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送魚之事,
東方白一行人與眾船客的關系便有些拉近了,不再像先前那樣井水不犯河水。
尤其是那幾個書生,他們見東方白談吐不俗,談詩論道的時候偶爾也會叫上他。
“小生張三令,不才忝居萬向神宮助祭,”一年輕書生自我介紹道,又為東方白引見旁邊幾人。
“這是王五申兄,已高居萬向神宮祭正,這是李四海兄,乃其門助祭。還有趙六朝兄、錢七貞兄、楊九烈兄,都是書香門第,耕讀傳家。我等此去,乃是往那明月城,應考萬向神宮布道師的。”
東方白便依次與幾人見了禮。
時下各大教派的布道師分為三等,最低級的便是助祭,其次是祭正,最高是主祭。
助祭最容易考,但收入微薄,全靠用愛發電;
考上了祭正這一級,方能勉強解決全家溫飽,算是份正經營生;
而主祭這一級,就等于魚躍龍門,徹底成了所謂的“門派中人”,其地位與本派煉氣士等同,會被門派委任管理一小片區域。
那被柯紹誅殺的葫蘆溝惡霸薛連虎,就是因為天賦有限,想走煉氣士這條路,卻贏不了初霽城論劍,無法被門派看中。這才另辟蹊徑,靠著集資修廟的方法,成了萬向神宮的葫蘆溝分廟主祭。
那張三令又客氣地問道:“不知賢弟近日在讀什么書?”
言下之意,便是問他考到哪一層功名了。
東方白道:“小子不才,曾考取了渙教、其門的助祭。”
他自小聰敏,雖然并不信那些教義,于考試一途卻十分擅長,屢考屢中,是何、時兩鎮的知名考霸。
而之所以他能考兩個教派,是因為助祭并不為門派所看重,從他們的薪酬就可以看出這一點。
因此,各大門派的助祭是可以混著考的,要是足夠無聊,甚至可以把中土四大派的助祭考個遍。
但到了祭正這一層,就又不一樣了。因為祭正要傳播福音,一旦考取,便視同入教,不可再輕易改換門庭。
那李四海便是其門的助祭,因為一直無法考取其門祭正,便想去萬向神宮的明月城那邊碰碰運氣,從頭考起。以己度人,他便以為東方白也是如此。
他遂笑道:“這么說來,賢弟也是準備棄暗投明,去萬向神宮再考一遭了?”
這下連一旁喝茶吹風的風以烈都驚了,嚷道:“還有這回事?我怎么不知道?”
東方白看了師尊一眼,解釋道:“原本家嚴是想讓我走這條路的,只是遇見了您,便‘投筆從戎’了。”
他開了個小小的玩笑,又對李四海等人說:“我生性跳脫,終是熬不過十年寒窗,現已經放棄布道一途,此番乃是去初霽城論劍的。”
眾書生見他小小年紀,便兼修文武,俱都是贊嘆不已。初霽城比武,最低也得是煉氣士,雖然散修煉氣士在門派眼中不如狗,但對于凡人來說,這已經是人中龍鳳了。
東方白正欲自謙,便聽得艙內傳來一陣大笑:“哈哈哈哈,都是一群貪財的俗人,擠破頭就想考進那些不入流的小門派,真是可惜,可悲,可嘆。”
其聲已落,方見其人,原來是那位光明教廷的修士。他信步走到甲板上,金色的道袍在陽光下閃著布林布林的光澤,望水長嘆道:
“人生一世,草木一秋,怎么能就是為了賺一個溫飽呢?人,一定要有信仰,要為了正確的信仰而戰!只有把主的福音撒遍世界,才是值得為之奮斗終生的偉大事業啊!”
眾書生中地位最高的便是王五申,已是一名祭正。
聽得這番貶低之詞,王五申心生不滿,但凡人都對穿道袍的人有所忌憚,他便謹慎地問道:“不知足下是何方高人?”
“說出來不怕嚇死你,”金袍修士忽而將灼灼的目光射向王五申,“仙盟盟主,大光明教廷教皇,欽封的中土西南半壁大主祭,牛遠闊是也!”
主祭通常會被委以一村一鎮之地,有時候因為地理因素或者人事考量,會臨時設置大主祭管理幾個主祭,一般亦不過是一縣之主。
西南半壁這種規模的大主祭…應該也不至于落魄到一個人坐船吧?
東方白看這貨滿嘴跑火車,也有些動了調侃他的心思,便一針見血地問:“西南半壁大主祭,為何要從北境往東南走呢?是要去拜訪哪位大人物嗎?”
牛遠闊沒有一絲的猶豫,義正言辭道:“東南、西南,都是些庸俗的地理劃分,作為主祭的職責是什么?是聽從主的召喚,傳播主的福音!現在偉大的主召喚本座去東南傳播他的福音,本座就因為這些東南西南的庸俗理由,就不去了?”
當然,他是不會把真話說出來的。
光明教廷雖為世間第一大派,其領土卻主要分布在北遼、海西與東蛇,在中土并沒有多少勢力。
這牛遠闊只有道士的修為,本來在光明教廷當祭正,后來因為積極響應光明教皇開拓中土的號召,主動要求去中土傳教,而被破格提拔為主祭。
就這樣,新上任的主祭大人與另外一百多個各式各樣的主祭、大主祭們被一船拖到了一座港口城市。不巧的是,這是渙教非蓮派的地盤,有人級修士鎮守的大邑。
非蓮派與行善積德的法難派不同,主張以殺證道,哪里有放過這些“異端”的道理?
