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紐約抵達硅谷的第一夜,孔豫翻來覆去的睡不著覺。紅酒很名貴,酒店很豪華,方總很親切,但他就是絲毫沒有睡意,反而心里充滿了各種感慨。
人的這一生啊…真的很難預料。
孔豫相信如果自己寫一本回憶錄,這短短幾年必然是波瀾壯闊,申城、紐約、華盛頓、巴黎、倫敦······他踏足過太多的地方,也見過全世界金融圈都赫赫有名的人物,還見證了雷曼、美林、貝爾斯登、華盛頓互助銀行等機構最后的狂歡與消亡。
偏偏,此時此刻,杯中的紅酒毫無滋味,他只是格外的想家。
方總沒有限制自己的自由,甚至,只要自己想,今晚就可以乘坐飛機飛回申城。
然而,方總的意志又是最堅固的鉗制。
沒有他的首肯,這個職位是辭也辭不掉的。
甚至,孔豫有時候十分悲觀,人的一生很難預料,這最后的歸宿…也難預料。
他懷疑自己最后要么是客死異…客死密西西比河,要么,主死黃浦江。
孔豫放下手里的紅酒杯,重新爬上床,克制了自己的胡思亂想。
他現在最大的期望是,自己可以不要這一年多來足以青史留名的做空操作,僅僅憑借華爾街知名基金掌舵人的身份衣錦還鄉,沒事三五好友,有事點評風云。
或許,或許,真如方總所說的那樣,再干完一票就收手呢?
他近期沒有關注過希臘,但圈內流傳過高盛為希臘加入歐盟的財務操作,估計根子就是在這里。
這一次的金融危機是全球式的,歐洲那邊被激蕩的變化極可能帶來更多的機會。
孔豫覺得方總與高盛有若有若無的聯系乃至默契,或者,紐經所的那一系列人物才是內幕消息的來源,總之,方總今天所說的話絕對不是無的放矢。
但究竟要賺多少錢才能滿足呢?
孔豫睜著眼,看著天花板,他知道自己掌握的不是方總所有資金的操作,也察覺到身邊的副手大概是方總善意的監管,但,他能有個模糊的判斷。
大空頭保爾森,他去年通過做空CDO賺了120億美元,掌握的資金規模超過300億美元,這里去掉他自己個人分成的60億美元,剩下的60億利潤里有三分之一是己方的。
今年,保爾森轉戰做空銀行股,盈利估計超過80億美元,這里仍舊有六分之一的己方利潤。
如此,大空頭那里能交割出來的做空利潤在30億美元上下。
這是從無名小卒進軍為華爾街明星的操作。
可是,自己也不差!
孔豫想到這里忽然從床上坐了起來,雖然不能公開說,但自己也不差!
雷曼、兩房、銀行股,奇夢達那種別有用心的小做空就不算了··…從去年到今年這些踩中風口的做空利潤超過60億美元,足以讓華爾街的話筒全部遞到嘴前,足以讓眾多的客戶都趨之若鶩!
考慮到方總還有其它的布置,孔豫估計從07年到今年紙面上的盈利是超過百億美元的,而去掉分給客戶的錢、各種嵌套和穿透,到手的應該也有大幾十億美元的流動資金。
所以,他今天鼓起勇氣說出了「夠花」的勸諫,這些可都是流動資金啊,基金里上億身家的富豪客戶,人家能拿出來的流動資金也就千萬而已。
孔豫短暫的雞血之后又無奈的躺了下去。
方總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什么叫夠?
孔豫是能理解方總的。
作為老板的工具,時不時的也要揣摩老板的心思,而方總最舍得砸錢的莫過于他手里的冰芯了。
孔豫在被FBI請 去喝茶的時候,恰恰就在用心的翻閱全球半導體資料信息,如今的冰芯擁有65n程生產線,而下一步的45n產線,一條的投資成本就超過30億美元。
辛辛苦苦的干了一年多,到手的錢才能建2條半生產線?
一切的波瀾壯闊歸于現實才2條半生產線?
孔豫這么一想又變得有些沮喪,這特么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這還是45n隨著制程升級,以后的32/28可能還要投資翻倍,后續想要進步更是夸張…這特么什么時候是個頭啊!
