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東方白千算萬算,卻沒有算到,世上還有主動認領“預言之子”名號的。
談完斑后,東方白不再是個籍籍無名之輩,引來了一定的關注度。他身負談斑狀元之名,繼續參加了第八輪論劍比賽。
而這一輪的對手,名叫蕭青龍,是個中年道人。
此人羽扇綸巾,白衣勝雪,一副名士打扮。他飄然入臺,便邁起了方步,每走一步,便吟一句詩:
“一別云天萬里遙,親臨下界解風瓢。
穆王廟在魂安在,建木名銷骨未銷。
朱雀三千三圣帝,青龍九十九簫韶。
何時二水分明月,好教仙魔一并消。”
東方白聽到“何時”二字,心中有些惶恐,如同被人揭穿了老底一般。可這人卻仰天長笑,對東方白道:“小兄弟,你知道我是何人嗎?”
“蕭青龍啊。”東方白困惑道。那顯真寶珠不是明明擺擺投影著雙方的資料么?
“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蕭青龍作高深狀,“這頸聯中那句‘青龍九十九簫韶’,可不就昭示了我蕭青龍的名字。
而吾字望舒,與‘明月’暗合,號朱雀道人,又應了這‘朱雀’。這應運之人,舍我其誰?”
——這字與號,難道不是您自己起的么?故意往這詩上貼?
東方白無暇吐槽,他瞪大了眼睛,不明白怎么會有人會主動分擔嫌疑,當下只有唯唯道:“您說得好,說得妙。”
蕭青龍見自己受到認可,更為得意:“朱雀三千三圣帝,今年正是初霽城建城的第三千年,由此可見,我蕭青龍必然一飛沖天。勸小兄弟還是識時務者為俊杰,快快投降,不要擋了應運之人的運勢啊,要遭天譴的!”
他一面吹噓,一面嚇唬。不過無論如何,東方白是不可能認輸的,這讓蕭青龍的十分掃興。
這小孩聽歸聽,卻自巋然不動,豈不是仍須一戰嗎?
蕭青龍白費口舌,心中不爽,便掐了個法訣,作出要攻擊的姿態。不過他真正的攻擊,卻一早就開始了。
這招名為“金系·梵阿鈴”,是極不常見的金系幻術。在道人級別中,是較為強力的一招,也是蕭青龍的殺手锏。
在一盞茶的時間內,鈴聲總共會響五次,如果每一次都聽到,就會陷入幻術,而陷入幻術的危險,自不必多說。
東方白在他胡咧咧的時候,就已經注意到了一個奇異的現象:這蕭青龍斷句奇特,有時候會在不該停頓的地方故意加重語氣,好像想用夸張的音量來掩蓋什么。
他既然已起疑心,便不著痕跡地凝神去聽,果然聽到了那似有若無的鈴聲。
隨著蕭青龍最后重重的嘆息,一聲梵鈴清脆入耳,帶著忽遠忽近的真氣,這是第四下了,東方白暗自數著。
若是換了剛入城時,他恐怕早就中計了,然而,東方白已非吳下阿蒙。他自從在迎客松處看得了那些比賽后,便漲了許多見識,仗著博聞強識,過目不忘,竟將那招式的克制關系都背了下來。
這梵阿鈴,曾經在三十三年前的登高中被人使用過。應對此招,最好的方法便是阻止對方的鈴聲傳播,當然,阻塞自己的耳目也行。
所以在蕭青龍故作姿態在那里掐訣時,東方白知道,他只是想讓自己全神貫注地關注他,如此一來,必然會清清楚楚地聽到那第五聲鈴。
幻術往往要出其不意,還沒使出來就被看破了,那就沒什么可說的了。
東方白索性將計就計,并不拆穿他,而是把手背在后面悄悄掐訣,使用了一個基礎的招式“閉目塞聽”。
這是一個甚至不能被五行真氣加成的招式,而東方白也只用了一半的效果,只“塞聽”,不“閉目”,效果幾乎僅限于能讓你在廣場舞的音樂里睡個好覺。
但是此時,一招之下,幻術已破!
