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行儉殷殷囑托一陣,這才轉身離去,待他走后,范先立刻叫來裴二。要說裴家的這些恩恩怨怨,陳芝麻爛谷子的破事,要想弄清楚,找他最合適。
“最近裴炎又把裴尚書得罪了。”手里搖著蒲扇,裴范先還沒說話,裴二就主動交代了。
這么乖巧?
好現象啊!
范先給他倒了一盞涼茶,裴二見他態度不錯,這才緩緩說道:“我聽說,前些日子裴尚書專門進宮找到裴炎,要和他和解,結果碰了一鼻子灰,還被裴炎罵了一頓,兩人鬧的很不愉快。”
裴范先面色一凜,裴行儉這個鐵憨憨,他這不是吃飽了撐的嗎!
“裴尚書有什么需要道歉的?我完全想不出。”
裴二笑道:“上次不是告訴你了,裴炎因為裴尚書年輕的時候給他相面說他做官不得善終,一直耿耿于懷,裴尚書知道他的心病,也不愿意招惹他。”
“前些日子,尚書不知道是受了誰的影響,專門把裴炎叫出來,舊事重提,還和他道歉,結果,當然是把裴炎惹惱了。”
“最近兩人已經徹底不來往了!”
受了誰的影響?
裴范先的大腦似乎收到了某種信號,感覺這個始作俑者,正是自己。
是誰鼓動裴行儉,說裴家人應該精誠團結?
是他裴范先!
是誰說的大人有大量,千萬不要計較以前的矛盾?
還是他裴范先!
見他突然不說話了,裴二便盯著他瞧,越瞧越覺得,裴范先肯定知道些什么。
“該不會就是你吹得邊風吧!”
“你這是冤枉我了,我不過是建議裴家內部要精誠團結,如此而已,或許裴尚書是受了我的啟發。”
說的比唱的還好聽,裴二哼道:“這下好了,本來他們兩個近年來關系還可以,現在徹底崩了。”
“別說是團結了,不反目為仇已經是幸運了。”
他這是什么意思?
還埋怨上了嗎?
“裴炎什么個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就算是沒有這件事,以他的小心眼,總歸還會打起來。”
被他這么一點撥,裴二迅速頓悟。
“對啊,早鬧翻比晚鬧翻好!”
兩人哈哈大笑,忽然間就達成了共識。
惡人尚需惡人磨,以后,有了裴行儉和裴范先這兩個精明強干的人物,他裴炎的路,恐怕不會平坦…
送走了裴行儉,范先便踏上了去大慈恩寺的路,若是他一人輕車簡從,即便那地方莊嚴肅穆,他的心情也會好的很。
可惜,就在他乘坐的馬車之上,一個巨大的寶箱,時時刻刻都在提醒他,去慈恩寺,就等于是去送錢。
武媚娘,你好狠毒的心!
要錢也就罷了,大唐佛風盛行,人人崇信,給點香火錢也不是不行。大唐百姓香火錢的行市,他又不是不知道。
十文二十文頂天了!
她明明知道自己是吹牛,還把吹牛當真,讓他每次都交一箱錢,這不是要錢,這是要命!
裴范先心里,小算盤敲起來,既然小六把差事甩給他,他就必須找補回來才是。
作為長安城最大的寺廟,慈恩寺的規模絕對不是吹的。如今正是處在慈恩寺的全盛時代,殿宇佛塔相映成趣,一磚一瓦都顯示了它不同尋常的超然地位。
不愧是第一大寺的法會,還沒正式開始,就把坊里擠得是人仰馬翻。
慈恩寺所在的晉昌坊,人口并不密集,周圍也不只有慈恩寺這一座恢弘建筑。
就在慈恩寺的旁邊,一街之隔,尚有楚國寺,規模亦不小。
裴范先拉著一車錢,本就行動不便,再被人山人海阻隔,根本連寺門都看不到。
好不容易擠到了前面,都已經過了半柱香的時間了!
好家伙,范先眼見著袖口領口全都浸滿了汗水,心里更氣。
什么東西,土財主不是都自帶光環嗎?
居然都沒人看出他的英明神武來!
好在,慈恩寺在寺的小沙門眾多,就算香客人擠人,他們也能把秩序維持住,輕輕松松。
很快就有小沙門主意到了范先,恭敬的行一佛禮,唱道:“這位施主有何貴干?”
范先一驚,慈恩寺的小沙門果然是不一般,他怎么就看出他不是來參加法會的?
“我是裴家店的老板,裴范先。是來給圣人娘娘祈福的。”
眼前的小沙門,生的是唇紅齒白,身段瘦削,裴范先不禁懷疑,想來慈恩寺當和尚,是不是也得通過初選。
生的歪瓜裂棗的,堅決不要。
小沙門眼前一亮:原來是大財主!
失敬失敬。
“原來是裴施主,快請進。”
有了錢財開路,做人就是爽。
寺門外各色人等擠在一起,你爭我搶,就想占個好位置。再看人家裴范先,早就在小沙門的帶領下,繞到后門,直接進去了。
“高僧有禮,來為圣人娘娘祈福,這件事原本就應該我親力親為,只是,前段時間小店才剛開張,各項事務實在是太忙,這才派了我家小奴過來。”
“不知他做事還勤勉否?”
小沙門看著馬車入門,嘴上雖然不說,可心里卻早就樂開了花。家大業大,沒錢實在是不行。
“裴施主不必擔憂,小六辦事很妥當,每次都是按時把錢送來的,有一次便是小僧迎接的。”
“裴施主,小僧法號慧生,施主稱法號便是。”
這小和尚人不錯,他都還沒問,他就叨叨念念的,全都說出來了。
慧生小沙門因為生的體面,人又能說會道,長期都被安置在寺門處,負責接應訪客。
見到大財主上門,自然十分熱情,根本就不需要裴范先引導,他便又開口道:“小六郎君辦事妥當,每次也不讓寺里的僧人幫忙,全都是施主府里的隨從幫著把寶箱抬進來。”
“貧僧再次感謝施主。”慧生又行了一佛禮,特別鄭重其事。裴范先被他的陣仗嚇到了。
這是作甚?
“慧生師傅言重了,為圣人娘娘祈福,這是我應該做的。”
“話雖這樣說,但像裴施主這樣心誠的人也少見。”
“每次小六郎君來的時候,都要送整整齊齊一貫錢,十天半月就要來一次呢。”
小和尚說的歡,裴范先卻覺得熱乎乎的心瞬間就涼颼颼,咣嘰一下掉地上了。
“一貫錢不算多,不算多。”他的聲音都打著飄,小和尚慧生畢竟年紀輕,完全看不出他臉上僵硬的笑容,顫抖的聲音。
“不過,每次都是一貫錢嗎?”
“當然!”
“都是整理好了才送來的,數目對得上,一枚惡錢也沒有!”
我去!
老子現在反悔還來得及嗎!
趕緊把錢拿出來!
這個該死的小六,每天就知道嘻嘻哈哈,也不把送的錢數說清楚,要是知道他每次只送一貫錢,他就不帶兩貫錢來了!
馬車漸行漸遠,距離禪房越來越近,裴范先感覺,大把銅錢也距離他越來越遠了。
嗚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