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公布(上)
那天拜訪渡邊淳一后，清水徹沒有從宮部美雪那里收到任何回復，也無從得知評委們的想法。
不過自己已經做了所有能做的事，剩下的…只能依賴評委們的決斷。
在心里得出這個結論，清水徹的思緒突然被岸田正明打斷。
“喂，喂，清水你在聽沒有？”
“什么？”
“一會就要公布直木獎評選結果了，你小子能不能集中注意力？”
從沉思中抽身，清水徹左右瞧了眼，發現兩人正坐在出租車的后座上，窗外是不斷倒退的港區景色。
“到哪了？”
“剛過六本木，”岸田沒好氣地回了一聲，看著他神情恍惚，又無奈地嘆了口氣，“算了，我再說一遍今天的行程。”
“麻煩你了。”
“比起說這個，我更希望你能給我好好記住。”
將手上的記事本向前翻了兩頁，岸田清了清嗓子，開口道：“現在我們先去筑地市場附近的‘新喜樂’料亭，評委們會在料亭二樓討論獲獎人選，我們在評委的包間外面等著。”
“如果沒有獲獎，那一切就到此結束。要是獲獎的話，必須在兩個小時內趕到皇居邊上的東京會館，在那里會舉行獲獎者的記者見面會，到時候要發表獲獎感言并回答記者提問。今天晚上還會有TBS電視臺舉辦的特別節目，這個由上井小姐負責。大約一個月后舉辦頒獎典禮，還是在東京會館，到時候會另行通知。大概就是這些，有沒有問題？”
“問題倒是沒有，”清水徹搖了搖頭，注意到了他語氣中的浮躁感，“不過…岸田桑，你是不是有些緊張？”
“哈哈，緊張，怎么會？又不是我獲獎，我為什么要緊張？”
岸田猛地按住了自己抖個不停的腿，又用略顯浮夸的語氣試圖轉移話題：“對了，獲獎感言準備好沒有？這可是要上全國電視的，別一不小心出了洋相。”
“早就準備好了，”沒理會他的伎倆，清水徹瞥了眼貌似在認真駕駛的司機，壓低聲音道，“入江桑和宮本桑到了嗎？”
岸田正明聞言愣了下，也用余光打量過前排，放輕聲音，“他們已經在那里等著了，只要那個瀨川仁現身，就絕對不會讓他跑掉！”
“好，不管今天是什么結果，至少要抓到那個瀨川，看能不能從他那里問出些什么。”
“沒錯！”
談話間出租車已經在目的地前停下，清水徹和岸田正明付過車費，正打算拿出邀請函進入料亭，卻突然注意到身后有一輛通體黑色的豐田車緩緩駛近。
見岸田怔在原地，清水徹也沿著他的視線看了過去。
豐田車靠在路邊，后門打開，先探出來的是一只光亮的皮鞋，緊隨其后的則是拿捏腔調的古怪語氣。
“我還以為是誰，沒想到是從廢品回收站出來的兩個人啊。岸田桑，清水君，你們出版社連一輛車都沒有嗎？這種場合居然還要打車來。啊，抱歉，我忘了，廢品回收站怎么會有車呢？”
“山中孝…”岸田正明從牙縫中擠出幾個字。
“沒想到岸田桑還記得我，”山中孝哼了一聲，給車里那人讓出位置，“瀨川，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我以前的同事，這位嘛…”
清水徹注意到他轉向自己，嘴角帶著一絲獰色，“就是最近名聲大噪的清水徹了。”
說話間，車里那人也走了出來，他個頭中等，體型偏瘦，臉上掛著副細邊眼鏡，整個人看上去儒雅隨和，頗有一種古代文人之像。
“初次見面，鄙人瀨川仁，還請兩位多多關照，”他盯著岸田微微躬身，又不忘抬起眼睛打量，“這位岸田桑看起來很是眼熟，我們是不是在哪里見過？”
“你說呢？”
岸田虛著眼睛，臉上的肌肉止不住抽搐。
可那位瀨川仁就像是沒看見一樣，呵呵一笑，“抱歉，可能是我認錯了，真是不好意思。”
