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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三十四章 受害者無罪論?

  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白給很難想象在孟馱州中,一城之主會活得如此卑微謹慎。

  對比起當初在璟城肆意妄為的周獻,二者真是天差地別。

  在孟馱州十三貴族的統治下,似乎夏朝的法律變成了只對平民生效的枷鎖,他們用這樣的枷鎖,鎖住了孟馱州的平民,卻讓自己逍遙在法理之外。

  白給便又忽然想起來跪在仙姑廟門口的那個中年人。

  十三貴族在孟馱州作威作福的消息,至始至終都沒有傳到王城,但每年孟馱州與王城之間來往的人卻很多。

  這些人體會不到兩城之間的法治差距么?

  在王城,就算是王族在明面上,也絕對不敢違背夏朝的律法,大家玩什么陰謀詭計,也都是在背地里面玩,除去極少數的勢力,大家都活得特別謹慎小心。

  可在孟馱州這樣的地方,這些貴族全然不知道什么是收斂。

  青天白日,朗朗乾坤,就敢帶著自家的下人上街抄別人家門,衙門還不敢管,如此情景讓白給忍不住眉頭直皺。

  而關于這些消息,竟然完全沒有被傳回王城!

  孟馱州的這些家伙可真是跪久了,便覺得自己應該這么跪著。

  卑微,低賤…

  種種不良的詞匯,就這樣在孟馱州貴族的統治下,一點點寫進了他們的骨子里面。

  白給對于這些人沒有絲毫憐憫之心。

  在他看來,這些人根本不值得被同情。

  一個真正放棄了自己的人,別人救不了,也不值得他人去相救。

  但白給仍然不準備放過孟馱州的這些貴族,心中盤算著怎樣才能夠把那齊家,羅家,朱家三門大惡除掉。

  這些惡人,簡直敗壞了他們的姓氏。

  十三貴族具為一體,雖然彼此之間也有爭執,可利益牽涉太深,互相已經極難分隔開,如果其間一方真的遇見了大問題,其他多少都會護著些。

  正因為如此,除非將軍府愿意花下大血本派遣軍隊過來強征,冒著打仗的風險強行給孟馱州大換血,否則幾乎不太能夠治的了他們。

  畢竟除了強大的家族勢力,更多更麻煩的還是他們掌握著的經濟脈絡,許多地方產業…種種影響,最終會牽涉到不少的王族,讓王城的人想要動他們也不得不顧慮太多。

  這回不能再像搞死周獻那樣搞死齊傳祥,搞死齊、羅、朱三家。

  魯莽…做不了大事。

  得細。

  得智取。

  從衙門走出去的白給站在太陽之下,一陣夏末秋初最后倔強的炙熱籠罩住了白給,讓他渾身上下都覺得癢。

  隱匿于人群之中,白給回到了明眸閣后院。

  今夜,那條仙姑廟的街道上傳來了凄慘的嘶吼聲,慘叫聲,哭聲。

  沒死人。

  真沒死人。

  白給點上了好宴席,坐在了自家的院子里,與豐南和趙睿智吃飯閑聊。

  誰也沒有去理會外面的煙火。

  叫吧,使勁叫。

  叫的越慘越好。

  不挨打,你不知道痛,不見到地面上會長釘子,你覺得跪著舒服。

  撥開芹菜,白給將油光熹微而誘人的肉片放進了嘴里面,感受著香氣迷人的肉汁與滑嫩在嘴中爆開,嘴角溢出一抹病態的笑容。

  “豐哥明兒幫我去查查叫作玉香的那姑娘,我在城中的衙門沒有查到這個人,但既然王山蘭在那塊風鈴香木牌上寫下了這個名字,那總該在什么地方留下過痕跡。”

  白給開口,豐南喝下了一口酒,嘖嘴道:

  “沒問題…話說仙姑廟正遭難呢,齊家那大少爺盯上了仙姑廟鴛鴦園里頭的那株櫻花樹,老早就想要拔了運回自家中的凝秋池,前些日子給仙姑廟的老板開了一個有些離譜的價格。”

  “仙姑廟在孟馱城中開了幾十年,無論是老板還是店員,都是那幾個熟人,他們心底不愿意,可耐不住人家家大勢大,強買強賣…這會兒聽聲兒該是遭了災,老白你今兒個是不是收了齊家的錢,居然讓咱們在院子里頭莫動。”

  “現在咱就這樣聽著?”

  白給一邊吃飯夾菜,毫不介意地說道:

  “聽著吧。”

  “咱們救不了這些人。”

  豐南與趙睿智面面相覷。

  “這話怎么說?”

