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平三年,五月十一日,華陰。
自洛陽地區通過弘農郡前往關中地區,有三個必經之地,無論如何也無法繞開。
其一是函谷關,其二是黽池、第三便是華陰。
華陰許多人或許不太熟悉,但是只要了解歷史的人,都聽過“潼關”的名字。
“峰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里潼關路。”
河在關內南流潼激關山,因此得名“潼關”。
潼關南依秦嶺,北瀕黃河,又有渭水匯入黃河東下,作為屏障。
西側有太華山,重巒疊嶂,高聳入云,此種形勢,被稱為“三秦鎖鑰,四鎮咽喉”之地。
不過如今還沒有潼關這一道關口,潼關于東漢末設立,曹操為預防關西兵亂,于建安元年始設潼關,并同時廢棄函谷關。
歷史上潼關就在華陰縣的東方不遠處。
董卓于華陰設防,正屯駐于華陰以東,屯駐于咽喉之地。
董卓將中軍設在了華陰東方的一處黃土塬上,黃土塬又稱黃土平臺、黃土桌狀高地。
黃土塬常呈花瓣狀。黃土塬頂面平坦,邊緣有斜坡,周圍為溝谷深切,而董卓屯兵之地,便是黃土塬中的平臺,居高臨下,易受難攻,就算敵方有優勢的兵力也難以展開。
董卓使徐榮占據南面的丘陵,樊稠屯兵于北面扼守渭水,呈犄角之勢,左右引以為援。
將八千西涼騎盡數置于中軍,以備黃巾軍進擊。
“當真是峰巒如聚,波濤如怒…”
許安站立在丘陵之上,舉著千里鏡眺望著董卓軍的布置。
饒是見過了太行八陘,但是看到董卓駐營之地的地勢之時,許安還是不由的感到震撼,那是由天地偉力塑造而成的地勢,是自然界之中的奇觀。
江山多嬌,引無數英雄競折腰。
權勢、地位、美人、財富盡收入囊中、生殺大權握于手間,操控天下運于掌中…
許安握緊了手中的千里鏡。
大漢十三州,交州、益州孤立于外,天下十一州,他已經占據其二,又占據幽州兩郡,懾服北地三部,并不弱于天下任何一方。
如今,天下最為富庶的地方——司隸校尉部,也將被他收入囊中!
關中平原,豪強遍地,世家林立,董卓依靠著關中,依靠著司隸的財富,供養著尋常地域根本不可能維持的龐大軍隊。
關中左崤函,右隴蜀,沃野千里,南有巴蜀之饒,北有胡苑之利,阻三面而固守,獨以一面可東制諸侯!
如今涼州、并州已經安定,早已經被許安收入囊中,再無后顧之憂,西方、北方無需防備。
張魯、劉焉守成之主,南面不足為懼。
金城千里,子孫帝王萬世之業!
如今董卓已經真正的走到了窮途末路,太谷關一戰,孫堅粉碎了董卓稱霸天下的野望,偃師一戰,孫堅消滅了董卓重新崛起的希望。
內憂外患,三面合圍,連番的敗績使得董卓軍中士氣低落無比。
這一戰董卓已經是必敗無疑了。
居關中、并州而望中原各地,東可收幽、冀、豫、兗,南可入益、荊,帝王之業名副其實。
旌旗招展,戟戈如林,無數軍卒出現在了許安的視野之中,許安握緊了手中的千里鏡。
就在昨日,鷹衛傳來了消息,長安城如今已經封閉許久,董卓似乎已經失去了長安城的掌控,軍中因此人心惶惶,最后消息雖然被董卓軍的將校壓制了下來,但是造成的影響已經無法避免。
這也讓許安確信了長安城已經是王允等人所奪下,長安城鷹衛當初送出來的消息,董卓帶領大軍幾乎傾巢而出,長安城中只有禁軍統領董璜留了下來,所領虎賁和羽林軍一共只有三千余人。
郿塢倒是也有兩三千的守軍,但是郿塢在長安城外,城內若是起了變故,短時間也難以救援。
“黃土塬易受難攻,董卓屯重兵于其上,左右有樊稠、徐榮兩人輔助,以為犄角之勢,要想攻下并非易事,文和可有良策?”