“好了，”山中孝突然插話進來，“既然已經相互認識，那我們就先入場了。哎呀，岸田桑你還特意停下來讓我們先進，真是受之有愧啊。”
“你！”
岸田的表情又一次被忽略，那兩人同時轉身向著料亭里走去，口中還閑聊著什么。
“說起來，我們講談社和渡邊淳一桑很有淵源。”
“哦？是這次評委之一的渡邊淳一桑嗎？”
“就是他。他那部失樂園就是在我們講談社的雜志上連載的，當時給他當編輯的就是現在的山中董事。”
“這么說您也認識渡邊淳一桑了？”
“那當然，前段時間我還代表董事去拜訪了他，我們一起就當年的事談了好久，又說起現在的文學界，有的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
從那兩人的身上收回視線，清水徹語氣平淡：“進去吧。”
“好。”
靠著邀請函來到料亭二樓，入眼的是一個開闊的包間。包間被厚實的扇門隔開，里面是決定直木獎最終歸屬的評委，外面則是候選者們等待的地方。
同其他幾名候選者打過招呼，又掃了眼在低聲商量著什么的山中孝與瀨川仁，清水徹來到主辦方提供的榻榻米椅前坐下，閉上眼睛耐心等待。
到了現在，無論什么動作都必須要考慮直木獎評委們的決定。按照宮部美雪當時的說法，最終的結果無非三種可能。
最好的自然是自己與評委們的交易達成，由葉室麟獲得直木獎，同時評委們出面將瀨川仁和講談社的勾當公布于眾。
其次就是自己獲獎，那就說明評委們在這件事上持中立態度，不會在明面上揭露瀨川仁抄襲以及講談社包庇他的事，到時候只能通過其他場合將這件事公布出來，但這樣一來講談社很有可能從關系緊密的評委口中得到消息，從而提前做出應對。
最糟糕的結果則是葉室麟和瀨川仁同時獲獎，這意味著講談社公關成功，評委們選擇與講談社一同將這件事壓下去。這樣一來，如果在其他渠道指責瀨川仁抄襲，在某種程度上相當于公開指責直木獎評選過程中存在嚴重問題。以評委們的影響力，無論成功與否，自己肯定會受到相當殘酷的打壓，甚至有可能不得不放棄寫作，被講談社和瀨川仁倒打一耙也說不定。
雖然出現這種結果的可能性很小，但萬一成真的話…
正思索著極端情況下的對策，清水徹忽然聽到一陣隱隱約約的掌聲，睜開眼睛后卻發現眼前的扇門依然緊閉，聲音似乎是從樓下傳來的。
“是芥川獎出結果了，”岸田正明靠近了些，輕聲道，“獲獎者是圓城塔和田中慎彌。”
“兩人獲獎啊。”
“也不算太奇怪，畢竟上一次芥川獎沒有人得獎。”
“也是，那我們這邊…”
沒來得及說完，原本等待在角落里的工作人員突然有了動作。
兩人來到扇門旁，對視一眼后同時拉開，站在門后的評委們出現在眾人眼前，為首的正是蒼顏白發的渡邊淳一。
室內瞬間安靜下來，空氣的流動也近乎停滯。
環視房間一眼，渡邊淳一微微頷首，舉起了手上的紙張。
“各位，評選結果已經出來了。我現在宣布，獲得第146回直木獎的作品是…”
短暫的停頓中，在場所有人的心都懸了起來。
“蜩之記，作者是葉室麟桑…”
看來評委們沒有選擇中立。莫名的失望之下，清水徹忽然冒出了這個想法。左右看了眼其他候選人，皆面露憾色，只有瀨川仁和山中孝頗為自得，仿佛一切都在他們的控制之中。
“以及…”
以及？
房間內的空氣再次凝固，一片寂靜中，有人忍不住小聲嘀咕、
“這次直木獎也是兩人獲獎嗎…”
清水徹猛地轉頭，看向已經控制不住嘴角的山中孝，放在身邊的雙手不自覺地握起。腦海中，一個念頭漸漸放大。
難道評委們真的與講談社同流合污了嗎？