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帕納!”李欽的聲音幾乎是從牙縫里擠出來的,五官神情同樣變得憤怒。
巴姆洛頓時縮起了脖子不敢言語。
托亞葬禮,李就為此人發過一次火,大家將他勸住了,因為是雪山部族的家務事,且有昆帕那個鐵憨憨‘仗義執言’,那時候便暫且揭過。
誰知道如今便鑄成大錯。
巴姆洛其實對烏帕納的死活無所謂,他也曾奇怪過,大長老‘臨走’前事無巨細謀算了這么多,怎么就唯獨漏下烏帕納這個不穩定因素?
而長老會的態度很微妙。
他們當然畏懼李欽徹底掌控保留地,但心下難免有僥幸心理,希望李不要真的獨攬大權,又或者…
誰敢保證說,他們沒有想用烏帕納來給瑞提亞找點麻煩呢?
那次,李欽放過了烏帕納,且對龐狄、奇桑索和勞珀等人表態,不會多余插手保留地的事情。
然而現在可好了。
正應了李欽那句話,‘我的仁慈不是軟弱’。
長老會有些飄了,放任烏帕納胡搞,卻讓競選大事出了岔子,那么現在…
李欽找得可不是烏帕納一個人的麻煩,而是所有人!
烏帕納蹦出來搞事情,長老會沒有發現,那么誰也逃不脫干系。
所以巴姆洛絕不會在此時多說什么,免得引火燒身。
他很清楚,李欽為了競選付出了多少代價,明明是為保留地謀福利,可到頭來卻是保留地坑了瑞提亞。
這都不是豬隊友了,而是真正的背叛。
“我知道了。”忽然,李欽再次開口道。
巴姆洛當即蒙了。
他沒聽出多少憤怒,反而在悄悄抬眼打量李欽的神情后,竟然發現他的情緒全然收斂。
什么鬼?
猶豫片刻,巴姆洛還是沒能忍住開口道:“您有什么指示嗎?”
此時,瑞提亞也在觀察著李欽,不明白他為什么這么快冷靜下來。
李欽淡淡道:“這是你們保留地自己的事情,我相信你們能做好,對嗎?”
“額,對,是的…”巴姆洛完全跟不上節奏了,只能硬著頭皮解釋:“烏帕納已經被控制了,長老會正在對其審查,很可能進行族內審判。”
長老會對此事不會無動于衷。
畢竟就差臨門一腳,瑞提亞便能順利當選,卻被烏帕納壞了好事,諸位長老同樣是震怒。
哦,所以李是知道烏帕納躲不過這一劫,所以不在意了?
也不對啊。
明明,李方才的神情都想要吃人了!!
而且長老會也難辭其咎,李竟然不找后賬?
“你回去吧,接下來的事情就是我安排的那樣,坎內特的項目會繼續推進,至于競選辦公室跟怎么配合宣傳,那是你們考慮的事情。”
李欽出言送客。
巴姆洛即便一腦袋問號,也沒敢繼續久留。
等他上車離開。
瑞提亞才開口:“李,你其實很憤怒對嗎?可為什么…”
沒等她說完,李欽就打斷道:“是的,我很憤怒,但憤怒無法挽回什么,而且現在是關鍵時期,保留地應該團結一致,我相信你能處理好的對嗎?”
瑞提亞松了口氣,沉沉點頭:“我會的。”
“那就夠了,我相信你!一點小挫折不會將我們打敗的,走吧,回家,大爹大娘他們應該也氣壞了吧?”李欽轉移了話題。
瑞提亞心里還覺得哪里不對勁,可卻說不上來。
如今只是順著李欽的話道:“大家都沒提這件事,他們大概不想打擊我的信心吧,只是說了些鼓勵的話,他們總是那么體貼溫暖。”
李欽露出笑容:“畢竟他們幫不上什么忙,與其多余討論讓人平添煩惱,倒不如看開點。”
大爹大娘細心不用說,林奇張珂又是人精中的人精,幾個老人看了新聞后,肯定討論商量過下午該如何應對。
回到家,果然氣氛一片溫馨祥和。
此時還不到下午四點,一家人已經開始收拾晚餐的食材,電視上放著國內的綜藝節目,有說有笑。
大家都在裝,演技參差不齊。
例如林奇張珂就演得很自然,大爹大娘眉宇間卻少不了隱約的憂愁。
瑪蒂爾三人則用忙碌的家務活代替情緒發散。
雖說今天的事情很糟糕,但瑞提亞難得提前回來了,便先上樓洗漱換衣服,等會下來陪女兒。
李欽則坐在飯廳的飯桌上,陪著幾個老人撥甜豆,旁邊還放著新鮮的大蝦,已經去除了蝦頭蝦殼,肉質隱隱跳動。
瑞提亞上樓后,大爹就沒忍住道:“李欽,現在怎么解決?你們商量出結果了嗎?”
