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 面刺寡人之過者
搜狐是互聯網老前輩。
業務不行了，市值不行了，甚至連掌門人的精神與身體似乎都不行了。
自度記風波以來，自易科系蠢蠢欲動的身影浮現以來，業內業外更多的都是在關注易科的動作，也很自然的談過搜狗，同樣的，度記方面都是把搜狗歸于易科系的范疇。
但是，張朝陽站出來，以搜狗董事長的身份發出了震驚行業的聲音，度記無德，搜狗愿伐之！
搜狗是誰的？
搜狗是搜狐的，是張朝陽的！
今天愛誰誰，我搜狗先自斷一臂，看看能不能濺你一臉血！
當然，張朝陽解氣，搜狗豪情，血在空中是熱的，落到地上變不變涼就是另外一回事了。
搜狗裁撤醫療廣告，除了方卓激賞，朋友圈里同樣洶涌出了波濤，多數是震驚和贊同，少數是憂慮商業模式。
丁磊：在我的印象里很少看到老張這樣粗暴，可能是和方總學壞了，但我的心里很奇怪的竟然有些欣慰，拋開搜索市場不談，可能也確實拋不開，我想給老張鼓個掌。
網易同樣是老江湖，丁磊與張朝陽的交情不淺，他的朋友圈下面很快就有諸多應和，也有人提了個可能更現實的問題。
——丁總，網易會跟進嗎？
網易同樣有自己的搜索品牌“有道”，但是市場份額不多，只有不到5。
丁磊直接在自己朋友圈里給了回答：值得考慮。
除了交情和道德層面，份額很少的“有道”砍掉醫療廣告也就砍了，又不像度記那樣是上百億的營收規模，如果以小博大…
關鍵在于，這次能不能搏到大的？
張朝陽挺身而出的風波仍在發酵，作為當事方的另一頭，度記內部的氣氛很肅穆。
兩周時間過去，事件已有平息勢頭，任誰都沒想到，張朝陽會用這樣的方式把事情鬧大，沒有一點點風度！
也沒有一點點掌門人的風范！
說破天，不還是為了你的搜狗嗎？
但這種質疑的角度甚至被張朝陽在現場就預先堵住了嘴，“歡迎更多的搜索品牌跟著我們一起沽名釣譽”。
由此可見，張朝陽這次是早有預謀，進行過方方面面的考慮，就是奔著把事情搞大的目標去。
遺憾的是，他成功了。
李彥泓的心情十分沉重，但沒有因此責怪下屬，活動流程都是提前確認過的，就是考慮先前的輿情而怕出變化，偏偏怕什么來什么…
老病的張朝陽一張嘴，里面鑲滿了象牙…
當務之急還是如何應對。
李彥泓是在被詰問的第二天才召開了會議，一是自己理一理思緒，二是也看看業界和輿論反應。
等到會議開始，他的神色很平淡，完全不像昨天被人當眾羞辱——應該算是羞辱吧，不光是張朝陽的問題，也還有全場自發的掌聲。
會議上沒討論一會，話題還是不自覺的出現了有情緒，有高管義憤填膺的談到了昨天張朝陽的不當人子。
“張朝陽太不是玩意了！有本事就市場上見！玩不入流的花招！搜狗也就能玩這樣的動作了！”
“張朝陽現在就是和方卓沆瀣一氣！”
“他們現在就是一伙的！”
副總裁呂振棟幽幽的說了句：“早就是一伙的了啊，搜狗不就是搜狐和易科一起投資的。”
會議室里響起更多的征討之聲，所謂主辱臣死，掌門人昨天被那樣對待，周邊輿論又掀起新的浪花，作為度記高管，心里是很不舒服的。
呂振棟聽了一會，提到一個大家似乎不太愿意開口的問題：“搜狗今天已經不顯示醫療廣告了，他們是真的砍掉了這一塊，我們…”
不等這話說完，對面坐著的高級副總裁向海隆就斬釘截鐵的說道：“堅決不能上當！搜狗能接多少廣告？我們能接多少？我們要是跟著對面的節奏走，那就是上了大當了！”
向海隆負責的就是搜索業務，這次屬于被直接沖擊，所以，他表明了極其堅決的態度。
一說到正事，會議室里就安靜了下來。
關于醫療廣告業務的處理…不同的人還略微有些不同的心思。
“今年單醫療廣告這一塊的營收，截止到今天為止，就有超過103億。”向海隆慷慨激昂的維護業務利益，“明年有望繼續增長，漲幅可能超過20，并且…”
他加重語氣，環顧同僚：“未來五年十年，這一塊的廣告投放都會持續增加，請問，這是一個值得討論的問題嗎？”
