蛇妖并未能夠為白給解答心中的疑惑。
星空的彼岸究竟是什么模樣,她并不知曉。
也無人知曉。
夢璃界的大妖并非沒有好奇過,沒有想要去往星空彼岸的深處探尋一番,但曾經借助雙翅或是神力遨游星海,消失在了那片星河深處的妖怪,最終無一例外都與此方世界失去了聯系。
他們沒有再回來,曾經專門來探測鏈接他們身上法寶的物什,最終也全部被星空那頭的浩瀚玄妙斬斷。
因為這樣,后來他們便不再繼續深入,也漸漸不再有好奇心重的妖怪費盡心思想要去往星空彼岸一探究竟。
前方山開水長,一座高聳入云的青翠峰巒入眼,碧綠與淡紫相互纏繞交映,如詩畫一般呈現在眾人的眼前。
山上的妖物很少,今日未曾開課,小書樓中正在休整,山間僅有一些小妖們在打掃,書香寧靜彌漫與山間小路,階梯規整平直,自山下一路纏繞山體穿梭進入頂部。
白給一眾在大鵬的帶領之下很快就到了峰巒之巔,他們從大鵬的寬闊背脊上下來,踩著碧石進入了一家極大的精致莊園。
莊園之中設施陳列工整明潔,一些地方與妖族的古怪建筑全然不同,濃濃的人間風氣撲面而來,眾人進入后,便看見了莊園的一座書樓外石階上,坐著一褐色布衣男子,容貌平常溫婉,不見銳利之氣,恬靜翻看手中略微泛黃的書籍。
見到了眾人,那男子合書起身,上前幾步笑問道:
“諸位來我靈鷲書院作甚?”
目光落在了白給的身上,他微微一怔,眼神稍微認真了一些。
他不但能夠看出白給是人族,而且對方身上有著儒家的醍醐印,這種印記是儒家古老的灌頂之法所留下,唯有突破了五境,方才能夠抹去醍醐印的存在。
幾千年來,儒家已經沒有再用過那種古老印記為后來的學生們灌頂,甚至這種方式已經快要失傳,夏朝的儒家宗門里面,僅有寥寥數人還會使用這樣古老的灌頂手法。
“王師兄。”
白給對著王山蘭一拜,后者同樣行了同門之禮,苦笑道:
“我愧對書山,實在當不起這師兄二字。”
他將眾人引進了會客樓,但那幾名小妖喝了些茶便離開了,只留下了白給三人。
“你怎么找到夢璃界的?”
王山蘭很意外,他知道自己消失之后,書山必然會花大力氣來尋找他,畢竟他那時候身上還帶著尋找叡王這樣極其重要的任務。
活總要見人,死也要見尸。
但這么多年過去,書山上那些人也沒有能夠找到他的半分蹤跡,卻不曾想被白給找著了。
“因為一張香木風鈴的牌子。”
白給微微一笑,王山蘭見到了他嘴角的笑容恍惚了一會兒,后來記起來了幾十年前那塊掛在了那棵巨大櫻花樹上的香木風鈴木牌,忍不住也跟著笑了起來。…
那的確是很溫馨的回憶。
“這么多年了,仙姑廟還在吶?”
白給飲了口茶。
“前段時間還在,后來被拆掉了。”
王山蘭聞言心頭一驚,惋惜道:
“那真是很可惜啊。”
白給指著一旁的櫻花妖,說道:
“吶,這就是那顆櫻花樹。”
王山蘭打量著櫻花妖,上上下下,目光最終停留在她懷中的那個重傷垂死的男人身上,平坦的眉宇也忍不住往上凸起來一個不小的弧度。
他伸出手,為史振襄把了脈,又翻了翻史振襄的眼皮。
原本應該黑白相間的眼色,卻變成一股濃烈的暗紅,看上去仿佛地底爬出來的惡鬼。
齊升桓的那一巴掌,拍碎了他全身上下的骨頭,也幾乎震碎了他的內臟。
如果不是櫻花妖犧牲自己的生命妖力,強行幫他續命,他早就死了。
“師兄有辦法能救他嗎?”