“外面還有不少記者吧?剛才我們看到新聞都嚇了一跳。”
大娘埋怨:“不是說好不談了嘛,別說了,李欽和提亞肯定有主意。”
大爹礙于妻子威嚴,只能閉嘴。
李欽笑了一下,最終還是給大家吃了個定心丸:“沒事。”
誰知道,林奇卻開口道:“你這演得可不太像。”
“完全沒事不可能,你不該裝得太徹底,而是要稍微流露出一些煩惱,然后再演出幾分不畏艱難的堅定,那樣才像回事。”
都這時候了,你擱這兒跟我討論演技呢?
不過,李欽還真聽進去了,覺得這話挺有道理。
因為他的確在演。
在送走巴姆洛之前,就在演。
如今聽來,方才的演技很不過關,從震怒到平息,情緒轉變太快,完全沒有鋪墊,而且顯得非常不合理。
巴姆洛在等著自己震怒爆發。
恐怕就連瑞提亞那會兒都有些心跳加速才對,可他們完全沒料到,李欽忽然就‘不生氣’了。
違和,太違和了!
林奇道:“所以,真沒事對吧?”
“爸,你少說兩句。”林雅婷在旁埋怨。
李欽知道林奇是提防著再出‘大事’,上次將老鼠山遇襲的事情坦白,他就保證過不再有隱瞞。
李欽肯定的點頭:“放心吧,叔,沒事兒,小問題,大不了就是競選失敗,沒有什么實際損失。”
“那就好。”林奇微笑道。
而大爹大娘也都松了口氣。
李欽這才明白林奇的用意,有些事情光瞞著沒用,倒不如說開了。
就像現在,自己說了大不了就放棄,大爹大娘果然安心了不少。
約莫二十分鐘。
瑞提亞沖了個澡,換了身新衣服下樓。
李欽干脆也上樓去洗漱一下,雖然身上不臟,但大家的習慣就是要抱女兒,必須換干凈衣服。
等臥室門關閉。
李欽臉上的微微笑意頓時隱沒,逐漸變得冰冷。
放過烏帕納?
敢問自己放過敵人,敵人會放過自己嗎?
之所以他沒有爆發,絕不是人前裝淡定,背后搞暗殺那一套。
而是在某些想法上與巴姆洛不謀而合。
托亞老謀深算,將一切都安排好了,為什么唯獨留下了烏帕納這個隱患?
在他認定瑞提亞之前,烏帕納可是被托亞視為‘繼承人’的。
給予了他希望,又讓他希望落空。
但凡是個正常人心態都要爆炸。
烏帕納的不甘心,眾人皆知。
偏偏,掃除他就跟喝水一樣簡單,托亞卻沒有這么做。
甚至于還留下遺言,讓昆帕維護瑞提亞的自主權,不讓李欽動手。
李欽忽然有了猜測…
兩龍奪嫡。
這與養蠱無異。
一人上位,另一人就必須死!
然而殺人者絕不可能是先皇,而是那個成功登基的新皇。
所以,托亞是故意的。
瑞提亞上位過于倉促,他沒時間培養磨礪,所以只能用毒辣的手段快速催熟。
他不惜讓魯普陪葬,又把自己搞死,無非是想讓瑞提亞迅速成長。
那么烏帕納的事情就很好解釋了。
這個人必須死。
但殺他的也必須是瑞提亞!
就事論事,李欽不想瑞提亞接觸世界的黑暗面與血腥骯臟,但這一次,他選擇了認同托亞。
現在只是一個烏帕納,不具備威脅,哪怕他壞了競選大事,李欽也有辦法補救回來。
那么未來呢?
再有對手蹦出來,瑞提亞依舊給予對方仁慈,最后受傷的只能是瑞提亞自己。
所以,不見血是不行了。
此時李欽拿出了一次性手機,撥給了昆帕,那邊幾乎是秒接:“老板。”
李欽道:“保留地的事情我不插手,但就如大長老給你的遺言,今天這件事,必須讓瑞提亞自己處理。”
昆帕愣住了,并沉默了許久。
他很憨,卻不是傻。
大約半分鐘,昆帕聽出了弦外之音,沉聲道:“我明白了。”
李欽也不多說,掛了電話,放水洗澡。
與此同時。
黃金山賭場外,媒體可沒膽子堵大門。
兇神惡煞的橡樹公司令人懼怕,且他們也怕被提告,影響了俄勒岡最大賭場的正常經營。
所以轉播車與記者只能在馬路邊、停車場蹲守。
巴姆洛驅車回返。
車子在門口停穩時,終歸是有不怕死的記者為了博出位跳出來——
“巴姆洛先生,您是瑞提亞參選議員的競選團隊經理對嗎?”
