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家,我軍昨夜擊退金人,此輩無恥,居然讓親王宰執前去見面,若是聽從了他們的意見,便是低了一頭,失了威風。臣以為,萬萬不能答應!”李綱態度堅決,昨夜的一戰,雖然應付得很不妥當,但卻也給了他足夠的自信。
金人瞧不起大宋,他還看不起金賊呢!
趙桓微微頷首,但是目光卻落在了那一柄匕首上面,身為見風使舵第一人,李邦彥自然明白官家的心思,便急忙探身道:“金人用心歹毒,自不必說。可何老將軍乃是公認的抗金英雄,他的遺體尚在金人手中,若是不能迎回,必然讓將士寒心,倘若金賊做出一些過分的舉動,我們太對不起老英雄了。”
李綱眉頭緊皺,突然道:“李少宰,別忘了城頭還掛著郭藥師的人頭,大可以用郭藥師的人頭,去交換何灌的遺體,如此豈不是兩全其美?”
李邦彥一聽,連連搖頭,“李相公啊,你把事情想簡單了,郭藥師不過是三姓家奴,投降的丑類,拿他的頭顱還何老將軍,豈不是貶低何老將軍的身份?更何況我們主動提出交換,也未必能痛快交換,少不得讓金人勒索一番,得不償失啊!”
李綱陷入了沉吟,他的性格本就不適合這么細致的計算,只能沉默不語。
趙桓看了看李綱,又看了看李邦彥,這倆人一個耿直剛毅,一個滿肚子算計,李邦彥未必沒有辦法,只是金人點名要親王和宰執,他生怕遭了池魚之殃,所以才不敢說話。
“何老將軍關乎全城民心士氣,不能棄之不顧。但是城中事情太多,也不能讓幾位肩負重擔的宰執前去。朕的意思讓尚書左丞張邦昌和鄆王趙楷,一同前去,如何?”
李邦彥一聽這話,眉目之中,露出喜色。
“官家圣明,張邦昌的確是絕佳人選,只是惲王敦厚,不及康王膽氣過人,臣以為還是讓他們前去吧!”
趙桓略微沉吟,點了點頭,君臣配合默契,一人一個,算是把出使團隊敲定了。只是要如何取回老將軍的遺體,還要更詳細的籌劃。
李邦彥心中已經有了算計,他主動請纓,去送兩位使者。
就在正月十一這一天,趙構和張邦昌出了開封,前往西北方向,距離原來的牟駝崗十里,就是金人大營。
負責迎接他們的是蕭三寶奴和耶律忠,兩位契丹降臣。
“康王殿下,張相公,真是出人預料,你們竟然敢來!”
張邦昌臉上含笑,“我也沒有預料,在金人大營,能夠遇見你們二位啊!”
蕭三寶奴碰了個軟釘子,耶律忠也不愛聽啊!
“我家太子郎君有好生之德,不忍刀兵相向,才派遣使者前往開封,不意南朝居然偷襲渡口,殘殺金國勇士,你們好不識抬舉!”
趙構突然打馬向前兩步,沉聲道:“非是大宋不識抬舉,唯恐步契丹后塵!”
“你!”耶律忠紅著老臉,氣憤難平。
張邦昌卻笑道:“我們應主人之約,前來拜見,你們二位不過是引路伺候,莫要耽誤了時間才是。”
張邦昌這話更損,簡直就是在說我們見你們家主子,兩條狗在這里狂吠什么?
蕭三寶奴和耶律忠大怒,可不管他們如何憤怒,到底是完顏宗望要見兩人,他們也只能氣哼哼帶路。
張邦昌和趙構互相看了看,心有靈犀。
大宋還沒有敗!
他們不是來媾和的,談判這個玩意就這樣,你要是硬起來,對方自然就軟了,沒有什么好怕的!
兩人昂然入帳,很容易就見到了完顏宗望。
這位身材魁偉,充滿了威嚴的金國二太子岔著腿,隨意坐在主位上,其他金國將軍隨意散座,在他們面前擺著美酒羔羊,歡聲笑語,暢談無忌。
如果撤去了帳篷,簡直就是部落聚餐。
事實也的確如此,女真自從完顏阿骨打舉兵滅遼,到南下攻宋,也不過十多年時間,遠遠沒有完成從部落到帝國的轉變。
很原始,很野蠻,可也很兇戾!
這就是當下的大金國!
