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俄勒岡州法,判決后當事人無繼續上訴需求,三日內將按審判結果轉送監獄。
當事人有三天時間與親友會面,當然…是隔著鐵窗。
保羅近來一直在反思,他并不覺得自己做錯了什么,老白男的思想準則從來是成王敗寇,輸了就是輸了,認錯是不可能的。
所以反思時,更多是后悔,他竟然給一個華人下跪了!!
這是一輩子的恥辱。
前來探望他的只有律師。
曾經稱兄道弟的朋友,沒有一個前來問候,哪怕是一通電話。
律師坐在他面前,神色間難免流露著唏噓,如今也只有公事公辦:“我都安排好了,第三監獄的懲教警長會照顧你,另外還有一個白至上的幫派份子頭目叫埃德加,你去了后跟他處理好關系,會很混得開。”
保羅淡淡道:“花了多少錢?”
“前期給了五萬刀,我估計一年要支出十五萬,他們都是很懂規矩的人,即便知道你有錢,也不會過度壓榨,否則破壞了口碑,以后沒人會找他們做生意。”
保羅聽了放下心來,做生意是講信用的,特別是在監獄里做‘套餐服務’這些人,口碑一旦砸了,立馬會有其他人搶占市場。
“布萊恩呢?他還好嗎?”
“還不錯,他積極接受治療,戒斷了酒精與吸食品,現在就連香煙都不抽了。”
“他的未婚妻呢?”
“布萊恩決定放棄了,我已經找到那個女人,簽署了賠償協議,她要了五十萬,布萊恩也答應了,從此不會再有瓜葛。”
“放棄?他覺得他還能配得上誰?”保羅對此表示不滿,覺得兒子還是沒有接受教訓而安定下來。
兩人一同患病,最好的結果就是相輔相持下去,如果病情得到控制,不是沒可能生下一個孩子,這將是保羅家族今后的傳承。
律師道:“其實這是我的建議,那個女人…精神已經不太正常了,布萊恩是想接走她的,但我怕這樣做反而讓布萊恩深陷囹圄,難以自拔,倒不如清理干凈,現在布萊恩可沒有你在旁邊管教了,任何外部因素都會讓他誤入歧途。”
說到這里,保羅倒是沒那么生氣了。
他能理解人生遭遇重創后,人們心理將發生怎么樣的扭曲,兒子至少還有他留下的大筆財富,一個趨炎附勢的女人,一切幻想破碎,還身患絕癥,很可能會瘋。
保羅看著律師,認真感謝:“謝謝你了。”
“應該的。”
“另一件事呢?”
律師嘆了口氣:“去了監獄,會有人跟你接頭的,你知道我從不會做那種事情,如果你要用錢,告訴我轉款賬戶,我會幫忙支付,但我不希望參與進去…”
“老鼠山李的妻子已經當選眾議員了,而且伍茲路易斯接替了肯尼羅文眾議長的職務,你應該知道這意味著什么。”
“尤金,甚至俄勒岡的政界高層,都將有他的聲音,我甚至都想認識一下這對夫婦。”
保羅大為震驚,又追問起這件事。
他完全想不到僅僅是這么短的時間內,外面的世界已然天翻地覆。
不過,就算如此又如何呢?
人生哪有一帆風順,保羅很愿意做這對少數裔夫婦的厄難。
兩人聊了一個小時,律師鄭重道別:“保重了。”
“不是生離死別,等我出來,還會坐在一起喝一杯的,不就是五年嘛,我撐得住。”
“呵呵,你說得對,到時見。”
翌日。
保羅主動放棄了三日看押期,愿意提前去往監獄服刑。
警局聯系后,有一班囚車恰好在明天路過尤金,可以將他帶走。
保羅的新聞當初鬧得沸沸揚揚,可如今卻早已無人問津,最近的大新聞不少,沒人會繼續在意一個民組負責人倒賣軍火的事情。
信息爆炸的時代,很少人會在一件事上停留太久,或許在尤金街頭的小酒館里,才有人會偶爾說起曾經的西部靶場如何繁榮。
隔天,保羅帶著手銬腳鐐,登上了囚車。
車窗上鑲嵌著鐵網,一人一座,腳鐐被固定在座椅下。
車上的囚徒都是輕刑犯,有人還在說笑,似乎早已是熟客,也有個別人低垂眼眉,眼眶含有濁淚。
囚車出發,目的地是一個西北部一個工業小鎮。
車子通過了13號公路,路過老鼠山。
保羅忽然看到兩架直升機從農場內騰空而起,眼中恨意愈發濃郁。
又來到保留地,并未停留。
保羅看著那街景,陷入回憶,數年前他可是帶領民組與保留地沖突過數次,都是大獲全勝,粗鄙的土著好似死狗一樣被他們鎮壓。
“我會回來的,回來在你們的墳墓上唾棄你的墓碑。”
他暗暗發狠,閉目起來小憩。
車子穿過保留地,繼續向西北進發。
地勢漸高,巍峨的喀斯喀特山脈似乎就壓在人們頭頂,實則距離山峰還有很遠的距離。
囚車上了高速路,車速漸漸提起。
也不知過了多久。
當保羅醒來以為已經抵達第三監獄,睜眼卻發現他們被堵在了高速路上。
周遭行車焦躁的響起喇叭聲,不少人探頭向著前路看去。
囚車很高大,車上的人能透過前窗看到前方發生了什么。
“哦,該死的,那是什么?”
