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風動否?
如今的九州畢竟是不太平的。
南州大楚雖然與北州北晉中間相隔了中州的荊南小國，但兩國之間的摩擦始終不斷，尤其是在荊南往西的岷川河，兩國常發生爭斗。
北晉是如今九州最強大的國家，南唐國主性子孱弱，故而不摻和進大楚與北晉之間的事，只是被夾在中間的南唐與荊南一樣，左右為難，舉步維艱，生怕一個不小心便惹上一身的騷。
雖說南唐有學宮的存在，可仙門在四十三年前的那次大變后便不再插手凡間俗事，所以這條路子靠不上。
冬日的風平靜的吹著，寒風中的人卻是知道這天下，無論是那些高高在上的仙門，亦或者是勞勞碌碌的俗世，并不是看上去的這般平靜。
一月前從游仙會回了大楚的張氏公子張偉，此次的步子并沒有曾經的那么沉重，反而卻頗為輕松。
張老爺子看著自己的兒子如此表現，自然是高興，也不問困擾了張家多年的游仙會結果如何，只是擺上宴席，少有的風風光光自家熱鬧了一回。
這架勢，倒是比年末的除夕還要熱鬧。
而其中緣由也只有張老爺子跟張偉二人才知道。
張家已然沒落，從軍伍中發家的張家如今除了幾個老將軍還有些交情外，在軍中的勢力基本算是零。而正是在這個情況下，張偉如今卻又重新選擇了這條路。
這條路不好走，尤其是在如今的九州，如今的亂世，對于根基斷裂的張家來說更是舉步維艱。所以，對張偉的這個選擇，張老爺子心中自是不愿，可他更清楚張家在大楚的局勢如何，靠著祖上軍功得來的幾畝封地如今也早早的被那些世家奪走。張家即便什么都不做，也遲早會被大楚的世家給吞了。
故而，張老爺子明白，自己年歲已大，幾個兒子戰死的只剩下了張偉一個。他倒是無所謂，可張偉還年輕，仙途一道如今算是徹底斷了，軍伍倒算是一條好路子。
至于今日張老爺子為何如此高興，除了張偉回家之外，還有對后者除卻心魔的欣慰。
仙途本就與張家無緣，這點祖上早已給了定論，張家功法都是偏向于武道，然而張偉這孩子脾氣倔，大好年華都浪費在了毫無結果的修行，最終卻也只是高不成低不就，好在如今醒悟，至于為何，張老爺子不會過問，也不去過問，一切隨風而去便是最好的結果。
瀟灑的拿起面前大碗，將其中盛滿的美酒一飲而盡，瓊漿玉液順著張老爺子半百的須發上流下，與他眉目中的幾點水滴一般，在燈光下晶瑩剔透閃著，似是顆顆透亮珍珠。
“偉兒，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張偉接過侍女手中的酒杯，擺在面前卻遲遲沒有喝下。
今日他已經跟自己父親說過了參軍的事，這對于張家而言，并不是一件小事，當然，此事他也曾考慮過不下十次，可終究是放不下仙道，但這次的游仙會他遇見了李懷安跟趙明煦二人。
趙二公子淳樸，最終的認輸有一部分的原因也是因為這點，不過更多也是他在比試中看破了。
張家確實是不適合仙道，不僅僅是在功法方面，更是在靈器天賦等等各方各面。
倒是要感謝趙二公子，如此年紀竟能夠領悟陣法，他輸得不虧。至于李懷安，雖然后者跟他聊的最多，但卻始終無法看透這個少年。他可以感覺到，在他們二人之間，有一道無形的屏障，當然，這只是單向，換句話說，他在李懷安面前是透明，但李懷安對于他而言，卻是身處混沌。
明明沒什么，但卻看不穿。
張偉搖搖頭，苦笑一聲，不去琢磨這些。他站起身，蔣茶杯放在雙手之中，對著張老爺子便是一個行禮，接著開口說道：“父親，這些年，偉兒讓你操心了。”