許安將千里鏡重新裝回了高橋馬鞍旁的鏡筒之中,向著一旁的賈詡問道。
“關中之地,其實已經是明公囊中之物,無需急于一時。”
賈詡淡然一笑。
“如今長安生變,此前董卓派軍襲擊我部河東郡遭遇大敗,我軍自三面而伐關中,董卓軍內憂外患,人心浮動,如今正是士氣低落之時,但是卻還沒有跌至谷底。”
“文和的意思是?”
許安微一沉吟,詢問道。
“等。”
賈詡賈詡輕搖折扇,眼神微厲。
“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等。”
“我們埋在長安城的暗手已經發動,長安事變的消息瞞不了太久。”
“關中已成危地,王允掌控了長安,絕不會在長安久留…”
“等到王允南下,等到閻公和張燕將軍攻入關中的腹地,拿下長安城,便可以繼續東進,屆時兩面合圍,我軍兵不血刃便可使得董卓軍不戰自潰。”
“不過也不是單純的等。”
賈詡和起了手中的折扇,并扇成指,遙指董卓軍大營,淡淡道。
“董卓軍許久未勝,又逢新敗,正是士氣低落之時,我部騎軍、驍騎、武驤、并州、上谷、度遼、西涼皆乃天下名騎,明公可令麾下驍勇之將,每日于董卓營前叫陣。”
“董卓若是緊閉營門而不出戰,正好可以借此挫其銳氣,只待大軍一到,兩面包夾,便可以一舉建功。”
“董卓若是應戰,正中我計,論起正面對決,軍卒精銳,董卓麾下騎軍,如何有能敵我部騎軍者?論武將驍勇,董卓麾下勇將、李傕、郭汜、張濟、華雄等人皆已經折在了戰陣之上,又如何能有與我軍上將匹敵者?”
“或許…”
賈詡頓了一頓,笑道。
“不用等閻公領兵到來,董卓軍士氣便已經跌至谷底,土崩瓦解。”
許安微微頷首,賈詡獻出的計策,并非是什么太過于復雜的計謀,而是直接放于臺上的陽謀。
而這陽謀,董卓絕對能夠看出,但是他卻沒有辦法反制。
“傳我將令。”
許安凝望著前方董卓軍的營帳,語氣陡然一轉,沉聲下令,身后的傳令騎兵皆是牽引著戰馬向前邁出一步,昂首聽令。
“命呂布統管周倉、馬超、龐德、管亥四將領驍騎營五千騎,龔都統管張遼、顏良、文丑、郝昭四將選上谷、并州兩營五千騎,于董卓營前輪番叫陣,相互馳援,再命徐晃領武驤營、武卒第一營坐鎮中軍,統領全局。”
許安將令下達,簽發了手令,傳令騎軍接過令旗,手令,一揮馬鞭,絕塵而去。
傳令騎軍飛奔入陣,只是稍許片刻,軍陣之中旌旗揮舞,鼓聲大作。
煙塵浮起,哨音大作,戰馬的嘶鳴聲連綿不絕,隆隆的馬蹄聲隨即從四面八方傳來。
十面高大的土黃色的將旗相繼移出黃巾軍的大陣,緊隨在其后的是大量土黃色的騎軍旗。
“咚!”“咚!”“咚!”
盛放于四輪馬車之上高大的黃天戰鼓被敲響,一聲又一聲渾厚的鼓聲傳向四方。
“萬勝!”
山呼海嘯的般的吶喊聲從黃巾軍的各個軍陣之中傳來。
王起也是昂首挺胸,握拳在胸,和所有黃巾軍的軍卒行禮致意,向著率先出陣的同道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咚!咚!咚!”
更為急促的鼓聲響起,那是進軍鼓的鼓聲。
王起拔出了腰間的雁翎刀,橫在了身旁排列成嚴密軍陣的軍卒胸前,高聲喝到。
“前進!”