蕭青龍顯然沒料到,自己好不容易學來的生僻招式,須臾之間竟被對方化解了。
他還覺得自己演得很好,對方一動不動的,肯定是中了幻術。
故而,他沒有絲毫的心理準備,就這么施施然走上前去,準備一招結果了東方白。
不料東方白見他如此,知道鈴聲已經響過了,遂掐指成訣,一式“烈炎之矛”從火劍中飛出,將蕭青龍轟下臺去。
這招出其不意,效果奇佳,蕭青龍跌落擂臺好半天了,嘴里還猶自說著:“這…這怎么可能,我可是預言之子,一定是我太大意了…”
他堅信自己是天選之人,中毒已深,當下只有為自己找借口道:“看來老天爺的意思是要我再磨礪一下!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不經歷風雨,怎能見彩虹,沒有誰能隨隨便便成功…”
緊接著還一些“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之類的咕噥,饒是如此,那蕭青龍也是臉色灰敗,不復來時的瀟灑從容,失魂落魄地走了。
而江聽瀾在回鸞閣上看著這一幕,微笑著從窗邊走了回來。“長勢喜人,不愧是重明仙尊的徒孫吶。”她看似隨意地感嘆了一句。
一旁的江湖遠坐于太師椅中品著茶。
這是上好的初霽銀針茶,只生于兩忘峰南坡,沐浴著兩忘峰的靈氣,吸收著蝶夢淵的日月精華,方能長成;
每年立秋下完第一場雨,趁著雨過天晴,茶農們便開始采摘。其培育條件如此苛刻,因了物以稀為貴,此茶便成為了仙界獨一無二的名茶。
此茶味似龍井,葉微寬而綠過之,茶牙金黃,外毛雪白,雅稱“金鑲玉”;而又因此茶被炒到了天價,其價格真的約等于相同重量的金鑲玉,倒也不負此名。
傳言此茶于修行有莫大的益處,縱使在薄靈區,亦能助人吸收微薄的靈氣。兩忘峰如今拿來待客,也算是大手筆了。
其門副門主江湖遠,乃是個眉目端正的老帥哥,實際年齡七十二,由于仙人壽命更長,衰老更慢,只相當于凡人的不到五十歲。
他年富力強,精神旺盛,雖然隨著韶華不再,微微有些發福,亦不影響其仙風道骨。
江湖遠眼簾半闔,細細抿了一口茶,而后道:“不過爾爾。”
卻不知他是說這茶,還是指的東方白。
江聽瀾卻笑著走到祖父身邊,復又為他斟了一杯茶:“爺爺莫要太苛求了。”
江湖遠道:“茶,還是人?”
江聽瀾妙目流轉,一雙眼彎成了月牙形。在江湖遠面前,她倒是難得流露出少女的活潑,索性直說道:“那東方白不過是入道晚了些,可才區區半年,他就有了如此境界,此子非池中物也。”
“瀾兒緣何對此人如此關心?”江湖遠聲音淡淡,聽不出喜怒。
江聽瀾一愣,繼而從容道:“他,畢竟是重明仙尊的傳人。”
“哦?”江湖遠語調微微上揚,“據我所知,重明仙尊只收了一位弟子,便是那風以烈。而東方白,不過是那風小子年少輕狂,在民間胡亂收的徒弟,也能算作是正經傳人嗎?”
江聽瀾一時有些語塞,她接近風以烈師徒,最初確實是由于重明的緣故。然而不知不覺,她對東方白的關注竟比風以烈還多些了。
江湖遠見孫女沒有反駁,便趁機敲打道:“成大事者,身且不惜,又怎能拘泥于兒女情長呢?”
江聽瀾臉一紅:“我并不曾…”她對東方白固然欣賞,倒確實沒有太出格的想法。
江湖遠當然知道她沒有,不過他做事深謀遠慮,總喜歡將一切變數掐死在萌芽狀態。
敲打完畢后,他道:“等泰然在登高中問鼎,也算是有了身份,到時候,便可將說媒的事提上日程了。”
泰然是柯岱欽的字,江湖遠是在提醒她,口頭婚約快要變成正式婚約了。
江聽瀾頑皮一笑:“呵呵,誰和他有婚約,誰自去與他拜堂便是。反正我不去,他那么老。”
她卻是以開玩笑的態度刺了江湖遠一下,意思是“你才是與他定下婚約的人,我可沒答應”。江湖遠卻不以為忤,哈哈笑道:“若是我與他拜堂,也不般配啊,他又太小了。”
“是嗎?”江聽瀾暗藏機鋒,“陶門主可不這么覺得呢。”
江湖遠道:“怎么又扯上陶門主了?”
江聽瀾眨了眨眼睛:“他老人家不是最喜歡蘇學士那句,‘一樹梨花壓海棠’嗎?”
這說的卻是陶大斌都快一百歲了,卻滿屋子姬妾,一個比一個年輕的事。他倒并非全然是因為好色,而是出于一種最樸素的愿望——生兒子。
陶大斌早年是有孩子的,兩兒一女,也算不上子嗣單薄。然而他早年隨著莫渡東奔西走,顛沛流離,次子與幼女都在逃命中被他拋棄,不知所蹤。而長子亦死于天罰之戰,從那以后,他便膝下空空了。
許是天意弄人,
他一無所有時,孩子好幾個,便也不甚稀罕。而到后來,他位高權重,真的有“皇位”要繼承的時候,卻怎么也生不出孩子了。
也正是因為這個緣故,倒給了江湖遠機會。
當初正是陶大斌有意栽培,讓江湖遠得以出人頭地。而今,陶門主仍沒有生出兒子,江湖遠卻已經樹大根深,連陶大斌也輕易扳他不倒,兩人維持著一種微妙的平衡。
于是其門上下都公認,副門主已是板上釘釘的下一任門主了。
這也就是為什么江聽瀾地位超然,備受尊崇的緣故——她可是未來門主唯一的孫女啊!
既然話題扯到了陶大斌,江聽瀾便趁機問道:“爺爺,那個寧亦萌小姐…”她壓低了嗓音,“陶門主對她,咳,到底是怎么個想法?”
“不知道。”江湖遠嘆道,“咱也不敢說,咱也不敢問。”
江聽瀾:“…”
“這事就不必深究了,”江湖遠擺擺手,“反正你護著她就是了,甭管陶門主怎么想,護著她準沒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