完顏宗望倒是笑瞇瞇的,手里抓著杯子,喝了一口濃稠的蜂蜜水,對著兩人笑道:“坐吧,俺大金國沒有那么多繁文縟節,請你們過來,是想問問貴國,為何要違背盟約,收留張覺?致使我們的盟約蕩然無存。如今刀兵交戰,皆是你們的過錯!”
張邦昌面色不變,笑道:“太子郎君,這就是你起兵犯境的緣由?那貴國又為何反遼呢?”
宗望大笑,“遼人欺我女真,逼迫進獻海東青,以供遼國貴胄打獵之用。每年為了抓捕海東青,慘死族人無數。故此太祖憤然起兵,攻滅契丹,順天應人,理所當然!”
張邦昌點頭,“果然是一番道理。我也有一番話要跟太子郎君講,有人縱兵十數萬,侵占疆土,殺我大宋黎民,鐵蹄踐踏,圍我京城。莫非我大宋要束手待斃,稱臣議和嗎?”
完顏宗望微微點頭,長嘆一口氣,“既然這么說,看起來貴國是一定要生靈涂炭,血流漂杵了?”
張邦昌頷首道:“寧可戰死,絕不投降!”
“好!”
完顏宗望突然站起,晃著碩大的身軀,朗聲大笑:“既然如此,我也不殺你們,現在就放你們回去,告訴大宋皇帝,不日我大金勇士破城之后,伏尸百萬,皆是汝罪!”
“愿與開封共存亡!”
“好!”
完顏宗望怒極反笑,“四弟,送客!”
這時候在一堆將領之中,站起一個年輕人,他也同樣魁梧雄壯,仿佛一個年輕幾歲的完顏宗望一般。
這家伙正是阿骨打的四子,完顏兀術!
他跟趙構,就在這種情況下,第一次碰面,兩個人并沒有多少宿命的覺悟。
完顏兀術只是伸手,請他們離開。
趙構和張邦昌雖然還有任務,卻也沒有辦法,只能往外面走,他們也清楚,金人不會輕易放過他們的。
果不其然,剛到了帳篷門口,就有一大堆人哭嚎著過來,攔住了他們。
為首之人正是郭藥師的兒子郭安國!
那天城外鏖戰,劉晏率領騎兵追殺,幾乎殺了郭安國。不過在手下的舍命保護下,才僥幸逃脫,今天他又跳了出來。
“太子郎君,請給家父報仇啊!”
“家父對大金忠心耿耿,卻一時大意,落到了宋人手里,慘遭殺害,如今頭顱還在城墻之上。太子郎君,無論如何,也要殺了這兩個東西,給家父償命!”
張邦昌和趙構停住腳步,沒有繼續走,可臉上卻是鄙夷。
“貴國的待客之道,果然不一般!”
完顏兀術嘴角上翹,輕蔑道:“你們沒有扣留吳孝民,我大金豈會干這種丟人的事情!”
這時候宗望也站起身,走了出來,看了看郭安國,滿臉感嘆。
“你爹投靠大金以來,屢立戰功,如今慘死,的確可憐。但我大金又豈能背信棄義,屠戮使臣!你想要報仇,大可以堂堂正正,攻打開封,到時候為父報仇,又有誰能攔著你!”
郭安國鼻涕一把淚一把,“太子郎君說的是,臣自當為父報仇,只是宋人太過狠辣,竟然將家父頭顱懸于開封城上,懇請太子郎君主持公道啊!”
宗望點了點頭,果然如此。
他轉身道:“兩位宋使,俺不占你們的便宜,我這里有老將何灌的遺體,你們拿回去,把郭藥師的頭顱還回來,誰也不吃虧,豈不是兩全其美!”
宗望本以為會水到渠成,哪知道趙構竟然向前一步,斷然搖頭。
“郭藥師三姓家奴,把他和何老將軍相提并論,就是我大宋之恥!”趙構又輕蔑看了看郭安國等人,更加不屑道:“太子郎君想以此激發常勝軍斗志,給你們充當馬前卒,卻也是居心不良!”
被當面戳穿如意算盤,宗望的臉終于沉下來。
“這么說,你們不想要何灌的尸體嗎?”
“誰說不要?”趙構反問。
宗望哼道:“那就拿郭藥師的頭顱來換。”
“不!”趙構突然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我康王趙構,愿意留在貴軍之中,請貴軍立刻歸還老將軍遺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