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師先前和我們說過關于你在白馬書院時候的事情,一定要回孟馱州是因為家族的原因么?”
王寧在王城里也算是比較有名氣的才子,當初執意要從白馬書院離開,讓許多人感到費解。
不過白馬書院的老院長也還是比較喜歡他,雖然他走了,卻把學籍為王寧一直保留著,未來他什么時候想回去繼續讀書都可以。
王寧深深嘆了口氣。
“其實…都有吧。”
“更多的還是自己的私心。”
“家族的事情不過是給自己找了一個借口,雖然先生們總說我天資聰慧,其實我做什么事都是三分鐘熱度,當初考入白馬書院,只不過是因為練劍練厭煩了,后來在白馬書院之中讀書讀了一段時日,在儒家博大精深的文化滋養下,我覺得自己的劍道似乎也開始變得明亮了起來。”
“于是我就做出了這樣的決定,決定一邊修行儒道,一邊行走四方,參悟劍道。”
白給蹙眉。
“你剛才說你在閉關。”
王寧笑道:
“是啊。”
“這就是我的‘閉關’。”
白給起身拔劍,單手負于身后,說道:
“我想見見你的劍,不介意吧?”
王寧聞言笑道:
“白師兄,刀劍無眼…小心!”
他言罷,劍自余光處隨意斬出,被白給輕松防住,二人動作僵持在這個地方。
微風一起,青絲與青白二色共纏綿起伏,如浪波粼粼。
王寧的眼中收起了先前的那份溫柔,清秀面色漸漸變得認真而嚴肅。
“墨臭劍一共一百二十七式,一式有三百六十五種變化,為在下天下行走,與諸多劍道大師論劍后所得!”
“此劍敗過黃龍山山主鮮廷,飲過北荒蠻人之血,也觀過瀑布滄海,枯石敗礫,每一式都是殘而不破,蠻而不莽,威力幾分,在下無法完全掌控,請白師兄賜教!”
他言罷,劍光已動。
劍勢如驟雨神電,須臾間過隙中白駒,一劍揮出,漫天均是劍雨籠罩,仿佛大河倒卷,垂天而來!
劍吟似瀑,神力無窮!
五境!
場上有人疾聲高呼,瞠目結舌看著眼前發生的這一切!
白馬書劍…居然已經五境了?
王家那些人,不聲不響,一聲不吭,倒真是…忍得住啊!
事實上,震驚的并不僅僅是他們,王家自己的人同樣被王寧的表現震撼住了,族中的老者猛得站起身子,撐著欄桿死死盯著場中的王寧,久久說不出話!
可怕的劍勢涌向白給的時候,連遠處謝青梅嬌俏面容上也浮現出淡淡凝重。
白給不慌不忙,身形后退一步,在無數不可能之中創造了可能,活生生自那劍影殺陣里退開!
這一下,換做是任何一個方才上場的人,都絕無可能做到!
白給后退一步可以躲開,而他們后退一步…就會死!
“好劍!”
“看過海?”
白給斜提著劍,眼底涌現出了興致。
王寧笑道:
“看過。”
“那你見過鯨嗎?”
“沒。”
“今日讓你見見。”
白給言罷,一步邁出,劍鋒若勾玉宛明,狠狠刺向了王寧劍勢最強處,劍的尖端與其相交的剎那,忽而仿佛黑洞一般,將王寧滄海一般的劍勢瘋狂吸收進入了己身,吞并不見!
霎時間,白給的身后竟然浮現出了一只巨大的藍鯨!
張口!
鯨吞飲海!
無窮無盡的滄海劍潮被這只龐大的巨鯨吞并,可怕的劍勢蕩漾開,攜帶疾風如龍,將會場上的人吹得雜亂一團!
鄭王女的裙衫被吹起來,她尖叫一聲,努力想要維持自己的王女風度,奈何慌亂間千疊裙擺被吹散,套住了她的頭,身后的那些下人急忙上前幫鄭王女將那改死的裙擺揭下來,在鄭王女一陣抓狂之中勉強趴在地面上將她的裙擺壓住!
當然,大家都在這措不及防的影響下變得狼狽不堪,原本她的窘境大不至于被人如此關注,可隨著那一聲刺耳的尖叫聲,想讓人不關注她都難。
于是,鄭王女在下人撩下她飛起來的裙子那一刻,自然看見了無數關注她的目光。
一瞬間…
鄭王女炸毛了!
