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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團聚

  京城。

  馮云騎著一匹模樣彪悍的坐騎疾馳,街市兩旁避讓的行人紛紛側目。

  這坐騎有馬的身子,腳掌卻如虎豹般鋒銳,鼻梁處生了兩根犀牛般的長角,泛著古銅色的幽光,身形也比尋常馬匹大了一整圈。

  這匹模樣怪誕的坐騎也是格物院的杰作。

  馮云說要下山回家一趟,一位專司御獸的奇葩就牽了一匹這玩意出來,起名‘猊馬’。此獸日行八百里不在話下,能抗能打,單打獨斗的情況下,初入品秩的修真者都不是對手。

  據這位奇葩說,整個大羅的猊馬不過雙手之數,也就皇帝和幾個王爺有。

  不過這猊馬著實了得,下山時壓根不走山路,真如虎豹躍澗般在山中騰挪輾轉,如履平地。

  馮云半蹲半坐在馬背上,委實是臀瓣顛得疼。

  一人一騎沿著京城中軸一路向北,拐進毗鄰內城的西街坊市,馮家大宅便在此處。

  京城分內城和外城,內城自不必說,住的都是王公貴胄和有資格進宮面圣的袞袞諸公。外城則是匯聚了平民百姓和士農工商等三教九流。

  越靠近內城,街市的治安越好。馮家大宅與內城城墻僅一街之隔,是布衣百姓能住到的最好的宅子。

  馮云望到馮家的門匾,一勒韁繩,猊馬一百八十度大甩尾,利爪彈出,在青石鋪就的道路上留下幾道深深的爪痕,然后俯下身子,等候馮云下馬。

  還別說,這猊馬就通人性這一塊,就甩了尋常馬匹兩條街。

  馮云撫了撫猊馬的腦袋,在它臀上拍了一巴掌,猊馬又撒開腿朝無妄山方向奔去。

  馮云邁進大門,甫一進院,愣了一瞬。

  馮家大院人聲鼎沸,熱鬧非凡。

  院子里停了幾輛裝著箱子的大車,十幾名穿著衙役服飾的壯丁正從車上卸貨。

  四處都有工匠在修修補補,力求將馮家恢復到抄家之前的狀態。

  馮家的管家正站在院里指點江山,看到馮云進門,先是一愣,緊接著喜極而泣,扭頭看著馮云,又看了看內堂,一時間不知該先通報家主,還是先迎接少爺。

  他熱淚盈眶地迎上馮云,上下端詳,又扯開嗓子吼道:“老爺夫人,云少爺回來了。”

  話音剛落,幾道人影從內堂沖出。

  老爹馮征最先奔來,他咧嘴狂笑,人未至,豪爽的笑聲先到。

  接著是傻傻的馮山,十六歲了,鼻涕依然甩不干凈,每次在即將流入嘴里時,他總能大力一吸,如龍吸水般,將鼻涕吸回去。

  馮征雙手摁在馮云肩頭,欣慰地笑著,露出缺了一塊的黃牙,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這幾日,爹可要擔心死了。”

  馮山圓乎乎的臉上滿是笑意,他嘴笨,支支吾吾不知道說什么好,臉蛋只想往馮云胸口蹭。

  而馮云伸手抵在他額頭上,不讓他湊近,因為這廝肯定會把鼻涕蹭到他身上。

  將而正娘孫婉茹蓮步款款,出了中堂未再前進,站在臺階上,雙手交錯疊放在小腹前,視線在馮云身上掃了一瞬,又垂下眼瞼,儀態端莊之余又有些糾結。

  家人的熱情馮云是感受到了,以往他在花街好幾天才回家,壓根沒人搭理自己。

  而現在,一家人頗有一種大難不死劫后余生的欣喜感。

  馮云盯著老爹露出的牙齒上缺的那一塊,委實覺得要逼死強迫癥,道:“您這牙,回頭再找人幫您鑲個金的。”

  馮征擺手道:“不打緊。”

  他扭頭對管家吩咐:“讓廚房備菜備酒,跑步去,快點。”

  馮征攜著馮云往堂內走去,馮山依然被馮云抵著額頭,卻以為兄長在和自己玩游戲,也賣力地頂著牛兒,往屋里挪。

  孫婉茹見狀,一把拽過兒子,小聲呵斥道:“出息點,一點都沒大戶人家正室嫡子的樣子。”

  這話甫一說完,她臉色就如吃了蒼蠅般難看——

  馮山把鼻涕甩到了她袖子上,臉蛋還在她衣服上蹭著,將鼻涕抹得更勻了。

  半個時辰后,馮云梳洗一番,換上一身新袍子。

  廚娘也備好了飯菜,一家人上桌落座。

  馮征自斟自飲,先提了一杯,咂嘴道:“這次咱馮家能得以保全,多虧了云兒,來,爹敬你一杯。”

