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國使臣頓弱覲見~”
頓弱頂著一張老臉,嚴肅得仿佛凜冬掛在枝頭倔強的枯葉。
秦廷百官看著他這副模樣,大多心中就不太高興。你來母國求援,就擺著這么一張臭臉,實在是欺人太甚。
而頓弱的行為也沒有讓他們失望,成功地拱了一把火。只見他把自己的袖子一撂,不咸不淡地朝上面行禮,“使臣頓弱拜見秦王,弱聽聞秦國朝堂關于是否救援魏國一事,已經有所定論。敢問秦王的最終決定是什么?”
當即有人憤怒地站出來指著他的鼻子痛罵,“放肆,頓弱,你當這里是什么地方?!敢在這里大言不慚!魏王向我秦國求援,你身為使者卻如此不知禮數,我看你魏國純屬自作孽不可活。”
“哼,救人如救火,更何況今楚人大軍壓境。此前弱在魏國朝堂立下死誓,必求秦國出兵救魏,乃是信任大秦的大國之風、強國之風。如今頓弱身為使臣抵達咸陽,不得召見,卻有傳聞秦國不欲出兵救魏。
好啊,求援的國書都沒有來得及呈上,秦王卻早有坐看我魏國為暴楚所滅之意。堂堂自詡為天下最強的大秦,也懼怕強盛的楚國,欺軟怕硬、畏強凌弱,好一個大國風采,好一位英明神武的秦王。
今日弱只求秦王給個明示,究竟是否出兵救援我魏國,倘若秦國不救,煩請放弱北上趙國,請求趙國援助。”
頓弱沒怎么打理義憤填膺的秦廷官員,瞪著大大的深陷的雙眼直截了當地質問著秦王嬴政。
旁邊的百官一時都愣住了,這特么到底是你是來求援的還是來要債的?膽子也太大了。
很快大家都反應過來,直接對著頓弱這老家伙的臉就是一頓噴。
坐在上面的嬴政似乎都被他的發言給氣笑了,揮手按下群情激憤的百官,“呵呵,寡人還是頭一次見到說話這么沖的求援使者。先生受魏王命來我大秦搬救兵,站在我秦國朝堂卻敢對寡人如此說話,不怕有辱使命嗎?”
頓弱回道:“兵者國之大事,倘若秦王只是因為弱言語沖撞就改變救援魏國的決策,那只能證明天下人傳說英明的秦王不過是徒有虛名。”
“那又如何,凡人皆有好惡性情,你惡了寡人的心情,還指望寡人答應你的請求?”
“王者之心當能藏污納垢,化腐為金,王者氣量當以國事為先,私情在后。大王身為秦王,只要求援魏國符合秦國的利益,大王自然會出兵相助。”
聽得這一番話,嬴政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剛剛似乎還有的玩笑意味消失得無影無蹤,“你說得不錯,寡人身邊文臣武將分析之后,皆認同此時不必救援魏國,這就是符合我大秦國家利益的選擇。先生此行,要無功而返了。”
頓弱聽得一愣,那雙混濁的眼睛把秦廷百官都掃了一遍長長地嘆氣,“秦國無人啊,是老夫想差了,如此懇請大王準許弱往趙國一行。”
“先生不認同寡人身邊能臣智將的商議出來的決策?”
“哈哈哈,能臣智將?請大王恕老夫眼拙,認不出世間英杰。”
“寡人的大秦,隗狀王綰、陸言李斯、昌平君,名滿天下;王翦、王賁、蒙武、楊端和,世上名將。先生久在魏國,認不得大秦英杰,寡人自不計較。”
“既有如此人杰,大王為何會以為此刻不救魏國符合秦國利益?難道秦廷諸人杰看不出出兵魏國于秦有大利。”
聽到這里,客卿隊伍中的繚頓時來了精神,這個頓弱是個有本事的,一來二去已經將秦王拉到了自己的節奏中,言語深合縱橫家的話術。
原本以為關于出兵楚國一事已經徹底下了定論,沒想到冒出來一個高水平的說客,且看他能說出什么道理。
百官不少人被頓弱夾槍帶棒的陰陽怪氣這么久,心里憋著不少火氣,有人直接站出來反問:“哼,我大秦決策豈是你可以揣測的,你不認同我秦國袖手旁觀,那你倒是說說,這救援魏國,我大秦能得什么好處?”