王山蘭嘆了口氣。
“傷勢到了這樣的地步,尋常的藥石也就沒有什么效果了。”
“想要救他,必須得要天地之間的枯榮之力,為他重塑這具肉身。”
“只是這枯榮之力…要從五境之上的草木妖物身上提取,而恰恰草木精怪也是靠著這枯榮之力活下去的,所以…”
他話說到了這里,白給三人便明白了。
要救史振襄,便需要一名五境的大妖主動放棄自己的生命與道行,將妖丹之中的枯榮神力度給史振襄。
一命換一命。
聽上去很公平。
眾人微妙的沉默了稍許,櫻花妖起身,對著王山蘭躬身行禮,柔輕聲道:
“請王前輩傳授小女子枯榮之力使用的方法。”
王山蘭面色有些不自然的僵硬。
“救他,你就會死。”
他沒有將這件事情說得很委婉,到了這個關頭,沒有必要掩飾什么了。
“天地的秩序非常 公平,一旦你使用了這樣的方式,天地道則便會認為你主動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會讓你化道于天地…所以自你開始,便無法停止,也絕沒有任何活下來的可能。”
他的語氣已經相當嚴肅。
櫻花妖低頭撫摸著史振襄冰冷的面頰,神色篤定而平靜。
“勞煩前輩了。”
她抬頭,看著白給,認真說道:
“白先生,請不要告訴他關于我的事情…謝謝。”
白給沉默了許久。
“我是不是做了一件壞事?”
櫻花妖微微搖頭。
“其實…就算不是你,他也一定會來齊府找我的。”
“他是個很信守承諾的人,既然夫人拜托他照顧好我,那他便一定會為了我而上齊府打鬧,最終不過是一樣的結果。”
“當時在齊府,小女子意氣頗重,說了些得罪先生的話,還望先生莫要怪罪。”
白給總覺得這事兒不妥當,偏頭看著王山蘭,不甘心地問道:…
“王師兄,真的沒有別的辦法了?”
王山蘭負手于身后,躊躇了許久,瞟了一眼白給,說道:
“你隨我來。”
櫻花妖與史振襄留在了會客廳,而王山蘭則帶著白給去往了外面。
“師弟…”
山上景色獨好,星月有輝,只是王山蘭的表情十分躊躇。
“師兄有什么不妨直接說出來。”
王山蘭嘆了口氣。
“倒是也有其他的辦法,但…那個方法很危險,你的身上畢竟有儒家的醍醐印,是我同門,師兄并不希望你為了一個妖去冒險。”
白給目光掃過了王山蘭的肩頭,看向了會客廳之中埋頭情深默默的女子,說道:
“你先說出來聽聽,我再考慮要不要幫助他們。”
“…說起來荒唐,他們今日淪落到這樣的地步,多少和我也是沾一點關系的,縱然怨不得我,但在心里頭也是個坎。”
王山蘭遲疑了小片刻,娓娓講道:
“北蠻荒夷之地,有一種稀有礦物,名作‘青黃什’,這種東西乃是天地孕育龍脈失敗而留下的產物,里面蘊有一縷天機,可以經過特殊的方式錘煉,使得這一縷天機演化成枯榮神力。”
“這種石頭極其稀少,一來找尋十分不易,而來北蠻之地…師弟自然明白其中的兇險程度。”
“他們二人實在可憐,但即便師弟前去北蠻,也未必能夠覓得青黃什,保不準就會遇上蠻人巡邏的軍隊,屆時如果師弟沒有六境的修為,只怕插上翅膀也飛不出去…”
白給細細思慮了片刻,問道:
“師兄口中的青黃什…有什么具體的特征么?”
王山蘭沉默。
良久。
“師弟真想去?”
“那要看他們能夠撐多久了。”
“三五年不是問題,但三五年內…你能不能拿到青黃什也是個問題,沒有萬全的準備,涉入北蠻之地深處一步,都無異于送死。”
王山蘭表情嚴肅,雖然已經有所克制,但仍然能夠看出他對于蠻荒之地的忌憚。
白給面色如常,低聲道:
“師兄覺得,我應不應該插手這件事情?”
王山蘭搖頭。
“不應該。”
白給笑了起來。
“是的,我不應該插手這件事情。”
“你終于想明白了…”
“不,我的意思是…雖然這件事情我不該插手,但我還是要去做。”
“為什么?”