孔豫翻來覆去,忽然側頭一看,天亮了。
他揉了揉臉,試圖讓自己雀躍著入睡。
才辛苦一年多就能建2條半生產線!
我可真是太能干了!
抵達硅谷的第二天下午,作息紊亂的孔豫在研發中心里見到方總,發現他正在閱讀自己提交的工作報告。
「坐,小劉,給孔總倒茶。」
孔豫接過劉宗宏遞過的茶,只抿了一口就喝出來是最頂尖的碧螺春,而這是自己最喜歡的茶葉。
他默默的品鑒了一會,等來方總的聲音。
「昨天的事我又問了下,確認是高盛的問題。」方卓的語速不緊不慢,「這個調查比我們想象的更早,是去年就已經開始,連大保也被要求作證,為高盛在引發次貸危機里扮演什么角色而說明。」
「調查范圍是很廣的,從抵押貸款證券化的各個階段,到捆綁打包的機構、最終持有證券的銀行,都在調查之列。」
「除了高盛、摩根那些大型金融機構,還有各類評級機構穆迪、標準普爾、惠譽國際都被調查了。」
「但調查的這么廣反而問題不大,很多機構的高管都有類似被要求協助的情況。」
「倒是是我們的老朋友,德國銀行大概是被認真的盯上了。」
方卓從昨天出事就在試圖弄清發生了什么,也大概真的清楚了這個過程,大型金融機構的非常規操作是本次調查的重點,高盛以它自己名義打包CDO的行為顯然是被關照了。
「德銀去年向兩房出售了142億美元MBS證券,這次是真的有麻煩了。」
孔豫聽到方總連精確數字都說出來,忍不住問道:「德銀會被抓重點嗎?」
「或輕或重總得有個交代吧。」方卓聳聳肩,「至于誰輕誰重,那就再看看唄。」
孔豫又問道:「那小保那里呢?」
「他不會有什么問題。」方卓很篤定,「昨天除了我們之外,還有別人也在幫忙打招呼,大概是他其它的客戶,畢竟本身的做法都在流程之內,還不像我們。」
做空合法,但危機中賺錢容易招來其它方面的問題。不管是易科在美國的市場還是冰芯的審核,這都是需要注意的領域。
所以,小奧的家族基金、蓋特納的小金庫、薩默斯的零花錢、高爾夫友誼俱樂部等客戶們也有他們應得的那一份。
現在,MIGA基金這里的調查已經結束了,孔總又可以高興的飛來飛去了。
「方總·····」孔豫遲疑著說道。
方卓揮揮手,秘書劉宗宏知趣的離開辦公室。
孔豫繼續說道:「如果有必要,我對一些做空同行也知道情況。」
方卓皺皺眉,你這有點壞了哈。
他想了想,忽然問道:「這一兩年,做空的機構應該不多吧?」
「不多,像CDS,美國這邊大概是一萬三千多家對沖基金和數千家其它投資機構擁有投資CDS的許可,但真正愿意涉足CDS的也就100家左右。」孔豫是市場情 況知之甚詳,「這100家的大部分還是為了對沖手上的不動產。」
他繼續說道:「真正押注房地產市場崩盤的可能不超過20家,畢竟他們的對手盤本質上是行政、銀行、美聯儲、評級機構混雜在一起的龐大機器。」
孔豫很平靜的評價道:「這個做空和對賭的過程還是十分煎熬的。」
方卓點點頭,他相信這是孔總最深刻的感觸。
孔豫這時候又說了句:「不過,煎熬到最后,也就是兩條生產線。」
方卓怔了怔,沒想到會說到這上面。
他看了孔光頭一眼,笑道:「何止呢?資金的作用是激活更多的資金,是關鍵時刻的托底,是逢低吸納的掃蕩,這些作用不可估量,所以啊,孔總,我看你才應該去冰芯當個獨立董事,沒有你,我可沒有底氣折騰半導體啊。」
孔豫盡管知道方總是在客套,也還是有些受用。
他喝了兩口茶,問出自己的疑惑:「我知道冰芯發展很快,也知道未來需要更多的投資,但這什么時候是個頭呢?」
方卓不太確定汽油人是不是又想乞骸骨,還是真的對冰芯發展有疑惑。
「冰芯的運營其實已經比較健康,65n來的正作用很大,這次雖然同樣受危機影響,但也還好,畢竟,我們自己的手機芯片就吃掉一部分產能,沒有易科Mars的熱賣,大概就會艱難些。」
「易科和冰芯是個正向循環,這個循環越往后越能自成體系。」
方卓很耐心的解釋道:「至于你說什么時候是個頭,按照我們冰芯梁博士的估計,雖然45n工藝升級也很革命性,因為用了全新材料組成的高K金屬柵極晶體管,但更大的階段性還是28n」
「這都11月了,梁博士說,差不多到11年能看到和臺記對拼的希望。」
孔豫心想,這也不是頭啊,方總,你自己都說是階段性 但他沒有再繼續問下去,老板已經向自己耐心的說這么多了。
孔豫深深的吸了一口氣,認真的說道:「方總,金融危機對歐洲帶來的影響確實有利可圖,我也很有興趣把工作延續下去,但歐洲結束,我真的很想陪陪家人,這些年忙著工作,總覺得虧欠他們很多。」
方卓這次沒有挽留,干脆的說道:「好。」
孔豫:「…」
怎么肥事?