“孩子，你這說的哪里話，為父如今也不求什么，只要你我父子平安就行了。”張老爺子嘆著氣，微微皺眉，臉上自始至終都帶著慈祥的笑。
知子莫若父，張偉這些年的勞累，他又何曾不知，只是兩人都不愿說。
張偉將杯中美酒一飲而盡，坐下之后遲遲沒有說話，更是沒有拿起碗筷，就這么坐著，心思愈發沉重。
“偉兒…”張老爺子知道自己兒子心中想著什么。此番入行伍，又將是離家多年，而如今的九州這般暗流涌動的局面，一場大戰遲早會出現，屆時卷入其中的諸國將無一幸免，百姓流離失所，戰火連天，硝煙四起，遲早如此。
張偉作為軍伍中人，斷然也不會幸免，反而更是危險。
張老爺子已經喪子有二。他實在是不想讓張偉也陷入危險之中，可對于這事，他只能支持。軍途是張家唯一的希望了。
張大公子看向張老爺子，眸子中含著淚光，“父親，兒子沉迷修行，白白浪費了這么多年的歲月，如今幡然醒悟，卻又將投身軍伍，無法在父親膝前盡孝，孩兒不孝。”
他重重嘆了口氣，雙手緊握，久久無法松開。
張老爺子哪里不清楚張偉心中所想，可很無奈，但還是擠出一抹笑容，道：“無妨，無妨。”
張府所剩無幾的丫鬟下人也是不由嘆聲抽泣，陪伴了這么多年的少爺如今也要去那勞什子的軍營去，這怎么能不讓他們擔憂、
“好了，偉兒歸家如此大喜的日子，別都一副哭臉，高興些。”張老爺子擠出笑容，想著讓氣氛緩和起來，他拍了拍手，接著說道：“偉兒，前幾年你因為仙道，導致如今還未成親，為父擅自做主，替你向隔壁王八一說了親。”
隨著話音落下，張家大門那緩緩走來以為妙齡女子，身段窈窕，俏臉上雖有些斑紋，卻不失古典女子美感，只是沉著粗布衣裳，顯得不那么落落出塵，步伐緩慢，蓮足踏著青石，獨有的農家女子體香混著土味飄揚而來。
“父親…”看著來人，張偉欲言又止，當然，那眼珠子已經瞪得老大。
這人他自是認識，王家的閨女，王大力。
王家并非大楚世家，只是這縣城中的一個農戶。而王大力則是王家的女兒，也是張偉的青梅竹馬。
當然，任誰都看得出，王大力是喜歡張偉的，不然也不會這個年紀了也還未成親，只是張偉一直成迷在仙道上，并沒有注意身邊的這個女孩，也是可惜，好在如今也不算太晚。
“伯父。”王大力上前，對著張老爺子欠身行李，動作款款，倒是不比那些大家閨秀要差上幾分。
“大力啊，來，坐這。”這張老爺子指著張偉身側的木凳，笑著說道。
王大力點點頭，帶著羞色，落座。
身邊有了女子，張偉瞬間拘謹起來，手腳變得僵硬。雖然身側的少女他很熟悉，但二人之間若是被點破關系，一切都變得微妙起來。
張老爺子看著二人，滿臉笑意，漸漸的，張府再一次熱鬧起來。不日后，這座不起眼的小城也洋溢起熱鬧，紅燈碩碩，鑼鼓升天，鞭炮齊鳴。
張偉跟王大力成親了。一月后，張偉離開了小城，同城內幾位兒時伙伴，一同進入大楚軍中。
…大楚這些年一直在招兵買馬，因為他們知道，與北晉，二者必有一戰，至于始終扮演者乖寶寶的南唐，始終沒有進入他們的視野中。
可南唐卻并不安寧，首先是兩個派系，其一是以曾氏、賈氏為首的保守派，兩大世家不喜歡戰亂，安于現狀，所以不愿意開戰，但實際上，也不過是不愿自己的底子葬送在戰爭之中，可大楚與北晉的狼子野心誰能不知，南唐若是如此，遲早會被這二者活活吞了，結果如何，也是差不多的。
所以，便由第二派出現。是以南唐第一郡主李司司、程氏為主的激進派。郡主李司司向來主戰，有傳聞說，郡主的父母是死在北晉手中，也有說是大楚手中，但不管是哪一種，這位郡主大人也不會放下心中的仇恨。而程氏，那是軍方世家，自是主戰，所以兩家走的很近。
