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衽一支舞跳完從玉露臺撤下去的時候,感覺整個世界是飄忽的,就連她自己都覺得剛才的自己是”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她扶著機關舞臺,緩緩走下去,身子看起來有些嬌弱。
高漸離適時地靠近,關切地問:“趙姑娘,你沒事吧。”
趙衽抬眸看了他一眼,沒有任何表示,直接加快腳步走了。
高漸離看著她的背影有些困惑,上一次是認識,這一次是第二次說話,至于待人這么冰冷嗎?
她們兩人這短暫的一面根本算不上事,鸚歌、墨鴉分別組織人準備下一輪演出。至于現在的時間,是屬于陸言的。
“哎,怎么回事,剛剛那個仙女我都沒怎么看到呢。”
“是啊,怎么沒人了。”
“節目空檔了嗎?”
“弄玉夫人還在臺上,難道…”
圍觀的群眾見到玉露臺一陣時間無人,好奇地張望不已。忽然——
“是國師大人!”
“陸言,陸言下來了!”
陸言從空中旋轉著落下,紅色裙擺蕩開蓮華,穩穩落在玉露臺上。
弄玉與他對視一眼,剛剛為趙衽伴奏的琴已經撤換下去,現在擺出來的,正是玉汝玄冰。
別樣清脆的琴音傳出,弄玉夫人獨奏,國師陸言立于臺中,在場所有人腦海中都蹦出了那個不可思議的想法:
國師大人,竟然要親自舞劍?
陸言朝著四方一抱拳,身子微傾,然后甩出手中劍,隨著弄玉鋪墊的琴音緩緩起勢。
瘋了,瘋了!
這個世界還沒有出現過這么荒唐的事,大秦國師陸言先生,朝著邯l鄲城的平民黔首行禮之后,竟然開始表演。他是什么身份,這些圍觀的群眾是什么身份,怎么能夠發生這等顛倒之事!
圍觀的百姓、護衛的秦軍、后面等候的優伶、湊熱鬧的貴族…各式各樣,所有的人,見到那個在臺上劍光璀璨的人影,一時間都不知道該用什么言語去形容他。
陸言的劍舞自然是好看的,不過顯然他的表演,人們已經無法用好不好看去評價了。
玉露玄冥行到哪里,哪里便擴散出一片肅穆。
該喝彩嗎?不該嗎?
很難抉擇出一個答案,因此沒有人敢于第一個開口歡呼,也沒有人敢于第一個議論。
“想不到,竟能夠做到這種程度。”
逍遙毫無疑問也懵了,陸言公開招募優伶與民同樂,這已經是驚世之舉了。誰想到他自己還親自下場給人表演,這是把自己當成什么了?
儒家的人,會這么干嗎?
單說辦全城慶典與民同樂,儒家上下絕對要把陸言夸上天,簡直是上古圣王再世。
可你自己下場就不一樣了,實在沒必要如此自賤身份,沉迷這等左道。
逍遙看著舞劍的身影,恍然發現了自己之前不怎么重視的一個特質,那就是,陸言眼中似乎沒有人之貴賤的區別。
“平等兼愛,這是墨家的核心理念。陸言…”
逍遙突然長大了嘴,一時間啞然失語,因為他發現了一件恐怖的事情。
陸言對于平等兼愛的領悟與踐行,當世的墨家,有人比得上嗎?
陸言對于拯救生民與教化之功,當世的儒家,有人比得上嗎?
陸言對于天道與人道二者的平衡領悟,當世的道家,有人比得上嗎?
如今這秦國,農業研究所是陸言親自去農家偷知識、搶人才,才有農業技術的一步跨越。名家公孫更是一家人都差點拜陸言為老師。
還有兵家造詣,秦國一統天下的戰略就是陸言親自設計…
聯想到陸言最初被稱為儒家百年難得一見的奇才,號稱“學通百家”。這…
谷</span!!!
陸言你是要一個人把諸子百家全部都給打趴下嗎?
