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并不是說人類就是這樣一種低劣的生命,恰恰相反,人類并不低劣,人類只是無法理喻而已。
就如你所想的,人類之中確實會存在一些,讓人覺得不配為人的人。
但也有一些人,讓人覺得該為圣者。
人類就是這樣的一個存在,充滿了矛盾與悖論。
人類生命短暫,卻又個性善變;我們會不顧一切地追求自由,卻也會害怕獲得自由;我們信仰科學,卻也會害怕鬼神;我們的本性貪婪、邪惡、愚蠢,但卻不是每個人都會屈從于內心的欲望,總有那么一些人,能夠違背本性,做到高尚,善良,充滿智慧…大到整個種族,小到每個個體,人類充滿了矛盾與可能性。
放眼整個地球,所有世界,也只有人類才會令人,令神,感到如此不可理喻…然而經過了這么多年,人類并沒有因這種矛盾與不可理喻而滅亡,恰恰相反,正是這無休止的自我沖突促使著人類前進。
如果說,在對待人類這件事上,有什么是我可以教你的。
那就是放任自流,任由人類自由發展,去創造那個充滿了無限可能性的未來。
既不要對人類抱有希望,也不要對人類懷有絕望。
因為人類會打破你的希望,卻也會粉碎你的絕望。
人類,本身就是這樣一個讓人心生鄙夷卻又忍不住欽佩的種族。”
“方塑,你要記住,我們不是單純的為了人類的存亡而去戰斗,而是為了和平。
無論這世道如何,終歸有些人是值得,也應該活下去的。
戰爭之中,沒有贏家,所有的種族都是輸家。
我們的目標,是維護和平,而不是保護人類,你明白了嗎?”
“嗯。”方塑點了點頭,“明白。”
“好了,繼續說吧。”
“繼續說?”方塑有些疑惑地看向東方月臣。
“或許這件事會讓你感到苦惱,但我想,這才不是讓你無法釋懷的真正原因。
真正讓你冥思苦想,絞盡腦汁,還是做不到釋懷的,另有其事。”
方塑張大了嘴巴,想說話,但動了動嘴唇,卻最終什么話也沒說出來。
東方月臣也不催促,大約過了十幾秒,方塑露出苦笑,開口道:“在里側的時候,我動了私心。”
“哦?說來聽聽。”東方月臣絲毫不在意方塑眼中的苦澀,輕笑道。
于是,方塑便一五一十地把自己在里側的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都告訴了東方月臣。
“我當時騙了李正義。
我哄騙李正義說,只要回來,就一定有光明和幸福的未來。
但我很清楚,一切都不可能會像我所說的那樣順利。
也許,正義回來后,等待著他的,是另一個地獄。”
“但這也不是你真正沉悶的理由吧?你也相信,這個世界是有著光明的一面的。
如果李正義一個的力量不夠的話,那你一定會幫他。
如果你的力量也不足以讓他獲得幸福的未來的話,還有我們,我們也會一起幫他。
我們無法幫助每一個人,我們也無法讓每一個人都獲得幸福與光明的未來。
但若是幫助一個人獲得光明與幸福的未來,還是可以做到的。”
方塑點了點頭,“沒錯,如果這個世界不能讓他獲得幸福的話,那就由我的雙手將幸福給他奉上。
可問題是,正義,他有資格獲得幸福嗎?
我當時產生了私心。
我想著,正義屠殺了那些無辜之人這件事,只要我不說,我當做沒發生,就沒人知道。
只要救下正義,我和他都把這件事爛在心里,就沒人知道。
可問題是,我真的可以這樣嗎?
正義的命是命,但那些無辜慘死之人的命就不是命嗎?
每當我想到這的時候,我就感覺,那些慘死在正義屠刀之下的無辜之人在盯著我,質問我。
問我,憑什么免除了正義的罪惡,我憑什么讓一個沾滿鮮血的人獲得幸福!
可歸根到底,這一切,也不是正義的錯啊!
是我的錯嗎?如果不是因為我,也許這些悲劇就不會發生?
不,悲劇也許還會發生。
但也許悲劇就不會發生在正義他們的身上了吧!
可是…不該如此,這個世界不該這樣。
我沒有錯,我應該沒有錯,這不該是我的錯!
可我沒有錯,世界也沒有錯,那么,造成這一切悲劇的源頭是什么?!
