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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百零九章:何不食肉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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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漳水水畔,一支五百余人的赤紅色騎兵隊疾馳而過,在漳水之中震起了道道漣漪,凌亂的馬蹄聲打破了原本寂靜的氛圍。

  飛鳥驚起,走獸四散。

  紅衣紅甲紅旌旗,一面火紅的旌旗當先而立,在一眾旗幟之間,顯得尤為矚目。

  火紅的旌旗之上,用黑色的絲線繡著一個斗大的“文”字,火紅的旌旗之下,一名漢軍的騎將正策動著座下的戰馬向著南方疾馳而去。

  而在那騎將的身后,是數百名手中執著紅旗的騎士,隨著奔馳和跑動,騎陣之中大量的旌旗,也隨著戰馬的加速奔馳,而逐漸繃直,直至展開到了最大.

  獵獵的響動聲和如雷般的馬蹄聲交織在一起,聞之而生畏。

  這只騎軍正是冀州北部軍的先鋒,他們是整個冀州之中最精銳的騎兵部隊。

  而他們的統領,也是整個冀州最為驍勇的騎將之一,有著勇冠三軍之名的騎將——文丑!

  文丑雖然名中有丑,但是其實并不丑陋,面貌甚至還算得上俊朗,鷹眉狼目眼光犀利,豹頭虬髯氣勢凌人。

  和顏良喜歡穿戴錦袍不同,文丑的裝扮和普通的漢軍將校并沒有太大的差別,外面罩著的也是普通漢軍將校常罩的猩紅戰袍。

  猩紅色的戰袍之下穿著的一件鐵鑄的對襟筩袖鎧,這也是一般漢軍騎將常常穿戴的甲胄。

  但只是尋常打扮,但文丑給人感覺依舊是危險無比,好似一柄藏于劍鞘之中的寶劍一般,望之而生畏,不敢近前。

  文丑輕輕一拉韁繩,抬起了右手,身后便立即響起了低沉的角號聲。

  不遠處的林間人影綽綽,文丑并非是那些靠著家族的威望和扶持登上高位的世家子弟,他的軍司馬職位,是他一刀一槍從馬上打下來,文丑清楚那林間的異動,必然是黃巾軍的斥候。

  出發之前,他已經看過了輿圖,他們離黃巾軍的渡河點已經非常的靠近了,而這里出現了斥候那么就證明著,黃巾軍大部隊應該就在附近。

  “林耕、田耳,你們兩人各帶百騎先行,散開偵查,一有黃巾軍蹤跡立即回稟,不可擅自接戰。”

  文丑馬鞭一舉,從身后的一眾將校之中點出了兩名屯帥,下達了軍令。

  兩人沒有猶豫,領了令旗,吹響了旗號。

  片刻之后,兩百余名騎兵在兩人的帶領下,從文丑的身旁呼嘯而過,伴隨著隆隆的馬蹄聲向遠方席卷而去。

  看著遠去的騎兵,文丑的面色的并沒有太大的變化。

  跟隨在文丑身后的程奉有些詫異,發現了黃巾軍的蹤跡,文丑的臉色不僅沒有出現一絲喜色,相反還露出了一絲憂色。

  說來很怪,但是確實如此,程奉和文丑乃是同鄉,跟隨著文丑一路參軍,歷經了大小十數仗,自然知道文丑的脾性。

  按理來說,他們奉命討伐黃巾,發現了黃巾的蹤跡,這就是軍功,這就是功績。

  若是能在漳水大破黃巾,那么無疑能借著這股東風再進一步,成為校尉,總比昔日在邊疆之地和那些蠻夷拼死搏殺爭來的軍功要強。

  當初拼死殺敵得來的軍功,大半要歸于那些豪強世家出身的軍官,只有小半可以拿到自己的手中,甚至還要搭上不少的錢財。

  顏良和文丑兩人的官職,若是只靠軍功,他們都非什么世家大族出身,怎么可能登上軍司馬的職位。

  呂布戎馬半生,歷經大小戰事不知幾何,勇武之名在整個并州傳播,但是也不過只是一名小小的軍侯。

  顏良和文丑兩人,能夠登上軍司馬的官職,其實很大的原因,還說在于錢財,他們使了大量的錢財來賄賂上官,這才掙的了這一份軍職。

  說來也是可笑,他們空有勇略,若不是宦官當政,公然賣官賣爵,顏良和文丑兩人恐怕最多止步于軍侯的職位,要想成為軍司馬,無異于是癡人說夢。

  前番偽燕軍的烏桓峭王南下,顏良、文丑還有高覽三人兵敗沒有擋住,若非是戰事尚未結束,冀州此前因為繡衣使者引發了很大動蕩,軍中人人驚恐,幾乎不堪一戰,為了穩定軍心,他們三人的官職才得以保留。

