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已經進入2021年了,因為前段時間太忙,2020年第四季度的禁毒考評工作竟拖到了今天。
黎杜旺把督導檢查工作的第一站安排在城南派出所,沒想到剛從派出所出來就遇上了刑警大隊長楊千里。
既是老對頭,也是老朋友,遇上了當然要聊幾句。
外面不但風大,而且很冷,他剛推開車門,楊千里就鉆進了副駕駛。
“老黎,有沒有煙,我出門忘了帶。”
“這兒呢,自己拿,火機有沒有帶?”
“火機有。”
楊千里取出支眼,從褲兜里掏出打火機點上,美美的吸了一口,笑看著他問:“你是大忙人,今天怎么有空來這兒的。”
“禁毒考評,你呢,你來這兒做什么?”天寒地凍,路上沒幾個人,并且坐在車里,黎杜旺不用擔心被群眾看見影響不好,也接過打火機點上了一支。
楊千里回頭看了看,恨恨地說:“找‘分局公敵’的,他夜里抓了幾個賭博的,壞了我的事,還把我們的線人抓了。”
“又撞車了?”
“我讓四中隊跟了好幾天,想著放長線釣大魚,結果他半路上殺出來,把我們的線給刨了!”
現在的四中隊就是以前的城區中隊,而四中隊的責任區也就是城南派出所的轄區,所以四中隊經常跟城南派出所治安中隊撞車。
黎杜旺見怪不怪,想到他當城南派出所副所長,分管城南派出所治安隊的時候,一樣長期跟刑警大隊乃至治安大隊作對,不禁調侃道:“彪悍兄,你是刑警大隊長,又不是治安大隊長,整天盯著治安案件做什么,有那個時間和精力多辦點刑事案件才是真的。”
“你以為我們整天沒事干,幾個中隊的民警哪個月不出差?至于剛才說的這個案子,主要是我們很早就掌握了線索。”
“那為什么不早點下手?”
“不是跟你說過么,我們想放長線釣大魚。”
先下手為強,后下手遭遇,這種事根本解釋不清楚。
黎杜旺懶得管他們的破事,干脆換了個話題:“老黃現在怎么樣,有沒有說什么時候能上班?”
提到前刑警大隊長黃驍,楊千里無奈地說:“腸子被切掉一段,連大便都改道了,只能在家休息,上不了班。”
“他今年才五十歲,怎么會得這病。”
黎杜旺輕嘆口氣,又磕著煙灰說:“幸虧韓坑恢復的不錯,不但早就上班了,還搞了個專門收集情報線索的中隊,昨天聽張區長說他那個中隊成立時間雖然不長,但已經干出了不少成績。”
這件事楊千里也有耳聞,下意識問:“老黎,你說他會不會殺回老家,跑我們轄區來收集情報線索?”
“我哪知道,你可以打電話問問。”
“還是不問了,問就等于提醒,我可不想他偷偷摸摸跑回來搞事情。”
“被坑怕了?”
“你這話說的,我跟他什么關系,他怎么可能坑我,就算坑也只會坑你,他坑你都坑出經驗了,哈哈哈。”
市區的事情都沒整明白,韓昕真沒考慮過回陵海或去興東等區縣收集情報線索。
但中隊不但要收集各類違法犯罪線索,也要為紀委服務。
可能關書記想給特勤中隊在領導那兒加點印象分,竟把特勤中隊推薦給了市委巡察辦。
今天上午,市委第八巡察組進駐陵海,上午召開的巡察動員會,公布了巡察組的駐地、聯系方式尤其接受反映問題的郵箱位置。
巡察組領導通過王曉慧讓韓昕安排兩個隊員過來暗訪,看看有沒有人阻擾群眾去駐地反映問題,以及有沒有人阻攔群眾往郵箱投遞反映問題的材料。
因為陵海之前曾有過這樣的“前科”,有一年國務院的檢查組過來,時任一二把手竟安排工作人員在外圍“勸退”反映問題的群眾,結果被記者發現并報道了,影響極為惡劣。
論對陵海,公司上上下下沒人比他這個老板更了解。
但在陵海認識的人太多,他不能輕易出面,只能讓前幾天剛在車管所點了把火的龔志勇和曹星河來。
見二人都已經抵達了指定位置,他回頭看了看今天剛“報到”的老部隊領導,扶著麥克風說:“你們就在那兒盯著吧,餓了自己點外賣。晚上有點冷,記得穿厚點,我實在抽不出人換你們,好在這個任務時間不長,只要盯兩天。”
龔志勇坐在他自己的奔馳轎車里,趴在方向盤上,看著斜對面的陵海賓館問:“老板,霍建威和黃棟呢?”