游仙會的那段時間，南唐皇帝對外稱病，故而李司司一直沒有機會進宮面圣，直到最近，那位皇帝陛下似乎被郡主不斷傳上來的折子擾的煩躁，便無奈宣見。
南都不是長安，南都皇宮也不是長安那座恢弘的宮殿，雖為皇宮，卻少了那份氣派。
今日的李司司一身郡主服飾，頭飾戴上了金黃，釵子玲瓏，倒很襯她，而那衣裳，即便寬敞，卻也包裹不住她那豐腴的身子。
這是美人，難得的傾國美人，只是亂世的美人，大多數都是一場悲劇。
隨著宮中的老太監，二人穿過長長的宮廷走廊，雕欄其上，各是些沒什么用的神獸。
歷來的皇宮都有這些，但實際上，在每個朝代墊付的時候，這些所謂的神獸卻只是冷漠旁觀，甚至自身難保，無比可笑。
李司司冷著臉，那對始終高傲的眸子完全不愿意將目光浪費在這等事情上。她的雙手搭在身前，長裙隨著步伐搖擺著。
南都皇宮御花園。
南唐皇帝確實病了，是心病，也是悲傷成疾。
世人都知道，南唐皇帝如今共有七位皇子，可這賊老天似乎在跟他開玩笑似的，十幾年前，連著有五位皇子相繼夭折，本以為還有兩位，但前幾日，六皇子意外落水，不治身亡。
喪子之痛，莫過于心哀。
重病初愈的南唐皇帝似乎在一夜間老了幾歲，白發掩蓋黑發，滿臉毫無光彩，無力的躺在御花園的躺椅上，有氣無力的吮吸著冬日的花香，任由天光落滿身。
老太監先行上前，小心翼翼的輕聲說道：“陛下，郡主殿下來了。”
老皇帝沒有睜眼，只是無力的用手擺了擺，是讓李司司進來。
懂事的老太監并沒有像往常那般大聲宣告，只是快速退了出去，讓李司司一人進去。
如今的皇帝需要靜養。
李司司頷首輕點，越過寬敞的月門，很快便找到皇帝所在。
雙手重疊搭在身前，緩緩跪下，接著身子向前行禮：“南都郡主李司司拜見陛下。”
“起來吧。”皇帝緩緩出口，“你父親曾救過朕的命，朕記得，朕也說過，你不用跪。”
“君臣禮儀，司司該跪。”李司司并沒有起身，只是看著面前的老皇帝，眸子清明。
老皇帝無奈，便只是嘆了口氣，翻了個身，顫抖著手去過一旁的茶杯，抿了一口：“此番北晉一行，徐老說你們遭遇了一線天？”
徐由榮乃是皇家供奉，刀法出眾，是俗世中不可多得的大才。
李司司點點頭，道：“是的，有驚無險，并沒有出大事。”
“嗯。”老皇帝點點頭，“北晉那邊朕已經派人去了，畢竟是死了這么多人，總得說一聲，不過是因為一線天，此事咱們也不必放在心上。”
他緩緩睜開那深邃的眼眸，看著面前的李司司，一聲嘆息悄然而出：“司司，你是女子，有些事不適合你，如今的九州不比當年…”
“陛下，這些…司司知道。”李司司眸子閃爍，堅定的眼神卻只有一點猶豫，是一閃而過。
老皇帝知道，有些仇是容易放下，李司司這么多年，也是靠著這點活著，很艱難，卻并沒有放棄。如今的南唐對于她來說，更是不容易，曾氏跟賈氏，一個有朝中跟學宮的勢力，一個又把握著南唐的經濟命脈，憑一個弱女子想要改變兩家一同扛大楚與北晉，簡直難如登天。
老皇帝不只是一次勸說，可李司司脾氣比牛還倔。
身上的毛呢毯子被曬得熾熱，不過這股暖意卻讓老皇帝很是喜歡，可一想到自己的那幾個孩子，心又不由痛了起來。而面前的李司司在某種意義上又何嘗不是他的孩子。
望著遠處飄來的那朵奇形怪狀的云，他的眉頭不由皺起。
“司司，你的那些折子朕看了。”
李司司赫然抬頭，凝視著老皇帝，等待接下來的話。
老皇帝知道李司司想法，只是搖搖頭，“司司，有件事朕需要你走一趟。”
滄桑的手擺了擺，梅花樹后的老太監快步走來，手中是一封請柬。
“學宮送來的，院長出關，你替朕走一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