“醍醐印。”
“你要破五境了?”
“嗯,我能從旁門左道上五境,但我不想…就走正道,我也能上五境,并且我會更強!”
王山蘭的面色微變。
“有契機了?”
“有。”
“可否一語?”
“問心無愧。”
王山蘭見此,面色頓時大變!
“師弟可曾得罪過書山上的先生?”
白給搖頭。
“并沒有,師兄何故如此發問?”…
王山蘭長嘆一聲,揉了揉太陽穴。
“遠古醍醐印藏有三十三問道,塑其一于儒家后人之身,孔夫子靈臺奉于三十三重天上,以圣人大道叩問醍醐印標記的學生,若是這些學生無法完成問道,便窮其一生也不能夠突破五境…而在這三十三問道之中,問心無愧便是最難的一關!”
“人這一生…哪里可能會真的問心無愧?”
“誰年輕的時候不得干出些缺德事?”
白給聞言訕然一笑。
走過了蒼狗山,他已經基本做到了這一點。
何為問心無愧?
是一輩子不做虧心事嗎?
不,這不可能。
沒有人可以活成這 或者說,活成這樣的人,多般活不久。
一個人如果不能夠適應環境,就會被淘汰掉,這是天道,是世界最根本,最不可逆的規則。
白給的問心無愧在于坦然接受不好的自己,并努力矯正。
“總之…這二人也就暫時勞煩師兄代為照顧一下,回頭若是我沒有回來,他們要怎樣選擇,便是他們的事情了。”
“另外…這一次來找尋師兄,是為了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
王山蘭隱約猜到些許,挑眉道:
“是為了叡王的事?”
白給頷首。
“正是。”
嘆息一聲。
這的確是一件麻煩事。
他在院落中間踱步,后來來了一名美艷婦人,二人寒暄了幾句,婦人便去了會客廳,將櫻花妖帶去了一處瀑布旁,讓她在那里扎了根。
她要源源不斷渡給史振襄生命精力,倘若沒有一處肥沃的靈力土壤滋潤,莫說維持史振襄的不死之態,就連她自己也活不了多久。
王山蘭下定了決心,還是沒有對白給隱瞞,他引領白給去往了一件樸素窄小的書屋里,在深處的一本《奇州異志錄》中,翻出來一張泛黃的折疊竹紙,遞交到白給的手中。
“當初我來到了孟馱州,的確查到了一些與叡王相關的蹤跡…事實上,叡王在夏朝的諸多大城州域都留下過自己的足跡,雖然十分隱晦,但能夠看出來他是真的想要為人間留下一些什么。”
“雖然不明白他為何要這樣遮掩,但以叡王的思慮,該有他自己的想法和緣由。”
他將那張紙交給了白給,白給攤開之后,發現這是一幅地圖,而地圖之中的標注十分詳細,具體的位置在驪山那一頭。
王山蘭一陣子搗鼓,又翻出來一本《開物》,扔給了白給。
“這本雜書是妖界的一名老鐵匠給我的,他年紀大了,打不了鐵,又擔心一身的本事失傳,在我這里識了字,寫了本書…上面某一篇中記載了稀有礦石識別的圖鑒,回頭你好好看看。”
白給接過書,對著王山蘭問道:
“師兄,驪山…是不是關著一個人?”
王山蘭瞇著眼。
“你聽說過?”
白給遲疑片刻,點點頭。
“聽老師偶然提,據說那人似乎…是前朝的人。”
“跟你沒關系…這個地點我去踩過,和關在驪山的人不在一個地方,你這次過去如果看見了一座七層高塔,千萬不要靠近。”
白給眉毛一皺。
“很危險?”
“不清楚…但既然是被關押的人,想來也一定是犯下過什么重罪,而有能力被朝中的人如此重視的,必然不是簡單的角色,你既然是去尋找叡王,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白給深吸一口氣,點點頭。
“多謝師兄提醒。”
他收檢好了東西,去見了已經化樹的櫻花妖,準備臨行告別。
“還有一個辦法可以救他。”
“我需要一些時間,如果你撐不住了,我那時候還沒有回來,那你們便自己決定吧。”
櫻花妖搖曳著自己的枝椏,抖落了一些櫻花花瓣。
“多謝…白先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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