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千個孔明燈,加起來還用不了一百貫錢,可京城百萬人的心,就被連在了一起。緬懷逝者,鼓勵生者。開封氣象,煥然一新。
趙官家的手段是越來越厲害了,而在這個風雨飄搖的時候,天子越強悍,就越能獲得支持,很多過去想都不敢想的事情,卻是可以觸碰了。
趙桓把幾位主要的宰執相公叫到了文德殿,天還沒亮,忙活了一夜,大家伙肚子都餓了。趙桓讓下面準備了羊肉粥和小菜。
“別怪朕摳門,已經交代了,往后宮里的用度都要削減,朕一頓只要一菜一飯即可。御膳房只負責宮中食物,朕讓朱拱之在福寧殿旁準備給小灶臺就是了。”趙桓笑呵呵說著,端著粥碗,喝了幾口,空虛的腹中升起熱氣,好不爽利。
他抬頭看去,卻發現幾位宰執相公,沒一個人動,包括李綱在內,都面色凝重。
趙桓輕嘆道:“朕知道朝廷規矩大,也知道這樣做省不了幾個錢,可金人大軍就在城外十里駐扎,連續攻擊開封,讓朕還守著原來的規矩體面,朕,朕不是沒心沒肺的人,朕干不出來啊!不光是朕,所有人都裁撤,衣食住行,能省則省,積少成多,也算是朕的一點心意。”
趙桓語氣誠摯,入情入理,李綱繃著臉,心中苦澀,他也覺得宮里節省一些很好,但是省到連體面都沒了,就過分了。
李邦彥想開口,又不知道該勸阻,還是該鼓勵,只能鼓著腮幫,干瞪眼,沒注意。
出人預料,升任平章軍國重事的白時中開口了。
“官家裁減宮中用度,此乃良政,節約開支,也是仁心愛民之舉。老臣知道,官家原本只有皇后一人,皇子公主各一人,登基之后,別說廣納美女,就連后宮都沒有去過…官家不容易啊!”
白時中嘆道:“當下宮中開銷,其實多數落在了太上皇身上,太上皇妃子眾多,子嗣興旺,多達幾十人。如果算上下面伺候的人,只怕要過萬人。如今太上皇避居龍德宮,我看不如這樣,就讓這些人都遷居龍德宮,跟太上皇在一起,夫妻父子團圓,共享天倫之樂。”
白時中又道:“這對太上皇也是好事情,奈何官家仁孝,一些宵小之徒,會胡言亂語,說官家苛待長輩,欺凌兄弟姐妹,君辱臣死,務必要禁絕浮言。因此我愿意帶頭上書,把事情落實下來!”
又要朝太上皇下手了!
雖說趙佶可惡,但這么欺負他,真的好嗎?
而且白時中你這個臭不要臉的,怎么能搶先說出來啊?
“官家!”李邦彥迫不及待開口了,作為欺負太上皇的老手,李邦彥輕車熟路,“官家,我朝以往并沒有供養太上皇的成規,臣愿意牽頭擬定一份,確保太上皇后妃不失禮儀,供奉不減,樂享天倫,以示官家孝心。”
兩大宰執爭相表態,趙桓頷首,“你們有心了,裁減宮中人員用度,增加龍德宮供奉,這兩件事要同時做,都要做好,做穩妥,明白嗎?”
“明白!”
李邦彥和白時中一起答應,作為幾十年的老官僚,這點小事情還辦不好,那就真的該死了。
宮里的用度裁減下來了,但是龍德宮那邊卻不會漲上去,甚至還要想辦法削減下去!
怎么?
不滿意啊?
不滿意找太上皇啊!
畢竟宮里的處境再差,對普通老百姓來說,那也是天堂了。更何況還可以安排一些后妃跟兒子居住嗎!
比如像趙構的媽,大可以送去康王府。
對了,還可以削減親王府開支,供應龍德宮,讓兒子孝養老爹,天經地義啊!
很顯然,一旦文官不打算做人了,那是什么事情都能干得出來,而且還是冠冕堂皇那種!
趙桓也不是存心欺負趙佶,而是這筆開支必須節省下來!
