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峽縣城,巡按衙門。
一千多礦工及其家屬躺得到處都是,把個前門后門,左右圍墻下面都擠的嚴嚴實實。
他們原本就是流民,風餐露宿對他們來說根本就不算什么,只要每天有一碗稀飯一碗水,別說是兩三天了,就算是堅持兩三個月都不成問題。
薛貞帶著大隊人馬過來的時候,他們一點也沒有驚慌失措,因為他們都清楚,這一次,他們就是來配合這位撫治大人演戲的。
所以,他們不但沒有驚慌失措,還有幾個膽大的,跑上去連連磕頭道:“大人,大人,求您為我們做主啊。”
薛貞一見他們這反應,心中頓時大定。
看樣子,這幫家伙就是浙川瘋王派來的。
他裝出一副青天大老爺的樣子,親切道:“你們有什么冤屈,盡管道來,一個個說,別急,本官一定給你們做主。”
一名年紀教長的礦工連忙磕頭道:“大人,那狗官房可壯不是人啊,他為了逼黃掌柜給他送錢,不但把黃掌柜抓了,還把所有礦都封了,我們就靠挖礦賺點錢養活一家老小了,這礦再封下去,我們全要餓死了。”
其他幾個礦工連忙附和道:“是啊,是啊,大人,求您把黃掌柜放出來,讓我們繼續挖礦吧,不挖礦,我們真的活不下去啊!”
嘿嘿,清流名宿竟然也被人罵成了貪贓枉法的狗官,不知道房可壯這會兒爽不爽啊,哈哈哈哈!
薛貞很是鄭重的點頭道:“嗯,這事本官一定給你們做主,你們在這風餐露宿的,又餓了三天了,肯定很辛苦吧,要不,你們先回去吃點東西,好好休息一下吧。”
那年長的礦工聞言,不由連連磕頭道:“大人,我們回去也沒飯吃啊,只有黃掌柜出來了,給我們發了錢,我們才有飯吃啊,大人,求您了,現在就把黃掌柜放出來吧。”
這個。
好吧。
本官今天就陪你們瘋一回,演一出“青天大老爺為民做主”!
呃,這戲怎么演來著?
他一般都是本色演出,當貪官污吏,這青天大老爺,他還真沒當過。
薛貞仔細回想了一番,這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在馬上坐著呢。
這可不行,青天大老爺都不帶這樣的。
他連忙翻身下馬,來到那年長的礦工跟前,雙手虛抬道:“老人家,快快請起,本官這就為你們做主,把黃掌柜給放出來。”
那年長的礦工驚喜道:“真的!”
薛貞很是認真的點頭道:“真的,你們趕緊都起來吧。”
那年長的礦工又連連磕頭道謝了一番,這才從地上爬起來,對著后面大吼道:“都咧開點,這位大人要為我們做主,去救黃掌柜了。”
嘩,躺中間的礦工頓時如同波浪般往兩邊翻去,很快,從大門到大堂的石板路便空出來了。
薛貞裝出滿臉正氣的樣子,猛地一揮手,隨即便抬頭挺胸,大步往里走去。
這當青天大老爺的感覺就是爽啊,雖然知道是演的,那感覺也非一般的爽。
很快,他便在眾人敬仰的目光中走進了巡按衙門大堂,坐在了主位之上。
兩千屯衛精銳也很是配合排成兩列,從大堂里面一直排到衙門外面,排得整整齊齊,站得威風凜凜。
這么大陣仗都擺出來了,演“貪官污吏”的房可壯為什么還沒出現呢?
他沒臉出現啊!
他真沒臉出現。
薛貞什么貨色他不知道嗎。
這家伙就是都察院里面的一粒老鼠屎,無德無能,貪贓枉法,專門收人家黑錢告黑狀的那種。
原本,他們都收集好證狀,就要將這家伙拿下了。
沒想到,這家伙竟然一頭拜魏忠賢那個閹人門下,做了人家的走狗,而且,很快便被提拔為右僉都御史,并當上了鄖陽撫治這樣的封疆大吏。
這簡直是乾坤倒置,黑白顛倒啊!
要他去參見這種無德無能、貪贓枉法的頂頭上司,他真拉不下這個臉。
問題,他拉不下臉,薛貞卻是想好好打打他的臉。
所以,就算他再不愿出現,還是被一隊屯衛請到了公堂之上。
唉,這會兒這條閹狗可是他的頂頭上司,他只能無奈的拱手道:“下官房可壯參見大人。”
薛貞很是戲謔的看了這家伙一陣,正要開口嘲諷幾句,卻猛然間想起來,自己是在演青天大老爺呢。
青天大老爺可不能冷嘲熱諷,陰陽怪氣的。
他干咳了幾聲,清了清嗓子,隨即義正言辭道:“房可壯,你好大的膽子,竟然公然索賄,索賄不成還把人家黃維賢給抓了起來,還把南陽所有礦都封了,你真當你一個小小的巡按就能只手遮天,無法無天了嗎?”