砍不砍業務，不能只算眼下收入，還要算未來預期。
度記成立十來年，商業模式成熟，也就意味著這方面的收入穩定且很好估算，簡單計算，未來五年，這是超過500億的收入。
未來十年，這是超過1000億的收入。
這些不是虛無縹緲，而是幾乎可以數著時間入賬的錢，它可以有力的支撐著度記的運轉、開拓、研發投入、資本市場表現等等等等。
向海隆的眼神凜凜，被掃視到的每一位同事都或多或少的避開視線，仿佛已經被嚴厲的警告。
500億，1000億，誰敢動？
誰動誰走！
呂振棟舔了舔不知什么時候變得干涸的嘴唇，斟酌著說道：“現在就是怕搜狗它們聯合起來，也許，我們可以暫時先避一避輿情，畢竟，互聯網的熱度總是一陣一陣的。”
向海隆盯著呂振棟，態度強硬：“我再說一遍！這是陷阱，是陷阱，是陷阱！搜狗這一塊的收入本就沒有多少，它想用下等馬來換我們的上等馬，怎么可能！你還在這考慮，你就是跟他們賽馬啊！”
“我們不要陷入這個賽馬的局面！”
呂振棟面色有些難看。
“好了，又不是呂總把搜狗業務砍掉的，又不是他把輿情帶起來，你有火就沖張朝陽，沖方卓，你沖他發什么火？”另一位高級副總裁王瞻出聲。
同是副總裁，地位和資歷也有不同，呂振棟是剛提拔不久的，王瞻不同，他在2000年就加入度記，是絕對的元老。
不過，王瞻先前手里握著商業運營的業務被劃到了向海隆的手里，兩人多多少少有點不對付。
向海隆在度記內部風頭正勁，不懼元老，直接問道：“王總，你什么意思？你不會看不出這是易科，是搜狐，是搜狗，是張朝陽，是方卓的陷阱吧？他們就是引誘我們進去呢！”
“現在不是他們，是要看會不會對我們公司整體造成影響，今天是討論對策的，不是吵架的，知道你擔心手里的醫療廣告業務，但我們現在要考慮整個公司！”王瞻也毫不客氣，“現在輿論反應那么大，難道就一點點不動？”
他繼續說道：“人家呂總說錯什么了？不應該避避風頭？要我說，下線個十天半個月，甚至三個月半年的，把這陣攻勢應對過去，我們還是我們，還是市場第一。”
王瞻強調道：“現在最重要的是穩住我們在PC端和移動端的整體市場，市場要是被搶了，難道你想重現企鵝之路嗎？”
很難不提企鵝的黯然，它與易科在核心業務上的競爭既在很多課堂，也在很多商業培訓里被反復提及。
易科和企鵝在通訊領域的激烈競爭有兩年時間，然后猝然分出了明顯的上下風，企鵝陡失地位，流血至今，仍在苦苦追趕。
然而，易信像是找到了很濕的雪和很長的坡，雪球越滾越大，煌煌大勢，難以阻擋。
就是這樣的戰績讓度記一開始就十分警惕易科的出現，也只把搜狗納入易科系的范疇進行衡量，由此下決心耗費巨資拿下三星、蘋果、UC等移動端資源，堅決維護核心業務的競爭。
一個是創業元老，一個是實權當紅。
兩人怒目而視，會議室里的其他人都默默等待和觀望風向。
掌門人李彥泓開口了：“醫療廣告…”
但他也只說了這四個字就停下了。
他同樣糾結。
實打實的利益就在面前。
這一刻，李彥泓忽然意識到公司是從醫療上收到了大把的錢，但也似乎被這些錢困住了手腳，如果…
如果公司之前能成功開辟第二增長曲線就好了。
李彥泓心里閃過許多念頭，但還是要回到現狀。
他皺著眉，沉吟又沉吟，緩緩開口：“我們要重新審視我們所有產品的商業模式，審視是否因為變現而影響了用戶體驗。”
“張朝陽昨天對我的提問，讓我震動很大。”
“我注意到輿論對我們公司的意見很大，公司一定要進行可能是痛苦的業務改革。”
“公司有沒有問題？一定是有問題的。”
“有多大問題？你們要說，要真正的剖析問題，要敢于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案。”
“過去幾年，很多公司都進行了架構改革，我們公司同樣要進行這方面的與業務同步進行的改革，這樣才能更好的跟上這個競爭越來越激烈的時代。”