“他們要跟小耿謝萌一起出趟遠門,協助禁毒支隊押解幾個嫌疑人。”
“協助押解,有沒有搞錯?”
韓昕解釋道:“其實人家不缺幫著押解嫌疑人的民警輔警,這個任務是我想辦法爭取到的。主要是想借這個機會,讓他們看看毒品,見識見識毒販和吸毒人員。”
幫巡察組在外面悄悄觀察實在沒什么意思,龔志勇急切地說:“老板,我和星河一樣沒見過毒品,一樣沒見識過毒販和吸毒的人!”
“開眼界的機會有的是,早晚會輪到你們的,先工作吧,有什么情況及時匯報。”
“行。”
與此同時,左側第二個液晶顯示屏上正現場直播“心靈成長”大聚會的情況。
韓昕對這種具有傳銷性質的新型詐騙很感興趣,點點鼠標,放大聲音。
只見一個氣質不凡的中年女子,舉著話筒站在舞臺中央,看著身后的大屏侃侃而談:“比如說我們的一個權益伙伴,她一個人在疫情期間,干過了她老公一家公司的產值!因為‘權益’就是被這個宇宙寵愛的小寶貝,真的讓自己好好的受寵吧,真的讓自己好好地被寵愛吧,一個‘權益’就能夠開啟華麗的人生…”
之前講的是“宇宙頻率”、“心靈成長”、“能量場”和“開天眼”。
“導師”還帶領幾百號學員集體拍大腿,說什么“搭建新的神經鏈”,“獲取高頻率的能量”。大聲背誦“夢想不需要合理,只需要心里有股勁兒”、“情況就是那個情況,那也得好呀,咋好咋整”之類的口號”,搞得像個邪教。
現在居然變成了什么“權益項目”,這個跨度也太大了!
整個一大雜燴,韓昕看的目瞪口呆。
何俊也沒見識過這樣的騙局,忍不住問:“韓昕,這些人到底在做什么?”
韓昕笑道:“傳銷,詐騙。”
“這也太扯了,有人會上當嗎?”何俊追問道。
“有沒有人上當,何哥,你看看這個大廳里有多少人?并且據我所知,心甘情愿掏錢的幾乎全是有錢人,很多還是受過高等教育的白領。”
“這…這也太荒唐了!”
眼前的一切,真顛覆了何俊的認知。
韓昕關掉音響,點點鼠標,點開一份之前做記錄的word文件,笑道:“人家的門檻很高的,聽最初級的課程,參加最初級的活動,就要交一萬六。然后是各種開天眼的心靈之旅套餐,完了之后再交十五萬加盟‘心靈成長’的‘榴蓮權益’項目,才算真正入門。”
何俊好奇地問:“有回報嗎?”
“有啊,首先是‘福報’。至于權益項目,主要是用于與馬來西亞政府簽訂購地合同,獲得種植榴蓮和土地出租的收益。據說每年最多可達三十萬人民幣,收益年限九十年。”
“真的假的!!”
“肯定是假的了,可就是有人信。”
韓昕頓了頓,接著道:“并且這只是入門,這個所謂的‘心靈成長’體系是有層級架構的,身份由低向高依次分為‘國際督導’、‘理事’、‘導師’、‘國際導師’。
對應繳納的費用為三百萬、三千萬、八千萬和一點四億。只要交夠錢,就能獲得相應的身份,組織開展培訓并獲得收益。而學員可以通過培訓成為‘文精英’和‘武精英’,或者以加盟的方式,開設‘心靈成長藝術館’承辦培訓,獲得發展下線學員的資格。”
何俊不敢相信這是真的,楞了好一會兒才將信將疑地問:“有人愿意花錢做‘理事’‘導師’嗎?”