我無法無天?
奶各熊,滾嫩媽個大褲衩子!
房可壯氣得,臉都青了。
這家伙,竟然在他面前裝青天大老爺!
你他嗎自己什么德性你自己不清楚?
你才是真正的貪官污吏好不!
被個貪官污吏罵成貪官污吏,他真有點受不了。
問題,受不了他還得受著。
這會兒,人家可是他的頂頭上司,而且,人家人多勢眾。
他很清楚,這家伙就是故意在氣他呢,他要敢出言不遜,人家絕對會立馬命人將他拿下,治他個以下犯上之罪。
以下犯上,輕則一頓板子,重則革職查辦。
這口氣,他咽不下去也得咽下去啊!
他深深的吸了口氣,壓住心中的怒火,這才拱手道:“大人,下官是按律辦事,抓捕私自盜礦煉鐵煉銅的不法之徒,并非索賄不成,胡亂抓人。”
嘿嘿,你按律辦事?
好,本官就給你來個按律辦事。
薛貞滿臉正氣,吐氣開聲道:“來人,把黃維賢帶上來。”
很快,手指被夾得跟小胡蘿卜一般的黃維賢便被兩個屯衛精銳給架過來了。
薛貞一看黃維賢的手指,立馬瞪了房可壯一眼,裝作惱怒道:“你竟然還對人家用刑!”
嫩裝嫩媽個大褲衩子呢,不就夾下手指嗎,看把你裝的,這種事你還干得少嗎?
房可壯干脆當沒聽見一般,強忍怒火,一聲不吭。
薛貞朝著他冷哼了一聲,這才開口道:“黃維賢,本官問你,你可是在私自采礦,私自煉銅煉鐵?”
黃維賢連忙大聲疾呼道:“大人,冤枉啊,小人采礦煉銅煉鐵那都是跟原來的礦監大人報過備的,一應手續公文都按朝廷法度辦好了,而且,小人煉出來的銅和鐵都上繳了,從未藏私啊!”
嘿嘿,你們那點小把戲本官還不清楚嗎,不就是你塞銀子,那些礦監任你們采任你們煉唄。
當然,這個時候他還得裝不知道這里面的把戲。
薛貞微微點了點頭,隨即又問道:“那你說的公文現在何處?”
黃維賢裝作畏畏縮縮的看了房可壯一眼,這才咬牙道:“都被房大人給收去了。”
薛貞立馬瞪著房可壯冷冷的道:“房可壯,公文呢,你沒私自銷毀證供吧?”
我會私自銷毀證供!
房可壯梗著脖子道:“都在案牘庫存著呢。”
薛貞聞言,當即下令道:“來人,去案牘庫把本案的證供全取過來。”
很快,一個屯衛便抱著一堆證供恭敬的擺在他面前。
他裝作細細看了看證供,這才裝出正義凜然的樣子,抬頭怒斥道:“房可壯,人家一應手續公文齊全,你竟然誣指人家私自開礦煉銅煉鐵!你還說你不是索賄不成,胡亂抓人?”
你他嗎不知道里面的貓膩嗎?
房可壯氣得抗辯道:“大人,你就不覺得一個礦一年就挖幾萬斤礦石,煉幾千斤銅鐵出來不正常嗎?”
薛貞很是干脆的冷哼道:“人家一應手續公文齊全,有什么不正常的?本官覺得你才不正常,你竟然敢如此以權謀私,胡作非為,翻了天了你!來人,把這貪官綁了,打入大牢,把黃維賢和一應煉銅煉鐵的苦力全放了!”
房可壯著實沒想到,薛貞竟然敢如此顛倒黑白,胡作非為。
他一邊掙扎,一邊怒吼道:“薛大人,你這么做,就不怕朝廷追究嗎?”
嘿嘿,我怕個球!
現在朝堂之上可是九千歲做主,我這么做,他老人家不知道多高興呢,還追究,追究尼瑪。
眼看著大吼大叫的房可壯被架走了,薛貞又裝出一副愛民如子的樣子,上前將松了綁了黃維賢扶起來,親切道:“黃掌柜,委屈你了,本官一定秉公執法,狠狠懲治房可壯這貪官污吏。”
黃維賢連忙配合著重新趴地上,大聲疾呼道:“大人,您真是青天大老爺啊!”
外面的礦工見狀,也跟著趴地上齊呼道:“大人真是青天大老爺啊!”
哎呀,哎呀,過獎了,過獎了。
這感覺,怎么就這么爽呢?
薛貞又親手將黃維賢扶起,意猶未盡的安慰起來。
這演青天大老爺著實有點容易上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