“對于今天的事情,您有什么想說的?”
“保留地是否并不支持她參選議員?你們內部存在什么樣的矛盾?”
“據傳,游行示威的組織者是瑞提亞參選議員的長輩對嗎?這件事似乎與那位大長老的遺產繼承爭端有關?”
“你們會怎么處理那個人?按照法律,你們無權監禁他,更不能傷害他。他如今在什么地方?”
幾人的追問,令巴姆洛臉色無比難看。
所幸橡樹公司的安保人員迅速將人驅逐,他才快步走進賭場內。
賭場的生意并未因為今天的事情而遭受影響,反而大廳場內看起來比往日還要熱鬧。
聰明的記者發現進不來大門,早早扮成了賭客入內。
而對真正的賭客而言,他們看熱鬧不嫌事兒大,一邊玩牌,一邊討論著近來發生的事情,并且延伸出諸多猜測…
就如門口的記者所詢問的那樣。
烏帕納的存在不是秘密。
關系到數億米金遺產繼承,即便如今早已塵埃落定,但大家更希望看到故事能繼續發展下去。
這可比電視狗血真人秀好看、刺激多了。
畢竟這是真實的億萬豪門的爭斗。
上樓。
會議室內。
一群長老早已就位。
只在巴姆洛推門進來,無數的目光聚集而去。
龐狄第一個開口:“怎么樣?李是什么意思?”
所有人等待著答案。
巴姆洛先是松了口氣,才將李欽的態度轉達:“李先生雖然生氣,但沒有太多表示,讓我們自己處理!”
“現在競選事宜會繼續推進,坎內特會在三天內正式動工。”
聽到這話,不少人松了口氣。
可對關鍵那幾人而言,卻顯得不同尋常。
李沒有太多表示?
上次托亞葬禮,李就差點要殺人了,當然不是當場動手,而是背后下手。
如今烏帕納已經就范,他卻無動于衷?
還是說,這只是偽裝?
說不定今晚烏帕納就會身首異處?
又或者…
“咝。”索錫忽然倒抽涼氣,“李沒表示,那就是最大的表示,他是想讓我們給一個交代了。”
話落。
前一刻才略微安心的眾人,一下子又緊繃起來。
大家都無法忘記保留地爆炸案與黃金山那晚的‘詭異’與血腥。
李可不是良善之輩。
他不親自動手,那就必須有人代勞。
且這件事,長老會也有無法推卸的責任。
他們對烏帕納同樣恨之入骨。
奇桑索掃視一圈道:“大家有什么想法?”
勞珀輕咳一聲:“烏帕納這次過分了,瑞提亞上位是多么難得的事情?卻被他給毀了,這種罪行是無法被饒恕的。”
卡奧姆點頭:“我贊同!”
索錫冷笑:“我上次就說了,他早該死了!無論是瑞提亞當選議員,還是保留地與坎內特的項目合作,對我們來說都很重要。”
“電網項目一旦落成,我們保留地等同掌握了整個州內三分之一的電力資源,這意味著什么,不用我來說吧?”
“托…大長老努力一輩子都沒能進入州議會,瑞提亞卻做到了,烏帕納竟然要毀了這件事,真見鬼!”
帕希希林與索錫是一樣的態度:“殺了吧,那位先生對我們已經很仁慈了,從股權分配以后,他甚至沒有來過保留地。”
“我想,諸位也不希望,他真的再次到來吧?”
眾人聽到這話,全部顫抖了一下。
李要真的來了,那就沒有轉圜的余地了,而萬一來的不是他本人,而是那個‘騎士’…
利萊肯那個瘋子是怎么死的,大家記憶猶新吶!
然而,龐狄卻道:“烏帕納不能死,至少現在不能!所有的眼睛都盯著我們,而他更成了州府勢力的代言人。”
“他如果死了,就算沒證據證明是我們做的,聯邦高層也會震怒!”
眾人忽然明悟。
烏帕納膽敢犯眾怒,就是有恃無恐,他不怕被暗殺,因為現在最不能死的,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