“變形金剛嗎?”
“法克,難道是什么軍方研制的星際武器?”
米國的中二少年不少,即便是三四十歲的人都是各類超英漫畫的忠實粉絲。
幾個粗臂紋身罪犯驚呼連連。
押運警員不耐煩的用警棍敲擊鐵床:“都tm給我閉嘴!”
車內一靜,沒人敢于忤逆,否則對方下車后只是給監獄警員打聲招呼,未來幾個月他們都不會有好日子過。
遠處。
一輛卡車拖拽著長達十幾米的巨大器械緩慢通行。
保羅看的也是發呆,甚至很贊同‘星際武器’的說法。
然而警員倒是消息靈通,幾人閑聊——
“那應該就是風電的扇葉了吧?真tm的大。”
“尤金保留地的電網項目,據說能緩解全州的電力資源緊張問題。”
“法克,我早就受夠了雨雪季停電的日子,我小時候以為等我長大了,人們都將開懸浮車通行,誰tm知道,每年九月開始,我還要經歷停電的煩惱,我感覺我還活在一百年前。”
“真希望新電網趕緊建成,州府那幫大人物總算為我們做了一件好事。”
“呵呵,我聽說這一切都是因為一個華裔富豪而起。”
“狗屎,什么華裔富豪,明明是他走了狗屎運,繼承了老婆家的財富,據說那位印第安人議員的外公,給他們夫妻留下了數億刀的財富。”
“上帝啊,真是走了狗屎運,而且那個印第安議員是個大美人,憑什么便宜了一個華裔?”
保羅聽到后又是憤懣。
車子堵了一個多小時,通行無法。
警員只能聯絡上方,改道通行,離開了高速公路,前往破舊的縣道。
因此,車子開始向著山區駛去。
平日里車輛罕至的縣道,今天卻繁忙起來。
保羅看著逼仄的山區道路,心里跟著郁結,山峰的陰影籠罩下來,壓得人有些喘不過氣。
起初說笑的幾人,如今也安靜下來,長時間的乘車令所有人感到不適。
臨近一個長彎。
滴滴滴的鳴笛聲乍響。
伴隨著司機嘶吼的吶喊,卻已然聽不清他在罵什么。
因為囚車忽然急剎與傾斜,將車上的囚犯甩向一旁。
一切發生的太快。
保羅只看到坐在最前方的警員因為沒有鐐銬的束縛,全部砸在了車窗鐵網上,玻璃破碎。
若非有鐵網的存在,他們很可能直接被甩飛出去。
而車前,一輛拉著木材的老式卡車撞了過來…
司機只有猛打方向盤躲避,車頭撞碎了路旁的護欄,直直沖下了山坳。
強烈的震動與撞擊頓挫,令保羅眼前發黑。
隨后覺得渾身劇痛傳來,他已不知道發生了什么。
只聽到有隱約的嘶吼——
“還等什么,快走!”
“法克,法克,法克,我們得救了?”
“拿走他們的槍…”
“該死的,別動,全都別動,你們逃不掉的,逃走的都是…”
砰!!
砰砰砰!
連續的槍聲轟鳴。
保羅終于醒了過來。
視線起初是模糊的,但很快變得清晰,他發現囚車已經倒在了山坳中,山坳距離道路并不遠,落差也不大,只不過因為撞擊了不少林木而翻倒。
囚徒們因為系著安全帶與腳鐐傷亡并不大,又因為巨大的撞擊導致老式囚車的固定座椅松動,不少人的腳鐐從固定板上脫離。
再看那群警員。
司機已經死亡了。
其余幾人大多臉上帶著血,胸前起伏微弱。
而兩名囚徒正持槍站立,面前有一名警員倒在了血泊下,身中數槍。
這應該是方才制止的人,卻被當場打死。
“嘿,救救我,幫我打開腳鐐!”