這…不就是社會性死亡?
本來如果像尋常女子那樣,褻褲也還算包裹得嚴實,縱然風起裙動,倒也談不上多么難以接受。
但現在的問題是,鄭王女平日里穿得比較花,所以她遮羞的地方,是輕薄透氣的絲綢制品。
看著那些一道一道凝聚在她身上的貪婪目光,她現在巴不得找一個地縫趕緊鉆進去!
該死!
該死!
該死!
她羞而憤怒地盯著場中央兩名大戰的年輕人,此時此刻除了帶著無比忐忑抓狂的心境裝作若無其事以外,她什么也做不了!
渾身顫抖,她緊緊咬著自己的牙,一片麻木的臉繃得極緊。
她很后悔。
自己為什么要來參加這個書茶劍會?
聯姻的事情什么時候不能弄?
隨著場上的風云變幻,眾人們很快將自己戲謔的目光重新轉移到了白給與王寧的身上。
那一劍之威,不高不低,不咸不淡。
恰巧破了王寧的滄海劍!
“還不錯。”
白給誠然贊道。
“在我所遇見的為數不多的敵人里面,你的實力和劍道都排在前列。”
王寧面色微微蒼白,方才白給那一劍雖然沒有用出全力,可鯨吞飲海之可怕壓迫力,卻讓他承受得十分困難!
“師兄也破入五境了?”
白給笑道:
“倒是沒有。”
“不過只差臨門一腳。”
王寧瞇著眼,不解道:
“師兄身上有星空彼岸神力,想必已經找到了辦法邁出那最后一步,為何猶豫不決?”
白給笑道:
“因為有一點東西沒想明白。”
王寧沉默了下來。
停頓了片刻之后,他手中的劍再一次動了。
劍走輕靈,不再如方才那般狂暴,反而充斥著女兒家眉角的溫婉,秋波里的情意。
綿綿不絕。
既然剛不過,便以柔克剛!
他王寧行走天下,參悟己身劍道,舍棄了太多,自然也得到了很多!
如云霧散開的劍勢,再度將白給吞沒,王寧的身影仿佛于此間徹底消隱,臺上除去極少數修為極高的存在能夠看清他的動向,其他大部分人的眼中,王寧早已經消失不見!
“王寧人去哪里了?”
“不知道啊!”
“場中起霧了,是什么旁門手段么?!”
“不,是劍意!”
“王寧…竟悟出了第二道劍意!”
“嘶…白給此戰恐怕要敗!”
感受到王寧帶來的巨大沖擊,眾人心中的天枰已經漸漸偏向了王寧的那一方,而只有王寧自己清楚明白,白給的實力要遠遠比他自己展現出來的那部分…強得多!
“此劍意,乃是半年前求道于劍閣星海天時所悟,高人指點,師兄小心!”
王寧淡淡的聲音在云霧之中回蕩不休,而后徹底隱去了自己的身形,那霧氣越來越濃,吞并了單手持劍的白給,徹底遮蔽了他的視線。
外面的人已經看不見白給,也聽不見會場之中有任何的聲音。
他們緊張地注目著場上的情景,在一陣讓人心悸的寂靜之中心弦越發繃緊,幾乎斷裂!
這時候,任何一絲風吹草動,都能夠讓在場的眾人緊張起來!
忽然,一抹刺眼的光芒乍現!
相當刺眼!
這是與頭頂旭日一樣的光輝,可卻從劍身上發出!
不是劍在發光。
而是劍意撕開了濃霧,而旭日照射在劍身上反射出來的光芒!
白給出劍了!
不帶任何雜質的,純粹的劍!
先天劍意!
場中有疾風掠過,在白給出劍的時候,在白給露出了破綻的時候,也隨即出劍了!
他以身作餌,等的,就是這一刻!
鋒利的長劍在一個難以被察覺的瞬間刺向白給握劍的手腕,時機,地點,動作,出劍的速度與信念…均無可挑剔!
這是必中的一劍!
這是不得不中的一劍!
遠處望著這無比絕妙的一劍的人,臉上的表情呆滯而震撼,云家席位上的云松風甚至能夠隱約聽見自己劍鞘之中的劍正在不斷發出清鳴之聲,強大的戰意被他深深掩埋在了胸口處,像烈火一樣在燃燒!