  顏良、文丑、高覽三人都很清楚,若是戰事結束,他們還無法將功抵罪,那么去官免職都是最輕的處罰,論罪處罰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

  那些高高在上的官員可不會在乎敵人有多強大,前線的軍兵遇到了多少的難題,他們只在乎結果。

  勝就是勝,敗就是敗。

  石脆山之戰后,張頜被擒,顏良、文丑、高覽三人因為兵敗受到了處罰,不過當時冀州民亂未止,他們還有用處,而且當時的王芬早已開始圖謀廢帝,想要趁機籠絡人心,因此只是罰俸了事。

  但是今時不同往日,王芬以謀逆罪被判罰,他們三人早已是被打上了王芬的烙印。

  此前幽州那些戰敗的將校無一例外,都被繡衣使者丟入了廣陽郡的大牢,準備論罪處罰,若不是冀州事變,恐怕已經下達了具體的處罰命令了。

  幽州那些豪強世家出身的將校尚且受罰,顏良、文丑兩人出身只能說是還算富裕,他們兩人的官職已經是最高了,就是想要托人說情也是沒有辦法和門路。

  唯一能夠讓他們擺脫困境的辦法,就是擊敗黃巾軍殿后的部隊,將功折罪,不至于被去官免職,甚至下獄論罪。

  “司馬。”

  程奉面色變幻了數次,最終還是開口叫道。

  “嗯?”

  文丑微微偏頭,有些疑惑的看向程奉。

  “司馬是在擔心現在情況不明,結果難料嗎?”程奉緊握著韁繩,拱手道,“黃巾軍雖然人數眾多,但終究只是一群農夫罷了,兗、青的郡兵尚且能殺傷不少的黃巾軍,我軍比之兗、青的郡兵還要曉勇數分,就算無法擊破黃巾,也肯定可以能斬獲不少戰功,到時候對上面也有了說法,起碼不至于丟官。”

  “我不是在擔心這個…”

  文丑眉頭緊蹙,看著不遠處奔騰的漳水,并沒有接過程奉的話頭說下去,反而是向程奉問道。

  “程奉,你跟在我帳下有多久了。”

  “多久…”程奉愣了一愣,他沒有想到文丑會在這個時候問他這個問題。

  “十年了。”

  程奉仔細的想了一想,這才給出了文丑答復,他想起了軍隊征召之時,他跟著文丑加入了軍隊,再然后他就一直跟在文丑的身后,從市井阡陌到塞北荒野,一路鏖戰,一路到搏殺,最終在冀州軍之中站穩了腳步。

  “十年…”

  文丑抬起頭看向天邊,卻是有些惆悵。

  “想不到,一晃已經過去了十年了…”

  文丑輕握著韁繩,牽引著戰馬上前走去,身后的騎兵沒有收到命令,沒有人跟隨上去,幾名想要跟上的親衛也注意到了文丑的手勢沒有上前。

  程奉向左右兩旁看了一眼,猶豫一下,最后還是跟了上去。

  “司馬…”

  程奉驅馬上前,小心翼翼的喊道。

  文丑轉過身來,面色肅穆,程奉心中不由的一突。

  “你還記得井徑追擊張燕的那一戰嗎?”

  文丑剛剛提起,程奉便立即知道了文丑所說的到底是什么,不因為別的,只因為記憶深刻。

  追擊張燕一戰,本來對于他們來說,不過只是戎馬生涯之中稀疏平常的一戰,他們根本沒有花費多大的氣力就消滅了張燕留下來的殿后部隊。

  但是最后那群死戰不退的黃巾軍,卻是讓他們的記憶深刻無比。

  大戰的最后,黃巾軍僅剩三十四人卻依舊死戰不退,而那些本來已經潰敗的黃巾軍,卻是在度趁著機會再度集結了起來。

  再后來那黃巾軍的統領,謝絕了顏良的招攬,全軍覆滅。

  在回營的路上,所有人都出奇的安靜,沒有人言語,也沒有半分得勝的喜色。

  現在程奉的耳畔,甚至還依稀能夠聽到那黃巾軍軍侯臨死前的怒吼。

  “敢問將軍,我等小民,是否就該活活餓死在家中?!”