“老兄,拉我一把,我跟著你們一起跑。”
不少囚徒眼中綻放狂熱的驚喜。
那幾個囚徒哈哈大笑,搜出鑰匙后,開始為眾人解鎖,不斷有人爬出了囚車,等待集結后一同離開。
保羅的腳鐐也被打開了,可他卻沒動。
跑得掉嗎?一旦被捕,罪行會被加重。
不過幾年光景就能一身清白,何必自找麻煩?
“嘿,別發呆了,快走吧。”
保羅清醒過來,搖頭道:“你們走吧,我受傷了,跑不掉的。”
這話沒撒謊。
但他也決定了自己不能走。
當面的囚犯看出了他的心思,冷笑道:“你不走,就把嘴巴閉緊…又或者,我該現在殺了你?反正我已經殺了一個警員。”
保羅克制著情緒,鎮定道:“我們無冤無仇,我不可能檢舉你,而且森林這么大,我也不知道你們會去哪里,放心吧,我什么都不會說。”
有人大喊:“羅德,快走,時間不多了,公路上肯定已經有人報警。”
“該死的,記住你說的,別多事,老家伙!”
并非一車人都離開。
與保羅選擇相同的人還有不少。
有人是的確無法動彈,因為車禍受傷,有人則不想亡命天涯,無非是小偷小摸入獄,沒必要讓自己惹上更大的麻煩。
保羅坐了下來,大口喘氣。
他覺得肋下疼痛,并且腳腕處因為腳鐐的禁錮而在碰撞時發生撕裂,正不斷滲出鮮血。
至少不是致命傷,他放下心來。
公路上似乎已經有好心人下來探查情況。
有人影爬進了囚車。
幾個囚犯呼救起來:“救救我們,有人受傷了。”
可是,那人影卻沒著急過來,卻蹲在幾個警員的尸首上摩挲著什么。
大約一分鐘后,他才直起腰。
可手上,卻多了一把警員的配槍。
保羅早在那人進來時,便發覺了不對勁,如今看到對方的舉動,頓時呆滯,目光順勢向著對方的面容間掃去…
那是一張平平無奇的面孔,至少在米國人眼里是很大眾的長相。
白人,個子不高不低,身材不胖不瘦。
保羅甚至都覺得眼熟,他見過不少這種長相的人,可思緒到此,卻又猛地驚覺——
“不對!”
“我認識你!”
來人皺了皺眉,沒有答應。
卻是這個反應讓保羅坐實了想法:“…這一切是有預謀的,我知道,我知道了…”
“你是安德魯,對,你是安德魯!”
“你是史密斯手下的人…”
“法克,是他,是他要害死我!!”
安德魯,五人組里最不出眾的人。
如今被保羅認出來,他也覺得意外。
不過,又有什么意義呢?
安德魯走到近前,槍口對準了保羅,淡漠的發出了他的死刑判決:“保羅,你知道的太多了。”
砰——
槍聲響起,子彈在保羅腦門上開了花,令他驚懼與憤怒的表情定格在了這一瞬間。
車上留下的囚徒都蒙了,并且已然有人開始嘶吼救命。
可隨之而來的卻是接連不斷的槍聲。
當槍聲結束。
世界歸入了徹底的平靜。
安德魯沒有久留,轉身后將手槍塞入了一名死去的警員手上。
他并沒有清理指紋,因為一開始就帶著皮質手套。
爬出囚車,安德魯的身影迅速消失才叢林里,遠遠繞了一圈,爬上了土坡,重新來到了公路上。
公路上的人群都聚集在前方,查探著車禍的情況。
又因為拉木材的卡車傾翻,圓木滾落,造成了擁堵。
此時沒人注意到安德魯。
安德魯只是坐上了一輛車漆生銹的皮卡車上。
開車的人看向他。
安德魯則露出了笑容,大大方方道:“搞定了,沒留活口。”
開車的人也笑了:“干得漂亮,安德魯,這次任務老大說了一人十萬刀,只給你和我,回去了嘴巴嚴一點。”
“放心,懷特,我又不是菲利普那個大嘴巴,正因此老大才會讓我們倆出來做事…不過,犯得著干掉保羅嗎?”
懷特冷笑:“犯不犯得著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不死,我們賺不到這么一大筆獎金,安德魯,我們只需要聽命行事就夠了,不是嗎?”
“還是說,你想回到從前,因為你不舍得幾百刀給你老婆辦一張最低檔的美容卡,而發生爭吵?”
“我有三個孩子,你知道培養三個大學生要花多少錢嗎?”
“所以,你覺得答案是什么?犯得著,犯不著?”
安德魯仿佛被牽動了回憶,身體微微一抖,最終堅定了情緒——
“我也不知道…”
“但,保羅必須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