閉關數年,他要的就是這一刻,他想面臨的,就是這樣的敵人!
這一場大戰,帶給他驚喜的,遠遠不止白給…還有王寧!
手癢。
饑渴難耐。
云松風已經在心中埋怨自己,為什么不早點上場!
二十年前,他還是一個小孩子的時候,族中禁地的絕世高人便斷言將來他會是那個振興家族的男人。
窮殘燭之力,那名絕世高人看見了云松風的天命,看見了云家未來的模樣。
深深吸一口氣,云松風帶著熾烈的目光,看著面對這避無可避,擋無可擋的一劍的白給,不斷揣測,模擬著對方究竟要以怎樣的方式才能夠接下這一劍?
那一剎那,他想了許多。
想到了東海的那名小道士…云松風早些時候曾隨族中長輩去往過東海道門治病,那些道士看上去狼狽邋遢,但醫術確有一手,偌大的孟馱州不能醫治的頑疾,到了那些道士的手上,半月便痊愈。
便是那時候云松風認識了道非常。
病好之后,他拿著從家中帶來的劍去找道非常論武。
那時候,道非常三境,他也三境。
但道非常敗他只用了一根手指。
也是那時候,讓云松風對于道門產生了極大的興趣,他主動留在了道門數年,跟隨一名老道士學習島中道藏。
“如果是他,他會怎樣接下王寧的劍?”
道非常的那張臉浮現在了云松風的腦海之中。
可是云松風也想不到。
他想不到喜歡出奇招的道非常會怎樣應對這一劍。
他也想不到,如果是自己設身處地,他又要怎樣面對王寧的這一劍。
云松風確定自己躲不開。
所以,唯一的辦法,就是以命搏命的方法。
你刺我手腕,那我砍你大腿。
大家點到即止,流了血,也不算分出輸贏。
“可惜,白給太托大了!”
他惋嘆。
眾人的心頭也基本如此念想,在他們的眼底,白給不可能擋下這一劍。
戰斗…要結束了。
謝青梅端起了茶杯。
頓住。
這一刻不過須臾,她身邊的人速度都變得極慢,幾乎未動。
包括王寧刺向白給手腕的那柄劍。
可是白給動了。
他的動作仍然很慢,可比王寧快一分半分。
他沒有退,沒有躲,也沒有正面格擋。
手腕翻轉,白給利用劍意引開了王寧的劍勢,于是王寧的劍也刺偏了一分半分。
便是這一分半分,讓山重水復疑無路,化作了柳暗花明又一村!
清脆的鳴動聲響起,王寧在眾人的目光之中,以一種詭異的姿勢主動避開了白給,劍鋒刺入地面。
他滯留在了那里,一動不動,那雙溫文爾雅的眼睛瞪大,死死盯著地面,里面滿是難以置信!
“實戰技巧不夠啊。”
白給輕松笑道。
在意識海的劍影世界里面,白給已經記不清楚自己究竟面臨過那些劍碑上的劍解所化的高手了。
與他們的搏殺,全都是實打實,劍劍入肉!
而那些劍解所化的劍道高手手中的劍,可遠遠要比王寧的劍犀利太多!
在這樣的環境下歷練的白給,早已經將自己的戰斗技巧磨練到了極致,方才在眾人眼中必殺的一劍,對于白給而言,只能算平平無奇。
“師兄…”
王寧長長呼出一口氣,起身苦笑,收劍入鞘。
他還有很多劍沒有出。
但已經沒有必要了。
二人的差距看似不大,實則隔著天塹。
與白給動手,王寧已經明白了。
“此戰是我輸了…王寧心服口服。”
“未來若是有機會,還會來繼續叨擾師兄,望師兄屆時不吝賜教!”
白給微微點頭。
“白馬書院與翰林院向來交好,王城書生是一家,師弟不必如此客氣。”
王寧收斂了身上的肅穆之氣,又恢復了那份溫文爾雅,對著白給一拱手,便在場上眾人一臉迷惘懵逼之中離開了會場。
王寧…敗了?
剛才發生了什么?
不同族中的高人為眾人細細講解方才那一劍之差,他們愈聽,臉上的神色愈發變幻莫測,震撼猶如雷霆擂鼓!
“嘖。”
謝青梅的茶終于喝在了嘴里。
“將軍府…真是撿了個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