  白給嘆了口氣,端起了桌上的茶盞一口飲下。

  “一個人他就想要跪著,覺得跪著舒服,覺得自己這輩子應該跪著才能好好活下去,你又怎么拉得動他呢?”

  “想要站起來,外人幫不了,得看他們自己。”

  沉默了半晌,趙睿智轉頭望向了哭聲的方向,尋常的哭聲當然幾乎傳不到這么遠的人的耳朵里面,可幾人修為均不俗,聽得自然也遠。

  他皺了皺眉。

  白給給自己又倒上了一杯茶,嘴角洋溢著微笑,他淡淡說道:

  “知道嗎?”

  “我以前聽過了最有意思的一句話,就是受害者無罪論。”

  “總有一些人會覺得,只要一個人是受害者,那么他就不該承受他人與社會的譴責。”

  聽見了這個問題,二人的眼中漫出了十二分的興趣。

  這本身便是一個十分具有爭議性的話題。

  “白先生可否具體一些?”

  趙睿智瞇著眼睛,如是問道。

  白給細細聽著耳畔從仙姑廟那里傳來的微弱哭叫聲,漠然道:

  “好比一名女子,大半夜穿著暴露在街上游蕩,恰巧被一個心懷歹意的男人撞見,強行對她做了不法之事,行了禽獸之徑,事后還捅了這個女人一刀,將她的尸體扔到了荒郊野外,后來事情被人發現,被曝光,傳得天下沸沸揚揚。”

  “這時候,往往會出現一個很有意思的現象。”

  “一批人認為這個女人會死,完全是因為自己作死和愚蠢,怪不了別人。”

  “而另一部分人卻對上面那一部分人的觀點嗤之以鼻,他們覺得女人的死和自己沒什么關系,是因為遇見了一個變態男人才遭的殃,錯的是那個心理變態的男人,明明他才是應該受到眾人斥責的那個人,可為什么會有人去言語攻擊一個遵紀守法的受害者,僅僅因為那個受害者是女性嗎?”

  這個話題被拋出來,二人頓時面色便變得奇怪起來。

  古語有云:清官難斷家務事。

  其實難斷的哪里僅僅是家務事?

  “二位,看你們的表情,該是有很多話想說吧?”

  “不妨交流一下?”

  白給瞇著眼一笑,二人沉思了片刻,豐南說道:

  “那女子倒是無罪。”

  “但如果我是民眾,可能我也會在第一時間罵這個女人,而不是兇手。”

  “設想一下如果那受害者不是一個女人,而是一個男人,我也一定會想要罵他。”

  趙睿智笑道:

  “所以,將這個女子換成是一個深夜在外游蕩的醉鬼,你也覺得他該死嗎?”

  豐南回道:

  “不是該死。”

  “遵紀守法,她的確是沒錯啊…老實說如果真有這樣的事情發生,我還是挺同情她的…”

  他低頭思索了片刻,又說道:

  “但還是想罵。”

  白給與趙睿智笑了出來,豐南不解地抬起頭,看著二人迷惑不解。

  “我錯了?”

  “哪里有什么對錯。”

  白給又倒上了一杯酒。

  “爭來爭去,其實那個人的死,和這些談論她死亡的人有什么關系呢?”

  “罪犯已經得到了懲治,剩下的那一群人,無非就是互相為了不同的理念和三觀撕逼較勁而已。”

  “諷刺的是,其實他們心底才不在乎那個女子到底死沒死,應不應該死…他們關心的是,這群和自己懷抱著不同理念的家伙什么時候死。”

  “我與你們講述的這件事兒倒也不是空穴來風,今夜孟馱城中發生的事情即是如此。”

  “白日里我拉了他一把,可他不敢站起來,也不愿意站起來。”

  “他覺得跪著很舒服。”

  “現在他出了事,我一點兒不想再幫他了。”

  白給說到這里,兀自喝下了一口酒。

  相比較于茶水的溫和,酒確實顯得有些燙。

  “仙姑廟的人遵紀守法,那廟中的一名中年人更是恪守規矩,他錯了嗎?”

  “從夏朝的法律角度來看,他沒有錯。”

  “但在我的角度看來,他錯了。”

  “他要和一群不講規矩的人講規矩,而又沒有實力捍衛自己的規矩,這樣的人真是蠢到無藥可救。”

  白給說完,面前的二人皺眉。

  “一個女人明明知道晚上穿著暴露出去有可能會遇見危險,明明知道瘋子和變態是不守規矩的人,可她依舊我行我素,最后被人奸殺…”

  “她的死可以歸咎到罪犯的身上,可她的選擇不能,她在選擇上面犯下的錯,必須由她自己承擔!”