隨著王起一起下達軍令,還有其他各曲的軍侯。
山坡之上,賈詡眺望著山下行軍的黃巾軍軍陣,仍舊感覺有些難以置信。
黃巾軍龐大的軍陣緩緩向前,將近兩萬名步騎混成的隊伍一齊向前進發,但是卻是絲毫不顯混亂,反而是給人一種井然有序的感覺。
賈詡回頭看了一眼駐馬于前方的許安,他現在能夠明白,為什么許安要在軍中開辦識字班,也明白了為什么許安要開辦軍事院校,為軍官將校提供訓練。
華陰董卓軍大營。
董卓面色平靜,雙手撐靠在案桌之上,只是眼眸之中偶爾閃過的陰郁之色還是出賣了他,證明他心中其實積壓著怒火。
營帳之中除了他和李儒之外,再無旁人。
營帳外,嘈雜的喧囂聲不時傳來,黃巾軍已經接連叫陣了三天,但是卻并不發起進攻,每過一天,董卓都能清楚發現軍中的變化。
而黃巾軍高筑營墻,背靠著營地防守,時不時叫陣對抗,就是不主動進攻,而是想要等著他們先發起進攻。
這幾日軍中也不并不平靜,軍中不時流傳出一些不好的傳言,鷹狼衛的滲透是全方面的,不僅是對于官府之中和民間,甚至還深入軍中。
董卓當初為了擴軍,征募了了大量的新兵,鷹狼衛也趁著這個機會,打入了董卓軍的內部。
玄庭衛的幾番搜查,但是收效甚微。
現在軍中人心惶惶,人心向背,甚至還有偷偷逃出營,直接去投奔黃巾軍的部曲,第一日的時候,董卓沒有預料到這個情況,有一個隊率直接帶著全隊的人逃出了軍營,投降了黃巾軍。
董卓雙目微凝,不得不說,許安的選擇是最正確的,是當下最好的選擇。
但是這樣的選擇,對他來說就是一場災難。
長安城已經被王允、皇甫嵩等人所占領,他丟失了長安城一帶的控制。
董璜被刺,禁軍也落入了皇甫嵩等人手中,長安城中的官員和世家們聚攏家兵,征募民壯,控制了地方,似乎在圖謀著什么。
如今黃巾軍從、西、北、東三面合圍而來,王允和皇甫嵩、蓋勛三人不是蠢貨,肯定看得出來長安城不可能保住,黃巾軍對待世家豪強是什么態度,眾所周知,他們絕對不會堅守長安。
董卓很清楚,王允等人只怕是會帶領軍隊帶著皇帝南下武關,向著荊州南陽郡的方向撤離。
長安空虛,意味著閻忠帶來的涼州兵可以長驅直入,從西面而來。
到時候東西兩面皆有黃巾軍,不需要許安動手,巨大的壓力就會讓他麾下的軍卒自行奔潰。
“許安…許安啊…”
董卓面露悔恨,無奈的長嘆了一聲。
“謀定而后動,不動則已,動如雷霆,不愧是兵法大家。”
“當世兵陰陽第一人,果非虛名也…”
“下令吧…”
董卓雙手按著身前的案桌,緩緩的站起了身來,他的聲音嘶啞而低沉。
“讓牛輔領騎軍率先出擊…”
董卓目視著李儒,鄭重的請求道。
“此戰,就交由你來指揮。”
李儒神色微微動容,躬身下拜,一揖倒地。
“必不負明公所托!”
董卓闊步向前,在洛陽、在郿塢養出的肥肉,已經差不多都已經消失殆盡,他終究還是那個曾經可以于馬背上左右開弓的郎官。
“文優。”
董卓走到大帳的帳門之時,突然停住了腳步。
李儒跪坐于地,回頭看向董卓。
帳外的陽光灑在了董卓身上漆黑的甲胄之上,映襯出了幽暗的光芒,董卓面色平靜,握著腰間的寶劍,望著帳中坐在暗處的李儒。
“保重。”
董卓龍驤虎步,決然走出大帳。
“咚!”“咚!”“咚!”
李儒回過神來之時。
帳外渾厚的戰鼓聲已經傳遍了全營。
“威武!!!”
吶喊聲從各處的軍營之中傳來,號角聲連綿不絕,李儒緩緩站起了身來。
落幕的時候,要到了。
“咚!”“咚!”“咚!”
原野之上,戰鼓聲如雷霆一般敲擊在每一個正在浴血奮戰軍卒的胸腔之上,震蕩著他們的胸腔之忠的熱血。
董卓緊握著韁繩,目光平靜,望著前方激烈的戰場。
他座下的赤菟躍躍欲試,鮮血的味道,激起了它的戰意。
一聲聲斬將奪旗的聲音在戰陣之中響起,一面又一面玄黑色的旌旗倒伏。
董卓握著韁繩的手越來越緊,那震天的喊殺聲,喚起了他內心深處的記憶,昔日征戰的記憶逐漸回到了他的心頭。
他曾經成為過全天下最具權勢的人,他曾經掌控著天下的命脈…
但是可惜,他沒能把握住這一切。
德不配位,他失去了人心,他的錯誤導致了他最終走向失敗。
不過這一切,都將于今日落幕。
一切都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