  馮云趕忙接過酒盞,一飲而盡。

  老爹酒量差,酒品也不行,此時他正在興頭,最好順著他意思來,免得他喝酒上頭掀了桌子。

  “刑部沒再找咱家麻煩?”馮云夾了一口菜,問道。

  “沒,不僅安排馬車把咱送回來,還把抄了咱家的家產都如數送了回來,又安排工匠修補打砸壞的東西。哎,還別說,這京官做事就是講究,細致。”

  馮征壓低聲音道:“爹知道,是你搬出二皇子,才讓咱家脫險。早知道你有這么硬的人脈,爹就不指望那勞什子袍澤了,狗日的范童,啥玩意。”

  什么人脈啊,我連二皇子見都沒見過,你信嗎?

  不過,看來在青樓聽聞的小道消息還算可靠,二皇子果然不放過任何一個能打壓太子黨的機會。

  僅憑他委托李謙傳的一句話,就敢對刑部尚書施壓,估計戶部衙門上上下下也得被大清洗一遍。

  原本是戶部尚書和東圣教的輔祭想舍棄馮家來保全己身,現在二皇子強勢下場,直接對戶部下手。

  廟堂水深,就如深潭養魚,大魚吃了小魚,馮家這只蝦米反而安全了。

  馮征又提了一杯,面容微醺,道:“爹想了好幾夜,想明白了一件事。咱馮家得出一個入仕為官的苗子,廟堂里得有自家人,別人都靠不住。”

  “我決定,送云兒去書院讀書,考取功名,出入朝堂。”

  聞言,孫婉茹不樂意了。

  她重重放下筷子,黛眉蹙起,道:“老爺,哪有放著嫡子不管,讓側室子嗣去考取功名的?這是讓別人看笑話么?”

  馮征見妻子發怒,和脾氣道:“我這不是見云兒心思活絡,將來在官場上吃得開嘛。”

  此言一出,孫婉茹更炸了。

  這就差把‘馮山腦子不好使,混不來官場’這句話直接砸她臉上。

  孫婉茹拿出了身為馮家主母小二十年,對丈夫無往不利的功夫:

  “都怪你,當年被灌了迷魂湯,非要娶那女人進門,那女人生了孩子就撒手人寰,留下我挺著大肚子還得給這沒心沒肺的小子把屎把尿。”

  “我要生產了你連家也不回,我一個女人生孩子可不就在鬼門關走了一遭,險些難產,一尸兩命。”

  “我一個女人帶兩個孩子,將那女人的孩子養得人模人樣,卻耽誤了山兒的大好前程,好在山兒雖然憨傻了點,卻忠厚孝順。如今老爺你厚此薄彼,奴家的心,拔涼拔涼的。”

  “我的命怎么這么苦?嫁給你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不如懸梁自盡算了!”

  孫婉茹哭得情真意切,火候拿捏恰到好處,伏身掩面時恰好將碗筷帶倒,郎當的碎裂聲,與她的哭嚎交相呼應。

  起身解開腰帶欲懸梁自盡時,身子搖搖欲墜,將悲痛欲絕的情緒演繹得淋漓盡致。腰帶精準拋上房梁的那一甩手,堪比戲臺大花旦的水袖輕揚,沒有十年功底絕對練不出來。

  你丫的不去爭奪影后可惜了。

  馮云忍不住心中吐了一槽。

  然而馮征最吃這一套,草莽出身的他,娶了如此嬌妻,最受不得她哭哭啼啼。

  馮征將孫婉茹攬入懷中,小聲安撫道:“好好好,就依你,我送山兒去學堂讀書,將來山兒入仕為官,云兒為他出謀劃策,兄弟倆齊心協力,其利斷金。”

  “老爺,你說話算話。”

  “算話,一定算話。”

  馮征邊應聲,邊對馮云投以歉疚的目光。

  馮云聳聳肩,一臉無所謂。

  我馮某人已經抱上了二品阿姨的大腿,還用得著去讀取功名?笑話。

  倒是老爹和正娘未免太過盲目樂觀,還未開始入學呢,就已經把馮山日后當官的事都考慮好了。

  果然,再癡傻的憨兒在爹娘眼里,都是最寶貝的天才。

  馮云正色慷慨道:“正娘放心,就讓弟弟去讀書吧。我已加入了格物院,有道門二品的墨臺博士指導修行,師兄弟都是四品五品的天(奇)才(葩),日后弟弟在廟堂功成名就,還得靠弟弟多多照拂。”

  屋里頓時寂靜如死,一根針墜地都清晰可聞。

  馮征和孫婉茹一臉難以置信。

  唯有馮山吸溜著鼻涕,抱著一根雞腿大快朵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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