韓昕放下鼠標,輕嘆道:“有啊,有一個‘導師’就來過我們濱江。并且我們濱江有她的好幾個學員,其中一個還成長為‘文精英’,在自己開的書店里開設‘心靈成長藝術館’,招手學員搞培訓。”
“在活動現場的特情,就是通過這條線順藤摸瓜查到東海的?”
“嗯,到現在為止已經交了三十二萬,不然沒資格受邀參加這么高規格的研討。”
“韓昕,你們膽子也太大了,居然花那么多錢,萬一花出去收不回來怎么辦,到時候怎么跟上級交代?”
韓昕笑了笑,輕描淡寫地說:“不是花的公款,是特情自己的錢,并且是花出去之后我才知道的。”
正說著,屏幕里一片騷亂。
只見許多民警和特警涌進會場,前排的那些高層想跑,全被胸前掛著證件的便衣控制住了。參加研討會的人員,全被責令做在各自的位置上不許動,也不許打電話,而且要戴好口罩。
真正的大場面。
韓昕正看得入神,何俊突然驚呼道:“小韓,那位看著有點像程支!”
“不是像,就是程支,他兼專案組副組長,負責與東海同行協調,這么大行動,他肯定要在現場指揮。”
“抓嫌疑人抓到東海去了,可以啊。”
“我們收集線索還收到東海去了呢,我們一樣可以,哈哈哈。”
何俊說是來“報到”,其實是來看看的。究竟在不在這兒干,并沒有打定主意。
韓昕知道丁校長和苗局是怎么做他思想工作的,趁熱打鐵地說:“何哥,知道我們的特情為什么那么拼嗎,原因很簡單,就是因為在我們中隊干,有在其他地方干所沒有的成就感。”
何俊豈能聽不出身邊這位“新兵蛋子”的言外之意,苦笑道:“我跟老丁老苗不一樣,我之前一直在機關,沒這方面的工作經驗。”
“但你有他們所沒有的經驗,比如正在抓捕的這個犯罪團伙,已經存在了好幾年,發展了那么多下線,設立了那么多分支機構,就因為她們瞄準特定人群,直到前段時間才被我們發現。”
韓昕頓了頓,接著道:“如果有一個人,能早點逛逛市區的各大酒店,掌握各大型酒店究竟在舉辦什么會議,在搞什么活動,這個團伙早就進入我們視線,也不至于逍遙法外到今天。”
何俊低聲問:“你打算讓我幫你盯高檔酒店?”
“這只是基礎工作,如果遇到一些特殊情況,還要扮演別的角色。總之,我們現在就需要像你這樣一看就知道是領導的人。”
“讓我考慮考慮。”
“有什么好考慮的,我都讓你接觸到最高機密了,你還不給我句準話!”
“最高機密”有點扯,不過這里的一切確實需要保密。
何俊權衡了一番,抬頭道:“行,我先干著。不過到底怎么干,你得教教我。”
韓昕就知道他會感興趣,笑看著他道:“太好了,至于接下來的工作怎么開展,其實很簡單,我會給你安排個搭檔,邊干邊學,邊學邊干,很快就能上手。”
“安排誰做我搭檔?”
“柳貝貝,也就是發現這個詐騙傳銷團伙的特情。小丫頭很聰明很能干,家里又有錢,平時各種應酬很多,經常出入大酒店,你倆配合正合適。”
“小丫頭!”
“你就把她當個孩子。”
初來乍到,不能動不動提要求。
何俊猶豫了一下,又問道:“那她以前的搭檔呢?”
韓昕解釋道:“她以前的搭檔叫趙海林,今年三十多歲,之前的事業不是很順,性格有點內向,為人有點自卑,所以我讓他跟柳貝貝一組,事實證明效果不錯,經過一段時間的相處、熏陶,現在比之前自信多了。”
“那為什么要調整?”
“從工作角度出發,必須調整。”
看著老部隊領導欲言又止的樣子,韓昕耐心地解釋:“他跟柳貝貝搭檔,走出去只能做柳貝貝的司機。但現在的年輕人跟以前不一樣,家里再有錢也不喜歡身邊總跟著個人。
何哥,你就不一樣了,人家一看就知道你就算不是大老板也是大領導,事實上你本來就是領導。你們做搭檔,簡直是‘黃金組合’,是我們中隊的‘夢之隊’,能應對各種復雜局面,并且人家還不會起疑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