  “今夜的結果,是仙姑廟那群人自己的選擇,怪不得我,也怪不得那群強買強賣的強盜。”

  “這種事情,總扯不上男女歧視,二者都很難引起我的絲毫同情。”

  白給說完,與豐南二人碰杯,他們細細品味白給方才的話,越來越覺得像回事兒。

  ——人們在選擇上犯下的錯,需要自己承擔。

  “你是個怪才。”

  趙睿智感嘆道。

  “但這話…我真喜歡。”

  白給將自己下午時候在城中發生的事情告訴了二人。

  這時候,二人總算可以安心坐著在一片慘叫聲中聽白給慢慢講故事了。

  受害者真的無罪嗎?

  受害者真的無錯嗎?

  不一定。

  他們可以第二次出手救仙姑廟的那群人,但是聽完了白給的講述之后,無論是豐南還是趙睿智都選擇了冷眼旁觀。

  他們能幫別人解決眼前的問題,可不能幫一個想要跪著的人站起來。

  要站起來。

  得靠自己。

  飯菜吃飯,婀娜妖嬈的姑娘進來端著盤子走出去,將桌子打掃干凈,白給將胸口藏著的卷宗拿出來,扔在了桌子上,發出了一聲清脆美妙動聽的聲音。

  “這是什么?”

  “刀。”

  “刀?”

  “刀。”

  “什么刀?”

  “殺人不見血的刀。”

  豐南與趙睿智對視一眼,拿起來卷宗仔細看了一遍,同時嘆道:

  “好鈍的刀!”

  白給笑道:

  “刀鈍無妨,只要能殺人的刀,那就是好刀!”

  豐南瞇著眼。

  “很難。”

  “罪名也只是名,真的要扳倒他們,得有人給他們定罪…現在的問題是,沒有人會給他們定罪。”

  趙睿智附和道:

  “孟馱州西臨葬狼山,北臨北蠻關,尋常時候,是極其重要的軍備運送驛站,十三貴族雖然夠狂,夠猖,但他們在某些大事面前取舍非常果斷,也知道自己的真正作用,所以只要他們愿意在邊關需要的時候,全力調用自己的力量幫忙解決后勤問題,朝廷便沒有理由動他們。”

  “畢竟孟馱州放了大血,邊關容易出問題。”

  白給淡淡笑道:

  “你們不覺得孟馱州這么一塊地兒十三個貴族擠兌在一起,實在是太擁擠了么?”

  豐南苦笑道:

  “老白,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這些家伙幾百年來鞏固的利益關系,已經宛如一張無法分割的金碗,甚至連同拼湊的痕跡也看不見了。”

  “你想要分化他們…太難。”

  白給瞇著眼睛,胸有成竹,碎碎念叨:

  “親兄弟,父子母女都能因為利益翻臉,還怕他們這些家伙手牽著手牽著手牽著手牽著手?”

  沉默了稍許,趙睿智那張略丑的臉上松弛了些,問道:

  “你想怎么做?”

  白給扭了扭脖子。

  “很簡單,回頭我先幫你們在書茶劍會上,把他們加盟奈何的事情搞定,然后…”

  二人聽著白給的描述,漸漸變了臉色,震驚浮現,又緩緩成了激動與興奮的紅潤!

  白給這家伙…有想法啊!

  趙睿智壓制著內心的悸動,深吸一口氣,努力平復心情。

  “我有一個問題…”

  “倘若他們真的上下一心,咱們計劃敗露,你要怎么做?”

  白給淡淡回道:

  “留一條狗,其他的殺干凈。”

  “棋盤是我們擺的,局也是我們設的,所以我們隨時都有掀桌子的能力。”

  平靜,短小,精悍的言語,讓二人卻感受到了來自于天靈蓋處的寒意!

  好重的殺氣!

  “殺了他們邊關的事情很麻煩…尤其是北蠻關。”

  “否則王城不會容忍他們到今日。”

  白給側過頭,瞇著眼睛笑道:

  “如果,有一個勢力可以取代他們呢?”

  耳畔的慘叫聲戛然而止,夜空便凸顯寂靜,趙睿智手中輕輕把玩著酒杯,臉上終于揚起了意味深長的笑容。

  “難怪我覺得哪里不對。”

  “你這小子,小算盤打得真是精明。”

  “說了那么多…”

  “是想要賣給‘某個勢力’一個人情?”

  白給也笑道:

  “引虎趨狼不是什么妙計…但如果引一只虎能驅趕一群狼,我認為這筆買賣很劃算。”

  “給他們一個機會,真不珍惜是他們的事。”

  “我…只想睡個好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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