西門慶嗎?可如果不是我的存在,正義和沐沐他們就不會遭此劫難。
到頭來,究竟是誰錯了!是誰造就了這一切!
為什么…為什么會這樣…世界本不該如此…
老師,您能告訴我,到底是我錯了,還是正義錯了…如果真的是我和正義的錯,那我豈不是自誕生的那刻,就注定要為了此刻的罪孽而贖罪!”
不知不覺間,方塑的聲音越來越激動,無法控制住情緒,淚水止不住的流下。
東方月臣坐在方塑的旁邊,拉過方塑,讓方塑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輕生道:“你沒有錯,正義也沒有錯,那些無辜之人更沒有錯。
這個世界,并不是每件事都能夠以對錯來看待的。
總有那么一些人,一些事,讓我們無法判斷是非,無法分辨對錯。
如果說,在這些事中,到底是誰錯了的話,那就是人心。
人心,才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怕的魔物。
你覺得你有了私心,這沒關系。
因為人無完人,人人都有私心。
每個人的心中,都會有或者曾經有過陰暗的一面,產生各種令人膽寒的想法。
但這并非什么不可原諒的事,實乃人之常情。
重要的是,要控制住自己的行為。
無論是否有心為善,善就是善。
無論是否有心為惡,惡就是惡。
如果說你有什么錯,那就是你試圖讓自己去背負李正義所犯下的罪孽。
如果說你有什么錯,那就是你試圖單方面的赦免李正義的罪行。
如果說你有什么錯,那就是你單方面的試圖想讓每個人都獲得幸福,卻忽略了自己。
你現在所承受的一切,都是源自你親手犯下的錯誤。
方塑,在這個世界上,無論是做好事還是做壞事,都是需要付出代價的。
太過善良與溫柔,身心可是會寸步難行的。”
方塑的情緒已經漸漸的平復下來了,方塑看向東方月臣,眼神中有些許抗拒,“可是那樣,對正義不公平。”
“那難道這個世界對你就公平了嗎?如果可以選擇的話,你是愿意做個普通人,還是愿意做那個所謂的巴羅爾力量的繼承者?”
方塑沉默不語,但這已經是回答了。
“如果說,在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公平存在。
那也只有一個公平,那就是世界對這世上的每個人都不公平。
無論是我,你,西釗,林暮雪,西門慶,李正義…我們自降生的那一刻,就已經失去了選擇的權利,只有被選擇的命運。”
“在未來的人生里,無論我們滑向何處,這都是我們人生中的境遇和自己的選擇。
而我們,終究也需要為自己曾經所做下的一切選擇付出代價。
你試圖將李正義所犯下的罪孽背負到自己的身上,但又放不下那些慘死的無辜之人,這就是你的選擇,而你內心的煎熬,甚至心魔的誕生,就是你需要付出的代價。
這無關什么對錯可言,僅僅是選擇與代價的關系罷了。
你認知中的一切對錯,都是源于你個人的三觀與道德標準。
而每個人的三觀與道德標準,都是不同的,不是嗎?
對你來說所謂正確的選擇,也許對別人來說就是錯誤的。
而你眼中所謂的錯誤的選擇,也許對別人來說,就是一直所堅信的正確。
不過,人如果能夠輕易改變自己一直以來所堅持的道路,那大家也就不需要這么辛苦了。
況且,你考慮了很多,想了很多,但你卻遺漏了最重要的一點。”
“最重要的一點?”
“那就是李正義和李沐沐。”
“正義和沐沐…”
“李沐沐先不談,單說李正義。
如果李正義是個無可救藥之徒的話,你不會救下他,你也救不下他。
既然他能夠在最后的關頭醒悟過來,那就代表著他還有著良知。
你一直主動將李正義犯下的罪孽背負到自己身上,但你卻忽略了,做出了這些事的,是李正義,而不是你,
這件事并非你覺得沒有發生過,你當做沒有發生過,就真的可以沒有發生過嗎?
不可能。
無論是因為何種原因,無論最終是何種結果,這件事都將伴隨著李正義的一生。
他的一生,都將飽受著良心的譴責。
你想要他獲得幸福的未來,你為難的不僅僅是自己,還有李正義。
換句話說,就算李正義真的能夠無視自己所犯下的罪孽,心安理得的活著。
你還會覺得自己應該救下李正義嗎?
你還會覺得李正義應該獲得幸福嗎?
他值得獲得幸福嗎?