忽然感覺到害怕了?
到底是密西西河還是黃浦江?
孔豫不自覺咽了口口水,老板答應的太干脆,這反而不太對勁。
他趕緊低頭喝茶,隨后才問道:「那MIGA基金這里由誰負責?」
「到時候再說,你說的對嘛,確實需要多陪陪家人。」方卓也真的考慮到孔光頭的心理健康和家庭生活,他又不是那種克扣壓榨的人。
孔豫的心跳都加速了。
他把剩下的半杯茶喝完,左想右想:「方總,我先把美國這邊的有毒資產處置好好的參與下,后面的工作再細致的想一想,MIGA基金的客戶都很重要,這個也不能疏忽。」
方卓有點驚訝的看了眼孔總。
「基金終究還是要為客戶負責,要把客戶的需求放在第一位。」孔豫很嚴肅。
方卓慢慢點頭,自己沒看錯人,孔總把拎汽油的勇氣放在工作上,什么事業不能干好?
他體恤下屬的說道:「孔總,你先休息兩天,后天晚上正好有一場小奧那邊在硅谷和高科技企業的宴會,到時候一起見見我們的大客戶。」
孔豫很有精氣神的點了點頭,小奧真正的升格為基金的 第一客戶了。
他起身就 要告辭。
「哦對,你剛才說的那個什么做空機構名單,列一份給我。」方卓想起來這個,「諾基亞起訴我們的案子要開庭了。」
孔豫知道方總在易科這方面的防御反擊打算,他點了頭,忽然又問道:「方總,我們有兩三家做空機構算是合作伙伴…要不要列上去?」
「做空結束了嗎?」方卓問道。
孔豫點頭,基本都結束了。
「那就已經不是合作伙伴了。」方卓平淡的說道。
孔豫輕輕吸氣,老板你這人是真的不算好啊。
他答應下來:「好的,方總,晚上我把名單給你。」
方卓揮揮手,結束了與孔總的面談。
孔總這人的心理狀態可能確實需要注意下,總感覺有些起伏不定。
昨天的調查大概是真的嚇到他了,但愿見見諸位大客戶能夠撫慰他的心靈,讓他重新精神飽滿的投入戰斗。
按理說,大客戶在上面,大家這幾年一起吃吃小錢都是可以的。
方卓給自己倒了一杯茶,重新拿起孔總遞交的工作報告,看了幾眼之后拿起另外一份比較獨立的報告。
上面用英文寫著本次做空市場的猜測,除了活躍的約翰·保爾森,暗處似乎還游蕩著一條兇猛的大魚。
這條大魚身份不明,因為約翰·保爾森在一次聚會上的分析,他被稱之為世紀大空頭X。
有人懷疑X是否真實存在,覺得這只是保爾森混淆視聽的說法。
有人堅定的認為確實存在這么一個人或者一個機構乃至幾個機構。
還有人認為,世紀大空頭X就是保爾森,保爾森在暗地里還擺弄著巨額的資金,他橫行霸道,他無惡不作,他倒行逆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