大主祭們一下船就被詢問來意,回答“布道”的都被就地正法了,只有牛遠闊聰明,說自己是要去北境旅行的,居然還混了張路引。
眼看西南半壁是沒有立錐之地了,他只好假戲真做地去了北境。
而北境靠近遼國,已經有不少光明教廷的布道師占著近水樓臺的便宜,先去扎了根。
同行是冤家,牛遠闊只得一不做二不休,再轉道去東南碰碰運氣了。
這中土東南,主要是萬向神宮的地盤,聽說在上一屆仙盟大會上,萬向神宮唯光明教廷馬首是瞻,甘當舔狗,想必不會像渙教那樣不識抬舉。要是運氣好,說不定自己還會被奉為座上賓。
牛遠闊兀自憧憬著光明未來,東方白見他如此厚臉皮,知道再爭辯下去也沒有意義。這種人最擅長的就是把你拉到他的神邏輯里,然后用他那豐富的經驗打敗你。
東方白于是偃旗息鼓,安靜地看他展開自己的表演。
眾書生中卻有人不服氣,錢七貞眼珠子一轉,笑問道:“不知足下的主是如何召喚你的呢?”
牛遠闊登時來了精神,掩飾不住滿臉興奮地道:“神跡啊!是神跡!主讓太陽從東方升起,又讓這九漸江從西流到東,如此巨大的神跡,還不足以說明主的偉大嗎?哦,愿您的國終將降臨世間,我的主啊!”
如果一段話渾身都是漏洞,往往會有出其不意的效果,因為大家一時也不知道該從哪反駁起了。
還是楊九烈性子爆,開口就罵道:“干你娘,這是大運河,去你奶奶的九漸江!”
牛遠闊氣急敗壞地說道:“提喻,這叫提喻!你個粗人,你懂什么叫提喻嗎?這是用九漸江代表中土世界!”
一眾書生都哄笑起來,船上充滿了快活的空氣。牛遠闊益發地惱羞成怒:“神跡啊,是神跡!你們懂個屁的神跡!”
這時一只灰色的雞撲騰著從艙內亂竄出來,仆人一面跟在后面抓它,一面大喊:“老爺!您的神雞跑啦!”
那神雞或許是聽見牛遠闊滿口“神跡”,便以為是在喚它,撲扇著翅膀,呼啦啦飛到牛遠闊頭頂上,對著他的發髻狠狠地啄了一口。
牛遠闊哎呦哎呦地叫著,披頭散發,好不滑稽。
“連這畜生都要欺負我,”牛遠闊怒氣沖沖地掏出靈符,“本座今日便要結果了這只雞!”
“且慢且慢,打不得,這可是只靈獸啊!”那富商聽到仆人的呼聲,踉蹌著從艙內搶出,把這灰雞抱在懷里,“這可是我花了一萬兩銀子請的強力靈獸!打了靈獸,那可是要遭天譴的!”
牛遠闊聽到“一萬兩”三個字的時候,整個人仿佛凝固了一般。他暗自盤算,把自己掰開了賣估計也湊不齊個零頭。他要是有一萬兩,就在老家捐個主祭了,還在這里瞎折騰個甚么勁。
“一分錢難倒英雄漢。”他默默地寬慰自己,悄悄地把舉起的手又放了下來。
眾書生都是凡人,只在書里看過靈獸圖譜,就連東方白,也只在柯紹那里見過一次萬睡。如今出現了一只活的、會動的靈獸,大家都覺得頗為稀奇,紛紛圍上來打量。
那富商見狀,便讓神雞站在他的手臂上,大方地讓眾人圍觀。
東方白細看這靈獸,發現也沒什么特別的,灰撲撲的,還沒有公雞長得漂亮,塊頭倒是比雞大一點,也聽得懂一點人話。
…但是,就這?
那富商仿佛看出了他的疑惑,吹噓道:“開玩笑!這可是萬中無一的送子靈獸,內人肚子不爭氣,多少年了都沒個動靜,自從那日有位仙長把這靈獸讓度與我,又小住了數月,幫助靈獸熟悉環境,你別說,真靈!內人馬上就有喜了!”
如此靈驗的靈獸立刻就成了眾人的焦點,于是幾個書生你一言我一語地請教著靈獸豢養注意事項,雖然他們可能一輩子也用不上吧。
富商愈發得意,自然知無不言,言無不盡:“首先就是要讓它熟悉工作場所,比如這送子吧,呵呵呵,就是要熟悉臥室。”
他曖昧地笑了兩聲,大家也都會意地跟著笑,他又繼續說道:“還有就是要熟悉人物了,這個自然就是要讓它熟悉內子。這靈獸啊,鬼精鬼精的,又特別膽小,一旦換了環境,就必須要熟悉的人陪著,在它熟悉完情況前啊,千萬打擾不得。這一點啊,切記切記!”
風以烈聽罷,忍俊不禁。
他在仙界呆了這么多年,還從來沒聽說過有靈獸能送子的,當下便問這富商:“那意思就是說,那道人陪它在臥室里熟悉環境和你老婆的時候,你千萬不能進去咯?”
富商看到有一個懂行的,立馬附和道:“正是,正是,你也是養過靈獸的?”
風以烈又問:“那仙長生得俊不?”
那富商被這沒頭沒腦的問題砸得有點懵:“挺俊的,你怎么知道?”
“呃…”風以烈沉默了片刻,“那沒事了。”
那富商還欲追問,風以烈忽然感應到消息符的能量擾動。他忙說了一聲抱歉,趕緊走開了。
回到房間里,他掏出懷里的一沓消息符,很輕易找到了顯出字跡的那半張。沒記錯的話,另外半張正是顧夕玦所持有的。
相隔千里,對方在上面寫字并燒掉,一模一樣的字跡便會浮現在風以烈手中的這半張上。
赫然是八個血色的大字:黑水沼澤有變,速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