“東出乃是秦國歷代之夙愿,可惜皆被三晉擋在咽喉之處,數百年間秦國先君代代披荊斬棘,乃有今日大秦之霸業,眼看秦國就能邁出函谷關。可時下境況如何?
年前的一場大戰,秦國損傷愈十五萬,最終韓國被楚國拿下,南陽戰略要地被全占;現在魏國同樣瀕臨國滅,將被楚國吞并。敢問秦廷諸位,要坐視大楚復興、再創霸業嗎?
秦國傳承的東出之志,此前被三晉阻擋,尚且不能,現在擋在面前的變成了強盛的楚國,大秦,難道就能東出了嗎?啊?
哼哼~哈哈哈~十五萬大秦銳士,血染疆場、馬革裹尸,勝利的果實卻被楚國攫取。老夫,為大秦不齒!”
頓弱嘶聲竭力地叫嚷著,漲紅的老臉上清晰可見斑駁的皺紋,富有煽動性的話語激勵得不少人心頭有些動搖。
是啊,付出了十五萬人命打殘的韓魏兩國,都要被楚國收入囊中,憋屈啊!大秦數百年來東出的志向近在咫尺,卻要忍氣吞聲,是可忍孰不可忍。
繚站在旁邊瞪大了眼睛,心里痛快地給頓弱叫了一聲“彩!”
一點,頓弱說得切中要害,此時休養生息,放任熊悍在外面作威作福,對于秦國的軍心,是有一定的打擊的。陸言的策略,符合秦國長遠的利益,卻未必能讓很多秦人心服口服。
現在頓弱用帶有強烈感情色彩地反問、逼問,能夠大程度地調動起秦人的不滿,自然會讓不少人的想法動搖。
王綰聽了頓弱的話卻突然反應極大,兩三步就踏到他旁邊,不客氣地盯了一眼,“外使休要假惺惺地作態,行這激將法。我大秦此前大戰,戰略要地垣蒲衍已經在手,目標已經達成。現在我國內正齊心修建大渠,同時休養生息,并非坐視韓魏被楚國吞并。再說以你魏國現在的國力,我秦軍即便是去救援,甚至連糧草你們都提供不了半點。你就不要妄想慫恿我王出兵了。”
“敢問大人是?”
“王綰。”
“原來是丞相大人,失敬。王大人身為丞相,對秦國內務自然比我一介外臣更熟悉。既然秦國此時無力對抗楚國,老夫也只有去趙國碰碰運氣了。”
“你——!”
“呸!信口胡言。”
秦廷官員聽到頓弱公開說“秦國無力對抗楚國”,紛紛咒罵起來,一時之間,大殿上又成了菜市場。
身在嘈雜之中,頓弱大力地讓自己的聲音能被聽得清清楚楚,“大王~王上,并非是弱用這拙劣的激將法,實在是此刻秦國倘若袖手旁觀,一來坐視楚國壯大,二來則向天下人說大秦畏懼楚國,此于國大不利啊。”
“夠了!”
嬴政看著混亂的場面,一聲呼喝后,轉瞬間鴉雀無聲。
“先生你所說,無非是個名。秦楚孰強孰弱,明眼人都知道,豈會因為我秦國休養生息,就損我大秦威名?先生倘若已經言盡詞窮,便請去吧。”
“大王!”
頓弱難以置信地僵在原地,冷冷地定了片刻便甩袖而去,“天下皆說秦國多俊杰,當真可笑,陸言可教三歲小兒,王綰可使取狀讀招,隗狀適合看墳守墓,李斯只會倉中捉鼠,蒙武可使關門閉戶,王翦善于負版筑墻,端和可以萬年輔助,上卿晁賈從不要錢,將軍張唐悍不畏死,熊啟曾經污泥攪屎,遑論秦王,有名無實。”
頓弱一人,大搖大擺地走出去,他的腳步混著這首罵人的順口,聽的滿堂目瞪口呆,所有人膽戰心驚地偷偷瞥上自家大王。
嬴政的胸口劇烈地起伏著,咬牙切齒地蹦出幾個字,“無事退朝。”
“大王,我這就去取了那老匹夫的人頭!”
武將隊列中冒出人來,李信轉身就準備追上頓弱,去把人給砍了。
“沒有寡人的命令,誰也不許動他!”
嬴政高高地站著,遠遠地眺望著頓弱離去的背影,猛地拔出腰間的佩劍,“噌~”
寶劍插在案上不停地搖晃,文武百官趕忙齊聲喊“大王息怒。”
“退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