“呼~呼~”
逍遙深吸一口氣緩緩吐出,平復著自己激蕩的內心。不細想不知道,一細想才發覺陸言竟然已經如此恐怖了,而且他還正年輕。
“師尊啊,難道天外之人,都是這么不講道理么,這可真是…”
“師父,陸言他…”玄衣紅裙的陸言動若流水,端莊優雅的弄玉靜若熒光,端木蓉看得自己一雙眼睛波光閃爍。
念端就站在弟子身邊,聽到她欲言又止,也笑了一聲:“哈,別說蓉兒你驚訝了。連為師這么一把年紀,也從來不曾想過,這世上會出現他這樣的人。”
六指,你若是能夠多活幾年,好好看看陸言這人的作為,或許你就不會固執地非要用一條老命去反秦了,還連累得燕墨…唉~
你看中的那個人,先是據傳將機關術傳給草原異族,現在又企圖刺殺陸言。這一次的行動,殃及了上百條無辜的性命,還對自己人使用毒術控制。你是真的看走眼了啊。
念端選擇在秦與匈奴之戰的時候帶著端木蓉出走燕國,是有著自己深思熟慮的。
彼時天下正流傳著消息,說燕墨給匈奴人改造戰爭兵器。這件事她不需要判斷真假,因為它本身就意味著燕國是陸言的下一個目標。
按照端木蓉的性子,只怕秦軍要進攻燕國,她絕對可以拋棄一切去為抗秦之戰出一份力。念端私心上并不希望自己的寶貝弟子摻和進這種戰爭中去。
醫者只是醫者,沒有必要去干涉國家、天下這種大事。這種事,是國君去考慮的,是陸言去考慮的。如她們這般人卷進去,只會被絞得粉碎。
念端并沒有為燕國盡忠的覺悟,她經歷的世事讓她做出了傾向于秦國的選擇。陸言的存在,更是讓她驚喜。因為只有這種人,才能扭轉自家徒弟那個倔犟性子,讓她別在燕國那棵歪脖子樹上吊死。
現在,她已經成功了。
念端悄悄注視著端木蓉望著玉露臺流光溢彩的雙眼,心中松了一口氣,于是也放寬心繼續欣賞起陸言的劍舞來。
端木蓉的雙手放在胸前緩緩握緊,眼前這個為百姓俯身起舞的男人,跟以往那個冷眼如刀、殺人如麻的殘酷男人,漸漸合為一體。
“陸言,你治理趙地,難道不是要讓百姓過上好日子嗎!以法之名一次性屠殺兩千余平民黔首,天底下沒有這么荒唐的事。百家稱頌陸子之名,你不配。”
“現在你罵得對,如果三年之后,你罵得依然對。那我陸言,引劍自裁。這把劍,跟了我十四年。三年以后,你可以持此劍來殺我。”
三年期限,不用三年,這一年的時間就足夠。
端木蓉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再痛恨陸言了。那把青干劍,也該物歸原主了。
陸言心無旁騖地舞完這一曲,最后收束身軀站定,看見視野內竟無一人歡呼雀躍,有些困惑。
“我陸言之劍舞,難道氣勢不足嗎?還是姿態丑陋,形貌不佳,怎無一人為我撫掌?”
聲震四野,余音繞梁。
然后又是一片長久的沉寂。
再然后——
“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
“國師大人~”
從第一聲,到第二聲,千千萬萬聲傳遞下去。鳴鼓、號角、禮炮,一切聲響在這呼聲之下都落寞下去,邯l鄲城再也容不下第二種聲音。
陸言站在玉露臺上,拉起琴師位置的弄玉將她摟在懷中,一同接受這一刻的歡呼。
“弄玉夫人!”
不知道哪里冒出這么一聲,隨后便擴散開去,歡呼聲中漸漸多出這么一個名字。
弄玉倚靠在陸言的胸口,聽到外面有呼喚自己的聲音,如同渾身卸去勁力一般。她暗中抓緊陸言穩住自己的身體,淚水淋濕了夫君的衣襟。
陸言感受到妻子雙手的力度,也不覺將她摟得更緊了。
這一幕,注定成為后世動人的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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