  餓,程奉并非是沒有經歷過,肚子里半點食物也沒有,恨不得將所有能吃的東西都吃進肚子里…

  那種滋味,程奉一輩子都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文丑家境還算殷實,雖然不是什么豪強世家,但是也算是富裕人家,但是程奉卻是曾經掙扎在溫飽線上。

  后面遇到了文丑之后,跟著作為游俠的文丑游蕩,才過了一些富裕的日子,甚至后面參軍,還是文丑托了關系,才進入了軍中,否則按照程奉的家境是決計進不了軍隊的。

  “難道…”

  程奉感覺喉嚨有些干渴,他終于想到了為什么顏良和文丑兩人帶兵轉移的時候,行軍的速度要遠遠慢于平常。

  文丑點了點頭,兩人都沉默了下來。

  程奉看著臉色嚴肅的文丑,想到了自從追擊戰過后,顏良對于平叛事宜,就沒有再這么上過心了,每次平叛,只是擊潰了那些叛亂的鄉民之后,而沒有趁勝追擊。

  文丑知道程奉明白了緣由,他沒有再說話,他的目光越過了程奉看向了十數步外,自己旌旗之下,一名穿著繡衣的騎兵。

  那名穿著繡衣的騎兵,正是繡衣使者派遣過來的副官,名為副將,實為監軍。

  若不是因為蹇碩交出了兵權,而且下令釋放了大批冀州被抓捕的官員,那繡衣使者要比如今更為倨傲。

  顏良自從那日追擊戰后,再不是每日只待在軍營之中打熬武藝,訓練軍隊,相反他開始去注意那些平民百姓的生活。

  也是從那個時候,他們才知道到底是發生了什么。

  石脆山之戰后,民亂未消,顏良、文丑兩人再度接受到平叛令,那一次他們沒有到了地方就直接進攻叛軍,而是先行了解一番。

  而正是這一番了解,卻是讓顏良、文丑兩人就此改觀。

  四處聚落的民眾聯合了起來,攻破了當地兩處大戶的宅院,殺官造反,揭竿而起…

  原因簡單的可怕,當地的地主勾結官吏,征收各式各樣的苛捐雜稅,那一些所謂的稅賦,根本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根本就是胡編亂造。

  而就是這樣,卻是合情合理之事,侵吞民產,變民為奴,插標賣子…

  顏良沒有了解過,文丑也沒有了解過,他們兩人生活的地方都很相似,都是一家一姓居住在一地,就算族中有些矛盾,但也沒有如此露骨,發生過如此聳人聽聞之事。

  朝廷的宣講,從來都是義正嚴辭,從來都是剛正不阿。

  光和七年的黃巾起義,被朝廷定義為叛亂,而此前大旱的原因也被說成是太平道作惡,上天降下的懲罰。

  那些因為被征收走了糧食而餓死的人,也成了被妖魔的對象。

  某種意義上來說,很多漢軍的官兵,很多普通人,他們根本無法弄清楚很多事情的實情,就和那居住于深宮之中的晉惠帝一般。

  饑荒之時百姓沒有糧食吃,只有挖草根,吃樹皮,許多百姓因此活活餓死。晉惠帝坐在高高的皇座上聽完了大臣的奏報后,大為不解的說:“百姓無粟米充饑,何不食肉糜?”

  黃巾、太平道在朝廷的宣講之下,在很多地方已經成為了妖魔的代名詞。

  古代并不等同現代,很多人一輩子都沒有踏出自己的故鄉,都沒有走出那個狹小的圈子,他們局限于一地,大字不識,難有己見,而所聞所見,皆是耳聽目視。

  而掌握話語權,掌握著詔令解釋權的,是那些掌握著知識的豪強,掌握著權力的世家。

  很多的時候,民眾根本無法得知真相,他們得知的“真相”,是那些豪強,那些世家想讓他們了解“真相”。

  他們和那高坐于皇座之上的晉惠帝一般,對外界的認知極為有限。

  八州并起,百萬黃巾奮起反抗,因為饑荒,因為災害走投無路的反抗,在宣講之中,只不過是一個名為太平道的邪教,蠱惑了大量人的不自量力的反抗朝廷。

  “報!!”

  眾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背插著負羽的令騎已經從前方飛馳而來。

  “前方兩里處,發現‘蛾賊’蹤跡,我隊正與‘蛾賊’斥候接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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