你會不會后悔,自己曾經救下了李正義?
你會不會更加后悔,對待那些曾經死在李正義劍下的無辜之人更加的愧疚,更加飽受良心的折磨。
還有李沐沐呢?你能肯定李沐沐就沒有犯下殺戮嗎?難道,就因為你沒有見到,所以就可以當做不存在嗎?
不會的。
無論你怎么看待,怎么覺得,在李沐沐的心里,那就是她曾經犯下的罪孽,都將跟隨她的一生。
有些事,即便所有人都可以釋懷,卻偏偏是本人絕對不會釋懷的,永遠不會。”
方塑一時間聽的愣愣出神,確實是這樣,他一直只考慮到了自己怎么想。
卻沒有考慮正義和沐沐怎么想。
特別是正義。
哪怕是自己最終能夠釋懷,但正義一定無法釋懷。
正義無法釋懷,那又談何幸福的未來呢?
可正義如果心安理得的生活,自己又該如何?這樣的正義,還是自己想要救下的那個正義嗎?
方塑不禁再次露出苦笑,“幸福…本以為幸福并沒有那么遙遠,可為什么,現在卻覺得越來越遠了呢?”
東方月臣則說道:“不是幸福越來越遠,而是人在自己難為自己。
我們每個人都擅長一件事,那就是自己為難自己。
明明所有人都放下了,卻獨獨自己放不下,自己為難自己,不得安心。”
“方塑,如果說在這件事上有什么是我能教你的,那就是學會變得冷漠。
做你該做的事,說你該說的話。
不該做的事,那就不要做。不該說的話,那就不要說。
我不是讓你變得冷漠無情,而是你要明白,人力有限,人心莫測。”
“好了,說了這么多,但最終如何思,如何想,還在你的內心。
你好好想想吧,我得回去了。”
東方月臣大手一揮,眼前的景象一變,恢復到了坐在陽臺時的景象。
而東方月臣,早已經不知道跑哪去了,獨留方塑一個人坐在陽臺上。
冷風再次吹來,但方塑的心里,已經不似最初那般冷了。
至少,無論這世道如何,終究還是有人是在意自己的,愿意在自己最需要的時候站在自己的身側,讓自己依靠。
一想到這,心里就沒有那么難過了,身上也沒有那么冷了。
謝謝你,老師。
方塑還是沒有釋懷,方塑也沒有想好到底應該怎么做。
因為正如東方月臣說的,人如果能夠輕而易舉地改變自己一直以來所堅持的道路,那就不用如此辛苦的。
但是,方塑已經感覺好多了,不再覺得自己如此孤獨了。
飯要一口一口的吃,路要一步步的走,船到橋頭自然直。
等要面對的那天時,一定會有辦法的。
眼下最重要的,還是先把里側的問題解決掉。
方塑打開東方老師方才丟過來的飲料,喝了一口,結果直接噴出去了。
怪不得看著瓶中的黑色液體那么眼熟,還有那泡沫也是,等到喝下去的時候才發覺過來,那是可樂!
方塑將飲料放在一旁,伸手揉了揉腦袋,嘴角露出柔和的苦笑,“真是的,腦子都變傻了,飲料都不認識了。”
正當方塑還在自我感嘆變笨了的時候,身后傳來一聲叫魂般的聲音,是西釗的聲音。
“喂!你小子都幾點了!還不做飯!你知道我今天有多辛苦嗎!”
方塑回頭一看,是西釗和林暮雪,兩人已經外出回來了,正現在客廳里,眼神中隱隱有著擔憂的神色。
但在看到方塑的表情后,擔憂就變成笑意了,心里也總算放下心來了。
“來了!”方塑從陽臺上下來,走到西釗的面前,西釗的拳頭錘了一下方塑的胸膛,“好了沒有,好了就去做飯!”
林暮雪拍了拍方塑的肩膀,“無論如何,我們都是伙伴,我們不會讓你一個人面對一切的。”
“謝謝老大。”
說完,方塑朝著廚房里走去。
“哎?我呢?你謝了老大,那我呢?不謝謝我?那天我為了及時去保護你,我付出了多大的代價你知道嗎?喂?跟你說話你要好好聽啊!”
“知道了,知道了,先幫我把菜洗了。”
“真是的!有沒有把我的話聽進去啊!”
“菜在冰箱最下面的那層。”
“哦。”onclick"hu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