓跪倒拜別。

  “臣垂暮之年,能歸附官家,成為大宋之臣,真是三生有幸,祖宗積德,臣必不負使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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