李彥泓說了一通話，承認問題的存在，要求高層剖析和解決，使用了“敢于”這樣的詞匯，并且又提出了架構改革這種可能事關每個人的改變。
呂振棟聽著掌門人的發言，心里念頭急速轉動，什么意思？真要動了？Robin這是…
能面刺寡人之過者，受上賞？
昨天是被友商面刺，沒法賞，但在公司內部，還是能賞的…
可是…
呂振棟剛才被向副總裁懟了一通，這會比較有耐心，反正，自己手上的業務最近都完成的不錯。
“李總！既然說到用戶至上，那我就不吐不快了！”同樣資歷頗淺的副總裁祁紹宇忽然出聲，引來了大家意味不同的注視。
李彥泓平靜的說道：“邵宇，你說。”
“我認為，醫療廣告遲早出現更大的問題，長痛不如短痛，不如借著這個機會趁勢割舍。”祁紹宇一鳴驚人，“這種廣告對我們公司聲譽的傷害很難估量。”
向海隆的面色立即發黑。
祁邵宇繼續說道：“它固然占了一定比重，但現在搜狗出招，它背后還有易科，我們得接招，它要砍，那我們也砍，這一招對我們的倒逼自然就化解了。”
“我們現在的最重要任務是確保移動端市場的領先優勢，三星、蘋果、UC這些合作伙伴與我們接下來的投入將會不斷壓縮搜狗的發展空間。”
“只要搜狗被壓住了，未來就是度記的，未來整個搜索市場的增長仍然是遠勝于單個醫療廣告收入的。”
他無視向海隆等人的不善眼神，只看掌門人李彥泓。
向海隆見祁邵宇停下來，沉聲說道：“祁總，你說得輕松，這一…”
祁邵宇打斷：“向總，我還沒說完，讓我說完！”
向海隆輕“哼”一聲，讓他說完。
祁邵宇看著自家掌門人，最后說道：“上周，我女兒生病，也用了一次公司的搜索，結果…不盡人意。”
他吸了一口氣，攤手道：“我說完了，向總，你說吧。”
向海隆被祁邵宇的最后一句給噎了下，但很快就開了口：“有問題處理問題，在商言商，不要混為一談，你到理發店，理發師說你頭發有點長，你直接說，把我頭砍掉吧，這是什么道理？”
祁邵宇是站起來發言，說完話也沒坐下，看了眼反駁自己的向副總，又看向掌門人，只報以沉默。
李彥泓被這樣沉默的眼神注視，仿佛又回到了昨天讓人坐立難安的現場。
他錯開眼神，看向海隆，看王瞻，看諸位高管，略一沉吟，提出了一個具體的方案：“我們是不是可以建立起事關用戶體驗審核的一票否決制度，由專門的部門負責監督，只要違背用戶體驗的都一票否決。”
李彥泓說完這個，看著仍舊站著的祁邵宇，溫文爾雅的說道：“邵宇，你先坐下。”
祁邵宇沒有坐，認真的追問道：“李總，我覺得今天可以更直白的確定一件事，醫療廣告到底違不違背用戶體驗？這一塊到底做不做了？”
向海隆忍不住了，批評道：“祁邵宇，你不要揪著一點問題把它放大化，你去看谷歌，它做不做醫療廣告？去看搜狗，它之前做不做？去看宜搜，看有道，看360！誰比誰好？”
李彥泓保持沉默。
“OK，我不能決定別人做什么，不能決定公司做什么，我只能決定自己做什么。”祁邵宇聳聳肩，“不好意思，我不干了。”
他轉身就走，像是下定某種決心。
向海隆站了起來，沖著祁邵宇的背影怒斥道：“祁邵宇，你什么意思？你什么態度？”
祁邵宇沒有回應，推開門直接走了出去。
會議室里的氣氛降至冰點，正如昨天想不到張朝陽，今天一樣沒想到內部還有人會這樣的進諫。
“公司發展這么多年，遇到了很多問題，解決了很多問題，也積累了很多問題。”李彥泓在祁邵宇出去的時候回頭看了一眼，然后轉過臉，嚴肅的說道，“我們必須要進行激烈的痛苦的但還要有耐心的變革。”
呂振棟聽著掌門人的話，悄無聲息的抿了抿嘴，真是一場酣暢淋漓的面刺啊。
不是，哥們，Robin讓你刺，你還真刺啊…
當年就是掌門人說服董事會，堅持引入競價排名，又大力提拔了做這一塊的向海隆…
真以為全是旁邊的奸佞作祟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