“招兵整軍,這是早就定下的事情,招兵這一項做得很好,但整軍卻是遲遲沒有效果。除了韓世忠的一隊御前騎兵之外,其余都沒有定下來。朕打算趁著剛剛擊敗金人,抓緊時間整頓兵馬,提升戰力,迎接更殘酷的戰斗,”
趙桓看了看幾位重臣,又語重心長道:“原本三衙禁軍已經崩壞,不堪使用,朕打算成立御營司,統御所有兵馬,以應付金人,諸位卿家以為如何?”
涉及到了軍制,樞密使耿南仲,同知樞密院事吳敏沒法裝傻了。
耿南仲是趙桓的舊臣,別說設立御營司,就算再困難十倍,他也不會反對,可吳敏卻沒法輕易答應。
“好讓官家得知,雖說三衙早非國初之時,尤其是燕山府之敗,已經名存實亡。但是我大宋禁軍并非都駐扎京師,此前一部分屯扎河北,防御契丹,一部分屯扎陜西,抵御西夏,如今河北禁軍星落云散,大可以整頓重編。但是西軍尚在,而且已經受命進京勤王。”
吳敏探身道:“官家,如果這時候廢了三衙,是不是讓這些禁軍都成了西軍將領的私兵?雖說這些年來,兵歸將有,局勢越發失控,但去了三衙這一道羈絆,終歸是有后患的。”
趙桓低垂著頭,耐心聽著,還微微頷首,吳敏受到了鼓舞,繼續道:“官家,還有第二件事,此時成立御營司,必定以韓世忠,劉锜等人為將。臣,臣相信韓將軍的忠勇,可問題是他畢竟資歷淺薄,如今驟然升到高位,讓原本的西軍將領怎么看?總不能讓種老將軍在韓世忠之下吧?”
吳敏沉吟道:“臣知道禁軍不堪用,也知整軍迫在眉睫,可臣以為,越是如此,就越是不能唐突,若是出了差錯,只怕連現在的局面都沒法維持了,還請官家明鑒!”
吳敏說完,雙膝跪倒,匍匐地上。
趙桓聽完吳敏的話,竟然起身,把他攙扶起來。
“吳相公,去年臘月的時候,太上皇要任命你擔任門下侍郎,輔佐朕,你拒絕了?”
吳敏惶恐,忙道:“官家,臣之本意,還是希望太上皇能留在京城,安定人心。而太上皇一定要走,擢黜大權,自然應該交給官家,豈能提前安排好宰執重臣,架空天子,遙控朝局,臣以為萬萬不妥!”不知不覺間,又把黑鍋甩給了趙佶…
趙桓心中暗道識趣,頻頻頷首,轉身對幾位宰執欣然道:“吳相公老誠謀國,金玉之言,朕采納了他的建議,三衙不可廢,西軍更是朝廷干城,社稷支柱,豈能屈居人下?但是戰局如火,京中也不可一片散沙。朕決定成立親征御營司,臨時替朕執掌軍權,應對眼前局面。”趙桓笑著對吳敏道:“這樣總不會有差錯吧?”
吳敏咧嘴,咱都是成年人,就別玩朝三暮四的把戲了。
親征兩個字隨時可以去掉,臨時也能變成永久,說到底,官家是要動軍制了。
是三衙好,還是御營司強,這已經不是問題的關鍵,真正的關鍵只有一個,那就是官家有權力改動自后周以來,延續至今的軍制格局。
在此之前,禁軍將領的安排,軍權授予,雖然也是皇帝說了算,但總歸是在老祖宗的框架之內做道場。
可一旦設立御營司,一切都是趙桓說了算,將領權力大小,人馬編制安排,糧餉軍械供應…這一整套體制,都要聽趙桓的,真正乾綱獨斷!
甚至樞密院和兵部的權柄,也會因此改寫…
“臣,臣以為官家安排,極為妥當!”吳敏后背冷汗濕透。
趙桓大笑,“吳相公熟悉軍務,整個親征行營使,非你莫屬!”
吳敏慌忙磕頭謝恩,卻不敢有任何得意之色,他躬著身體,諫言道:“臣斗膽保舉種師道老將軍為副使,總攬勤王之師,還望官家恩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